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应该是晚自习的第一堂课。
高三的晚自习,三天两头就有小测。她最盼望考语文,因为那是唯一一门出成绩后不会挨骂的学科。
其他各科老师都不待见她。最厌恶她的大概是数学老师,经常扯着她的试卷,点着她的脑袋说她笨得没边,让她用不着再白费精力,反正怎么学都学不明白。
回想起来,其实小学初中时她的数学成绩也没有那么差。
怎么就越念越差了呢?
“停停,今天去了那人家里,去看书吗?”
外婆的话打断了她的回忆。
“啊,是,在他家看了一个小时的书,是挺莫名其妙的。”顾嘉年抬手挠了挠头,有些兴奋,“不过我从来没见过谁家里有这么多藏书的,整整三层楼高的墙壁都被书占满了,该有几千本吧?”
“是吗?”外婆笑呵呵地说道,“倒是和他爷爷一样,爱看书。”
顾嘉年没听清后半句,只听到她的语气,问道:“阿婆,你认识他?”
外婆没有回答,摇了摇麦秆扇。
顾嘉年忽然想起一件事,转身跑去厅堂拿书包,从里面拿出年轻人给她的那个盒子。
“他说这是送给你的回礼,让我一定亲手交给你来着,”她把盒子递给外婆,“我差点给忘了。”
那盒子巴掌大小,外表用细致的墨绿色丝绒布包裹,开口处搭着黄铜扣,分量沉甸甸的。
外婆接过盒子,用手指细细抚摸着,叹了一口气。
顾嘉年却有些好奇,这么好的包装盒,里面会装些什么呢?
“阿婆,不打开看看吗?这户人家真有钱,咱们只送了一盒点心,竟然还有回礼。”
外婆沉默了一会儿,伸手将黄铜搭扣打开,翻开盖子。
顾嘉年凑过去看,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盒子里放着一串珍珠项链,圆润光泽的珍珠每一颗大小都一致,在泛黄的灯光下依旧熠熠生辉。项链底端是个红色宝石吊坠,折射着月光与灯光,十分闪耀。
顾嘉年不懂珠宝,却也能看出来这项链价值不菲。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外婆,一脸茫然:“他怎么送这么贵的东西?”
外婆伸手摸了摸那颗红宝石吊坠,没有说话。
她看向门口对着的那棵桂花树,树影摇晃,把灯光切割得稀碎。月亮静静地爬上山岗,有几颗夏夜的星遥遥坠着。
许久之后,外婆把盖子阂上,对顾嘉年说:“或许是拿错了吧,下次你帮我还给他。”
“哦。”顾嘉年点头,小心翼翼地把盒子又收进书包里。心想这人真是奇怪,这么贵重的东西也能随意拿错。
乘完凉,祖孙俩分别洗漱,准备睡觉。
顾嘉年搬了把板凳坐在外婆的床边,帮她按腿。老年人的腿容易浮肿,皮和肉似乎半分离,一按一个坑。
她轻轻地捏着,又去拿热毛巾想给她敷一敷。
“停停啊,先别忙活,我不难受。”外婆坐在床沿,伸手招唤她。
顾嘉年拿着毛巾走过去,依着她坐下。外婆伸出手,用粗糙的掌心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看书有趣吗?”
“嗯,有趣,”顾嘉年说到书,不由自主地弯了唇角,“那个人说我之后可以一直去他家看书。”
她说着,声音又低下来:“不过他们都说,看书没什么用,课余时间最好拿来刷题、做五三。我以前也努力去做了,总是达不到他们的要求。”
“他们是谁?”
顾嘉年想了想,好像所有人都这么说过。
“爸妈、老师们。同学们也不太喜欢我,觉得我是个书呆子,我在班里没几个朋友。”
其实背地里的称谓远比“书呆子”难听,她不幸听到过几次,却没勇气回怼。
顾嘉年越长大越内向,很少同人交流,总是喜欢带本书自己在一旁看。久而久之,她变得格格不入。
外婆从枕头下面拿出一把木梳,轻轻帮她梳头,一下又一下。
“你的小名叫‘停停’,是因为你小时候比较闹腾。那你知道你的大名为什么叫‘嘉年’?”
顾嘉年摇摇头。
外婆笑着说:“在你出生的前几年,云陌时常发大水,房子淹了重盖,田地也埋了,日子快要过不下去。只有你出生的那年,云陌一切平安,谷物丰收,家家户户都能吃饱饭。那是个嘉年啊。”
“我的停停,有好运呢。想去的话就去吧,去看书,去做你想做的事,不管他们怎么说。有些东西,以后会想明白的,到时候再做不迟。”
顾嘉年眼睛湿润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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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光年以外
次日一早,顾嘉年在满屋阳光中醒来。
她拥被坐起,听了会儿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只觉心情大好。
换下睡衣,把床铺好,被子叠起,蚊帐撩开挂在木床两边的金属挂钩上。
这些事情往常都是没时间做的。
顾嘉年抚平枕头上的褶皱,只觉得才来短短三天,过去的事像是上辈子的事。
她仿佛穿越到了平行世界――另一个世界里的她正被闹铃吵醒,如机械人般洗漱、梳头,拿着妈妈买的早点跑着去挤公交,偶尔公交晚点迟到了,还得站在教室门口罚站。
桌上手机震动着,亮起的屏幕上显示有几条新消息。
她心里一紧,缓慢地深呼吸着,点开。
不是爸妈,也不是老师。
只是班级群里有个同学发了和女朋友一起出门旅行的照片,引起了一片起哄。
顾嘉年安心地放下手机,推开窗户,呼吸了一口属于大山的新鲜空气。
窗外是河,河的那边是环绕遍野的竹山,竹子随风摇摆,仿佛在冲她打招呼。
她挥了挥手回礼,轻声说了一句“早安”。
云陌是个山村,隶属南省丘陵地带,四面都环山。因着地势,古时大概是与世隔绝的村子,好在得益于前些年的新农村建设,才有几条环山公路通进来。
顾嘉年隔着窗子往楼下的院子里看。
外婆已经起床了,正坐在竹圈椅上缝衣服。她戴着老花眼镜,镜腿用红线挂在而后。
身边放了一个火炉子,上面放着一个棕色的瓦罐,正在咕噜咕噜地冒气。
她腿上还卧着一只橘色的猫咪,正张着嘴,打了一个极其倦懒的哈欠。
猫?
顾嘉年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
外婆年纪虽大,但听力很好,听到她的脚步声回头,笑着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指了指身边的瓦罐:“在煮粥,马上好了。”
粥是杂菜粥,煮得粘糯的大米、黄澄澄的小米和几样野菜混在一起,看着就很有食欲。
顾嘉年的目光却被那只猫吸引了。
她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靠近它。
猫咪浑身布满橘色花纹,鼻子周围有个瓶盖大小的白斑,胡须很长,身子不算胖,四肢看着很矫健有力。它感觉到有人接近,从外婆膝头上翻过身,懒洋洋地睨了顾嘉年一眼,而后不甚在意地转过脸去。
顾嘉年瞪大了眼睛,除了脸上的斑点,这只猫简直和她想象中以后要养的猫一模一样。
“阿婆,这是谁家的猫啊?”
“这是咱们家的猫,叫‘咕噜’。”
“咱们家的?”顾嘉年惊讶地看着猫咪,“那前两天怎么没见到?”
外婆伸手挠了挠咕噜的下巴,咕噜舒服地眯起眼睛,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仿佛在向顾嘉年说明它名字的由来。
“农村的猫咪一般都是放养的,关不住。咕噜只有夜里会回来吃饭睡觉,白天都在外面玩,所以前两天你没看到它。”
顾嘉年咋舌,难怪咕噜胆子这么大,见到她都不害怕。她从前去补课老师家,她养的猫咪十分怕人,见到陌生人都会躲进床底,也不敢出门。
“那它晚上回来的时候,阿婆还得给它开门?”
“不用,堂屋的后门从来不锁,虚掩着,它知道的。”外婆笑着说,又指了指猫背,“你来摸摸,它喜欢被摸后背。”
顾嘉年心里有点打怵。她没有养过宠物,妈妈有洁癖,说猫狗都很脏,从来不让她养。
小时候同学家养了小乌龟,顾嘉年也央求着爸妈给她买,爸妈说等她数学考到九十五分。
顾嘉年还记得那年期末她的数学考了九十四点五。那零点五分就如同注定的命运一般,拼尽全力也够不上。她好像一贯难以如愿。
看着外婆鼓励的目光,顾嘉年伸出手,轻轻触了触咕噜的后背。
触感极其柔软,毛茸茸的,热乎乎的。猫咪的体温通常要比人类高一些。
顾嘉年还想再摸一把,便感觉到咕噜背上的毛警惕地竖起,她吓了一跳,“啊”了一声收回了手。
外婆笑出了声:“你呀,小时候还敢追着蛇跑,现在怎么连猫都怕。”
顾嘉年窘得不行,可她完全想象不出来自己追着蛇跑的样子,总觉得小时候的自己是不是缺乏恐惧因子,怎么什么都敢做。
她再次伸手放在咕噜的背上,等它适应了,才敢轻轻地来回摩挲,从后脖颈一直顺着皮毛摸到后背,两三次后,咕噜又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不再排斥她。
顾嘉年蹲下身来凑近它,挠挠它的额头。
咕噜舒服得翻过了身,把鼓鼓的肚皮露给她。
顾嘉年的心都要化了:“小咕噜,以后我给你买好吃的。”
外婆用一只手轻轻摸它圆鼓鼓的肚皮:“可不是小咕噜了,它要当妈妈了。”
*
吃过杂菜粥,顾嘉年帮外婆洗了碗筷,而后又背着书包去爬墙虎别墅报道。
清晨的阳光柔和,野蔷薇散发出淡淡的野性香味。顾嘉年心情轻松,不由自主地哼着歌,等走到门口的时候已是满头微汗。
门铃按了几下才开。
男人穿着一身深色家居服,同昨天类似的款式,只不过是换了颜色。
他头发凌乱,光着脚站在门后的黑暗里。
顾嘉年看到他那双好看的长眉拧着,下巴上的青黑色胡茬疯长,满眼都是困倦,一副梦中被吵醒后烦躁的模样。
他抬眸扫她一眼:“怎么这么早?你们小孩都不用睡觉的么?”
顾嘉年看了眼手表,已经早上九点了。
但他的态度仿佛在说,现在是凌晨五点。
顾嘉年抱歉道:“你还在睡觉?那……要不你接着睡?你一般几点起床,我等你睡醒了再来。”
男人盯着她,沉默了片刻后,转身向屋里走。
“你自己看书,我去睡觉,别吵我。”
“啊,这样么……”
怪异感又浮上心头。
这个人和她以往见过的大人都不一样。
暴躁又随意。
回个礼随随便便地把那么贵的首饰错送出去,第二次见面竟然让她在家里不受监督地待着,自己跑去睡觉。
万一她是坏人怎么办?等他一觉醒来,会不会发现家里全都被搬空了。
顾嘉年联想到他醒来后一脸茫然地望着空空荡荡的大厅和不翼而飞的几千本书,“扑哧”笑出了声。
男人听到笑声回过头,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顾嘉年马上摆手,正色道:“没什么。”
他没再搭理她,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扔过来。
顾嘉年看着地上那双崭新的灰色棉布露趾拖鞋,还带着标签。她登时感觉这次的待遇好了一大截。
“洗手间是过道右侧的第一扇门,饮水机在厨房。”
停顿了一会儿,他又说:“不要碰我电脑,不要上楼,不要吵。”
听到三个“不要”,顾嘉年马上点头,表示明白。
才见两次面,顾嘉年就能猜到这个人极其不愿意被人打扰。
他能允许她在家里看书已经是奇迹了,对她的容忍有一些,但不多。
他说着,懒懒地走上过道左侧的楼梯。
看来卧室在楼上。
顾嘉年迟疑着叫住了他:“那个,还没问你叫什么?”
男人倚着楼梯的木扶手回头。
屋子里的灯光只开了最低档,色调昏黄,木扶手的格栅将光线分割成无数等份。
扶手之上未被切割的光将他的侧影放大许多,投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清晰可见的睫毛、高挺流畅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顾嘉年的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重重跳了几下,在密闭的空间里仿佛有回响。
她立刻移开视线,看向书架,沉甸甸又神圣的书本让她从无端的怪异感受里清醒过来。静谧持续了几秒,她以为他是在等她先自我介绍。
“那个……我叫顾嘉年,寓意是有好运的一年。”
“我知道。”
顾嘉年有些疑惑,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知道我叫什么?”
“嗯,”他的声音懒洋洋地钻入她耳朵,向她介绍自己,“迟晏,迟日旷久,海晏河清。”
迟晏。
顾嘉年在心里重复一遍,过了许久才再次抬头看他,他的背影很快拐进二楼玄关转角,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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