他低头叨叨，也是巧了，要是上个月还没b超机。
卫生院这台机器，还是因为扩建翻新从上级医院拨下来的。
紧皱眉头的时博士十分困惑：“做B超，排查什么问题？”
问话期间，范真已经开好了单，递到时途鼻子底下：“自己看。”
时途的视线落到b超单上，检查部位：子宫及输卵管附件，旁边手写着：确认是否妊娠。
明明……这不可能。
时途这么想。
他上前看床上的温萧，眼皮眨动似乎有苏醒的迹象，但还是一把抱了起来。
谢完范真之后，他大步流星地抱着人走了。
田华生和宋巍等在门外，见他出来，凑上前来：“怎么样？需要做什么检查吗？”
时途：“做B超。”
他把那张单子折了起来，心里十分信不过这个会把脚伸到桌上的“庸医”，于是边走边问田华生：“范院长没有退下来之前，在哪个医院就职？”
范真的年纪，看起来远超了退休年龄，该往七十往上跑了。
田华生想了想：“S市九院，嗯，没错，当年我家妹妹生孩子就是托了老范帮忙弄的床位。”
时途：“！”
无他，九院是S市最好的三甲之一，这范真并非草包一个。
B超间正好没人，杨格物去交钱后，时途把温萧送了进去，在医生要求下，撩起了温萧的裙摆，把她肚皮露了出来。
冰凉的耦合剂落到温萧小腹上，她依然没有醒过来。
B超师打量着年轻的夫妇，心想这是范院长的病人，便热情地指着黑白的屏幕说：“喏，这个就是刚着床的胚胎，着床位置挺好的，没在宫角，也没在输卵管。其他的听医生跟你们讲吧。”
时途听懂了每个字，但嘴唇颤得厉害，指着屏幕上那小小的亮点问：“这是……胚胎？受精卵？”
“对啊，我不是说了嘛，胚胎已经着床了，看大小差不多八周大小，胎心也有了。”B超师伸手指着屏幕上那个跳动的小点，“喏，这个在动的就是胎心。”
时博士瞪着屏幕，一脸不可置信。
B超师是个年轻的女医师，她见多了这样看到真相不愿相信的病人，说到这里就不再吭声。
要不是看在院长面子上，她才不愿意讲这么多！
看起来挺有文化的，怎么科普起来这么费劲，嗐，人不可貌相。
难道，是在质疑她的专业素质？还是觉得女方不可能怀孕？
啧，别是个陈世美吧？
短短一息功夫，时途断然想不到自己的形象在旁人眼里，下滑了千丈。
温萧还是没醒，时途抱着她出了B超间。
杨格物和涂佳霖上前问：“什么情况？”
时途如释重负，但满含困惑地说：“应该是怀孕了，不是别的问题。”
两人相视一惊，但很快笑了，杨格物先笑着说：“我说她怎么最近睡不够一样的，当年吴琳我嫂子怀孕的时候也是一样，每天跟猫一样，逮到机会就要眯一会儿。”
涂佳霖的喜悦来得更直接一些：“恭喜师兄啦，这下我又能赚一笔了。”
时途：“……”
当年的盘口，其实有两个。
除了时博士是不是和物理学百年好合之外，还有时博士的孩子到底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人类，还是诺贝尔物理学奖，这么一个震古烁今的猜想。
听到好消息，田华生嘿嘿一笑：“我带你去找个病床，你这么抱着太累了。”
宋巍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表情，他脸上的肌肉僵硬地保持着一个微笑的样子。
抱着温萧的时途跟在田华生身后，进了一个空病房。
田华生把床上的被褥铺好，时途把温萧放在了床上。
他这才转身去办病床的手续。
杨格物问：“那接下去我们怎么做？”
时途还没从刚才的冲击中恢复过来，哑着嗓子说：“格物你去帮忙买几瓶水，佳霖你去等着B超结果出来。”
两人领了任务分头行动，房里瞬间只剩下宋巍和时途。
时途看着宋巍，“麻烦宋总帮忙安排一下我们的客户Megan，如果方便的话，你回S市的时候，把她捎带回去。顺便，跟我们两家的长辈带个信，就说温萧没事，很快回去，让他们别挂心。”
“好。”宋巍点头，好半天，又说，“恭喜你。”
时途点点头，并不看他：“也祝你早日找到合适的人，涂佳霖跟你还算相配，家境良好，受教育程度良好，为人风趣工作能力强，不用羡慕我跟温萧的恩爱。”
这话他很早之前就想说了，说出来心里一阵舒坦。
宋巍的脚步一挫，心脏像停了一拍一样，麻麻的感觉从后背一直延伸到天灵盖。
时途点到为止，但他听到了话里深藏的用意。
他张了张嘴，好半天，说：“谢谢，我们的确在尝试交往。”
停顿了一会儿，他快步离开了病房。
从楼梯往下转的时候，涂佳霖娇声叫住他：“宋巍，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周末要看电影呀？”
宋巍扶着扶手的手紧了紧，低头想了一想，还没搭话，听涂佳霖继续说：“我不管呀，已经买好票了，你一定要来呀。”
“好。”他听到自己说。
病房内终于只剩下了时途，他拉上病床边的围挡，看着昏迷过去显得分外无辜的温萧，揉了揉自己一团乱麻的脑袋，坐在一旁等她醒来。
淡淡的来苏水味飘进温萧的鼻子，她觉得这气味熟悉极了。
等等，为什么她明明清醒却睁不开眼睛？
为什么身边没有人，也没有声音？
这熟悉的味道，到底是在哪里闻过……对了，前世她最后在医院住了半年，可不就是这个味道？
难道，自己又回到了前世吗？
她被脑子里出现的这个可能性猜想吓得浑身冰冷，这么鲜活地过了还不到一年，让她回到过去，不如死在此刻。
可一想到死这个字，她立刻想起了时途。
发现自己可能回到了过去也不足以让她肝胆俱裂，但只要一想到可能再也看不到时途，她觉得自己心都碎了。
我已经答应他，跟他过一辈子了，她想，这样留下他一个人，言而无信，他会怎么样？
这个念头一起来，只觉肝肠寸断，眼泪源源不断地从眼眶里滚落出来，她撕心裂肺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很快，有人吻上她的脸颊，柔软地卷走她狼狈的泪痕。
她的呜咽声淡了下去，除了时途，温萧想不出有谁会这样温柔地对她。
范真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男人弯腰亲着女人，女人在哭。
跟在范真背后的田华生和俩姑娘没看到，只看到范真顿了一顿，想要退回，却又显得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怎么？还没醒？”
时途扭头看着范真：“范院长，这里有没有妇产科医生？”
其他的可以等回到S市再说，但至少先帮忙确诊一下温萧怀孕的情况，以及胎儿的状况吧。
不等范真应声，田华生接嘴住话头：“时老板，老范退休前是S市九院妇产科的主任，这方面你大可放心，我们老街坊的孩子都是老范接生的！”
范真伸手：“b超报告出来了吗？”看起来有了点科室主任的架势。
时途把涂佳霖等到的报告递过去。
范真看了一眼，扫完数据，说：“目前阶段胚胎很正常，12周之前注意休息，她容易眩晕的话，务必保证身边别缺了人，不要剧烈运动，其他的一切如常就好，等孕中期人就轻松些了。”
时途烦躁地问：“我就是想问，她怎么还没醒？”
这都晕了一个小时了，他心里很不安。
“每个孕妇情况不同，我还接诊过怀孕了动不动要哭的，动不动要吐的，多给孕妇一些关心，但不要把她当容易碎的玻璃人，晕嘛可能是因为劳累，也可能是她本身激素水平变化引起的特殊反应，人体是很特殊的有机体，不可一概而论。行了，能理解你刚知道自己成了父亲，情绪有些激动，不要过于紧张。”范真说得云淡风轻，“等下护士给她输点液，时间长了容易脱水。”
说完，范真拍了拍时途，转身走了。
时途握住温萧的手，转身催杨格物：“去护士站催一下。”
他觉得自己媳妇儿快要脱水了。
“哎！”杨格物也担心得很，开了门就往外去。
不多时，走廊里响起嘈杂的脚步声，伴着听不清的焦急和安慰，病房门被大力推开。
章茉香冲过来：“囡囡怎么样了？怎么还没醒？”
时途头都大了，心里骂这宋巍办事也忒不牢靠，明明让他带信说很快回去的，还是把几个老人给折腾来了。
“妈，你别担心，医生看过了说是没事，等会儿先输液，你们就先回去吧。这里有我。”温萧一直没醒，她刚刚都哭了，肯定是特别难受，屋子里又集了一堆人。
时途焦急又烦躁。
章茉香抹起眼泪：“你们就知道让我们往后退，什么都不让我们操心，我闺女怀孕了我能往后退？你给我听着，回去就给我搬到我们楼上住，我跟你妈看着她！”说完，她激动地拉着温萧的手，“太好了，太好了。”
时途看着还没醒的温萧，哪怕听范真说这是正常反应，心里依然一阵阵发凉。
如果因为怀孕，让她面临这样的风险，那他宁愿不要这个孩子。
护士拿着输液瓶在杨格物的引路下，用手分开挤在门口的人群：“家属都让一下让一下。”
她有心吐槽却心知是院长的熟人，不好发作。
时途看着护士给温萧扎针，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顿时一颗心如坠冰窖。
邵牧君拉他：“你这是怎么了，一脸不高兴的？”
“我在想，这孩子要是让她这么难受，不如……不要了吧！”时途说得很艰难。
他当然憧憬过两人的孩子，但如果那孩子的出生以她的健康或安危为代价，那他宁愿不曾有过。
声音很轻，听这几个老人耳朵里，却像晴天霹雳一样，纷纷讨伐。
“你这说的什么话，噢哟，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小途啊，这种话怎么能乱说呢！会让送子观音娘娘不高兴的！”
“我家囡囡身体没有这么娇气，大概是最近太累了，等她醒过来，你可千万别说这种话嗷。”
“……”
护士站在一旁连连摇头：“让孕妇休息一下吧，家属吵到她了。”
杨格物打断他们的讨伐：“就是啊，叔叔婶婶，我们让萧萧休息会儿吧，或许等输完液就醒过来了。”
温萧觉得自己睡了漫长的一觉。
四肢百骸无不舒坦，整个人像张开触须的爬山虎，全然舒展松弛。
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自己沉浸在全然的虚空之中，像要暂停留在原地成为永恒，但虚空不远处，始终有时途的声音一声一声在唤她。
这声音越听越近，终于在他再一次亲到她眼皮的时候，睁开了双眼。
时途重新对上温萧黑白分明的眸子时，眼眶红了。
“你怎么了这是？”温萧伸手摸他的眼皮。
“没事，你觉得怎么样？”时途闭了闭眼，把险些夺眶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
温萧撑起自己上半身：“我没事，就是感觉很累。”她环顾了一下病房，看到了写着葡萄糖的输液瓶和针头连着自己的手背，“怎么在医院啊？我是低血糖了吗？”
听到病房里的动静，杨格物推门而入，见温萧已经坐了起来，高兴地说：“萧萧你可醒了，天哪，你这一下，牵肠挂肚的人可了不得的多。”她朝门外努了努嘴，“喏，我家老头子也来了，实在是放心不下他的宝贝徒儿。”
也不顾有电灯泡在场，时途抱紧了她，用力之大，像要把她扣紧在怀里一般：“没事了，我们回家。”
他没让她下地，直接公主抱原样抱了起来。
从医院大厅出去，宋巍的车已经听在门前，看到人出来，下车把后排车门打开，然后对田华生说：“我送他们。”
几人上了车后，宋巍说：“Megan女士说，她不着急回S市，等着温萧一起回。所以，她这个身体情况，今天还回S市吗？需要的话我可以联系亲戚安排这里的住宿，明天坐火车？那样更平稳一些。”
温萧拍了一下自己脑袋：“差点忘了正事，Megan现在有人招待吗？她不会讲中文。”
宋巍说：“放心吧，她凭肢体动作就能跟人聊得开心，我过来之前，她去车间看工人做旗袍了。”
时途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写的明明白白：你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接收到这敌意，宋巍看了副驾驶座的涂佳霖一眼：“都是佳霖告诉我的，我没说错吧？”
涂佳霖娇羞地捶了他一下：“行啦！”
许是因为时途的浑身低气压，温萧一路没问他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直到听Megan给时途介绍M国女性的怀孕之后如何工作，如何保证营养，才推测出自己怀了孕。
“我怀孕了？”她一脸震惊。
时途点头，脸上并不见欢喜。
“孩子不太好？”她小心翼翼。
时途摇头，眉头依然皱紧。
“那是怎么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时途一脸认真：“我知道你还不想要孩子，是我的错，不该让你怀孕的。我也知道你很不舒服，刚才晕倒的时候你都哭了。咱们回去好好看医生，如果因为这孩子，你身体承受不住，我们就不要了。”
这信息过于扭曲复杂，温萧梳理了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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