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渡蹙眉:“我没有说你是狐狸精。”
“怎么没有!”
瑜珠不想再看见他,她早该清醒的,周渡永远是周家人,他跟温氏还有周韶珠才是一伙的,他们全家都觉得那些腌臜事是她做的,他们全家,从来都是这么觉得的。
她蓦地又想起那日周老夫人院前的周渡,冷漠的脸上连一丝丝的犹豫都没有,满满尽是烦躁与不耐。
只因为周老夫人叫他娶她,只因为他笃定了,她就是那个将他算计上榻的幕后主使。
她光着脚想要逃离这里,越看见周渡板正硬朗的脸庞,她就越觉得讽刺。
可她不过转了个身的功夫,周渡便追了上去,将她强硬地打横抱起,扔回到榻上。
“我说过信你,就是信你,你今日的这些出言不逊,但凡出了这个房门,便是要被罚跪到祠堂的!”他两道浓厚的剑眉挤在一起,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瑜珠,我不知道你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对着我说出这番话,但你想清楚,你如今的衣食住行,呼奴喝婢,全都是周家给的,你在这里指着我的鼻子骂周家,骂我的母亲,骂我的妹妹,落到旁人的耳朵里,就是不忠不义,不孝不慈,他们是可以直接抓住这个把柄,叫我休了你的。”
瑜珠死死地瞪着他,被泪珠模糊的视线早已将他的模样虚化成一道糊影,“休”这个词出现在她耳边的时候,她显然浑身打了个寒颤。
周渡脸色稍微缓和了些,粗糙的指腹碾过她的眼角,替她慢慢地拨云见雾。
“今日这些话,我只当没听过,你日后也不许再说。我知道,你在外头受了不少委屈,有些事越传越广,渐渐就会变得面目全非,但在周家,我绝不会允许有人拿这件事情说你。”
瑜珠讽刺道:“你是觉得人的眼睛不会说话,是吗?”
“瑜珠!”周渡语气加重了些,“我说过,我知道你的委屈,但如今你既然已经嫁给了我,就得朝前看,流言蜚语支撑不了多久,只要我们夫妻琴瑟和鸣,时间会证明一切,到时所有的谣言都会不攻自破……”
“琴瑟和鸣?”
瑜珠觉得这个词用在她和周渡身上,当真是可悲又可笑。
“我是为什么才嫁给你,你是为什么才娶我,你我都是再清楚不过的。”她深深地望着周渡,干涸的泪水凝固在满脸,“一个甚至都不愿为自己声名狼藉的妻子洗清冤屈的人,居然妄想夫妻之间能琴瑟和鸣,周侍郎,你是不是想的太美好了些?”
周渡眉间的山峦叠的更起:“瑜珠!”
“可惜你母亲今日将我禁足在了家中,说我日后的每一步出门,都需得向她禀报。”她自嘲般地笑了笑,“对不住啊周侍郎,我恐怕连陪你在外头装一装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为何被母亲禁足?”
周渡一问出这句话,便自己反应了过来。
定是和那件事有关,不然瑜珠反应也不会这么大。
“我会去找母亲问清楚。”他道,“在此之前,你先好好地待在院子里……”
他压着瑜珠,话尚未说完,便听见屋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赵嬷嬷在外头急促道:“不好了,大少爷,少夫人,老夫人在慈安堂摔了一跤,现如今晕了过去!”
两人皆是一震,周渡赶紧松开瑜珠,喊她整理好发髻衣裳,自己先一步往慈安堂去。
瑜珠怔怔地坐在床边,看着房门开了又合,就着迷茫的目光愣了许久,才想起自己也得赶紧去慈安堂。
老夫人是整个周家唯一对她好的人,她得赶紧去到她的身边。
她喊云袅进来帮自己洗漱整理,顶着夏末毒辣的烈日急匆匆出门。
等她到的时候,却是全家都几乎已经到了。
周韶珠见到她便先嘟哝开了,“真是个没良心的,祖母待人这么好,却是最后一个到的。”
“韶珠!”周渡恰从身后的里屋出来,听到这话,面色极为严厉地瞪了眼自己的妹妹。
周韶珠嘟着嘴,默默站去了周池身后。
周渡走到瑜珠身边,见她的脸上虽然没有了又脏又乱的眼泪鼻涕,但委屈哭过的痕迹犹在,红肿了一圈的眼睛难以立即恢复,在烈日的暴晒下,显得越发突兀。
他站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其他人看见她的目光,用后背对着瑜珠,与他们道:“祖母是因近几日气候闷热,胃口不佳,是以导致的进食偏少,走路一时头晕眼花,才摔的跤。郎中诊断过了,说这一跤恐怕伤到了骨头,祖母年事已高,稍微的伤筋动骨便是大事,醒来后需仔细休养,好生照料。”
周池问:“那何时能醒来?需要往祖母屋里再多派几个丫鬟嬷嬷伺候吗?
周渡答:“慈安堂下人已经够多了,父亲母亲的意思,是我们几个得空便来祖母身边轮流看着。”
下人的看护和家里人的看护总归是不一样,周家重孝道,在老夫人没醒来的这段日子里,自然得由亲人看着才最稳妥。
“父亲说了,今日白天他和母亲会在慈安堂照顾,二叔父如今还在外忙着没回来,回来了也是疲累一天,不适合照看,所以夜里需要我们商量一下,如何照看祖母。”
“我来吧。”他这边话音刚落,后边瑜珠的声音便已经响起。
周渡回头,见瑜珠也不曾看着他,只是空洞的眼神注视着他衣裳的某个角落,轻声细语道:“我来吧,祖母待我恩重如山,今日夜里就由我来照顾吧。”
周渡想也不想便道:“不行。”
他知道瑜珠是在躲着自己,就算她没有躲他,她刚刚也才在屋里狠狠哭过,实在不适合照顾人。
哪想瑜珠却坚持道:“你在朝堂事务向来繁多,夜里还是好好休息的好,几位弟弟妹妹估计又不曾有过照顾人的经验,我从前是家中独女,母亲生病的时候便常在她床前侍奉,还是交给我,最为稳妥。”
周韶珠和周玉璇素来是不喜欢理会瑜珠说话的,但她这回说的话却是说到两个人的心坎上了,忙都跟着附和道:“是啊是啊,大哥哥,第一夜就交给嫂嫂吧!”
周渡抿着唇,面色差到可以冻香梨。
又恰此时,温氏头疼地从里屋出来,问他们定了夜里的人选没有。周韶珠和周玉璇纷纷指着瑜珠,说是她自愿的。
温氏看了眼瑜珠,倒是有些刮目相看。
“也不枉母亲如此疼爱你一场。”她说着半是拈酸,半是唏嘘的话,当真便做主,将夜里的差事安排给了瑜珠。
这是两人成亲后,瑜珠第一次没有睡在自己身边。
周渡是夜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从前他睡觉一直很安分,甚至一夜都可能不动一下,但自从有了瑜珠之后,夜里不抱着她,不圈紧她,他便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明明也不是很喜欢,他想。
至少在成亲前,他对瑜珠从来不抱什么夫妻恩爱,夜里睡觉都必须粘在一块儿的想法,只是觉得既然是她,那他便与她做好夫妻该做的一切,尊重、敬爱,他都可以给她,但更多的,几乎是不可能有的。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他便习惯了身边躺着她,怀里抱着她,与她同处一室的时候,时不时便会被她娇软的模样撩拨起欲望,甚至连书房都能成为污秽的地方。
在成亲之前,他从来不是重.欲的人,一个月一两次自己解决便是顶天了,可在他新婚休沐的这段日子里,他和瑜珠的次数简直多到数不清。
如今细想起来,也是荒唐。
瑜珠。
他想起那日祖母与自己说的话,陈婳怀了周池孩子的事,远比他和瑜珠的事要严重的多,这种事情一旦捅开闹大,便只能叫周池娶了她。
可周家怎么能让这样一个机关算尽不择手段的女人进门做正头夫人。陈婳肚子里的孩子将来或许还可以带回来做周家子孙,但陈婳,是绝对不能进周家的门的。
不若就将他和瑜珠的事顺水推舟下去,总归他是要对瑜珠负责的,便不再调查此事,不论外人说什么,都不予理睬。
等他和瑜珠成了亲,在外人面前给足她尊重,慢慢的,这些事便会被众人淡忘掉,过个三五年,都将不再是事。
他那日虽没有明面上同意,但也没有反对。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做这种不干不净的事,为了所谓的全家的将来,默认放弃了瑜珠的名声。
他从没考虑过,这三五年间的流言蜚语,便足够将瑜珠压垮。
他忽然很想去看看瑜珠。
她如今应当还守在祖母床前,尽心尽力。
他没有叫人掌灯,自己提着一盏不甚明亮的灯笼,一路安静地走到慈安堂。
他也没有叫外头守夜的人通报,只是站在外屋,看见里头燃着微弱的烛光,坐在矮桌前的瑜珠正一只手支着脑袋,在烛光下缓慢翻看着书页,安静到一点响动都没有,生怕惊扰了人。
他矗立在黑暗中,许久没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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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故友回
陈婳想见你
翌日清晨,瑜珠从老夫人的屋中出去,尚未有什么功名、今年春闱仍旧是没中的周池前来接替她,守在慈安堂。
慈安堂与清水居本就有些距离,瑜珠站在屋外,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途经花园池子的时候,还是故意绕远,比寻常要慢了不是一星半点才回到院子。
待她推门进到房中,周渡果不其然已经上朝去了,屋里的床榻整整齐齐,平整的像是根本没有人睡过一般。
她没精力去思考太多,病榻前守了一夜的身子疲累的很,脑袋甫一沾到枕头,眼睛便忍不住要阖上,昏昏沉沉间,连衣裳都忘了解便彻底睡死了过去。
周渡从外回来,日头已经上到三竿。JȘ
将近午饭的时辰,温氏正坐在前头的堂中休息,等着用膳,周韶珠陪在她的左手边,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话本子。
见周渡回来,她正嘴甜地喊了一声“大哥哥”,眨眼却又注意到他身后跟着一位面目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的老嬷嬷。
周渡与温氏行过礼,便面容冷峻,看着周韶珠:“你嫂嫂昨日彻夜守在祖母病榻前不曾阖眼,你为何青天.白日,还不去照看祖母,反而坐在此处无所事事?”
周韶珠顿了一顿,捏着话本的书页突然有些心虚,但心底里更多翻涌上来的,是对自家大哥突然冒出如此话语的莫名其妙。
“如今是二哥哥守着的时间,大哥哥如何要怪我?轮到我了,我自会去照看祖母的。”
“是吗?”周渡清澈的目光似有极强的洞察力,盯着周韶珠,一错不错,慢慢便叫小姑娘心里发了寒。
她偎去温氏身边,委屈至极:“母亲,你看大哥哥他……”
温氏也觉得自己儿子今日言行有些古怪,刚想开口,却听周渡又先一步道:“这位是我请姑母帮忙从萧家女眷那借来的李嬷嬷,萧家族中不少姑娘,都曾得李嬷嬷的教导,出阁后在上京妇人中,无不颇具威望与贤名,是少有的人才。”
温氏好似有点明白儿子的用意,但又不敢相信,只能先挤着笑款待起客人:“李嬷嬷。”
李嬷嬷也与她行了礼。
周渡便继续道:“母亲,这些事本不该我来安排,但近几日我有所观察,韶珠和玉璇两人,虽都已至及笄的年岁,但不论是言辞还是行为举止,都与京中正统的名门闺秀相去甚远。正好如今周池和周清的亲事还没定,她们也还有空在家中多待些时日,我便自做主张,请姑母帮忙喊了李嬷嬷来教导她们的规矩,希望母亲不要见怪。”
不要见怪,怎么可能不见怪!
他当着嬷嬷的面说家中两个姑娘没规矩,还越过她直接将人请到了家里来,不就是在指责她管教无方吗?
温氏脸气绿了半边,但终究人是从萧家来的客人,又是周渡大费周章请来的,她不好甩人脸色,只能任由着周渡安排,叫她在家中住下了。
饭后,周韶珠气得在厅堂中大吵大嚷:“母亲,我不要学什么规矩!我该学的早就都学过了!我不要再学了,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周韶珠!”周渡冷着脸,俨然耐心不多,“你嫂嫂如今嫁了人都还有嬷嬷在身边照看规矩,你凭什么不用学?”
“嫂嫂嫁了人要学规矩那是因为她出身低微,从前根本就没学过多少规矩!”周韶珠急道。
“那你学的规矩又都到哪里去了?”
周渡一双剑眉星目,严厉地注视着她:“从前我不管你,是因为我觉得后院自有母亲做主,母亲会管你,但如今是我想错了,你行事乖张,目无尊长,对内恃强凌弱,恃宠而骄,对外色厉内荏,欺软怕硬,甚至昨日祖母昏迷,你巴不得留下他人照顾,自己赶紧走人,连最基本的仁孝都做不到,枉读了十余年的书!既然母亲教不好你,我便请人来教你,至少叫你在嫁人前,把身上的陋习都给我改回来。”
“我就知道是因为昨日!”周韶珠涨红了脸,跑去温氏跟前道,“母亲,大哥哥他定就是偏袒嫂嫂,所以才故意针对我。昨日说要留下人照顾祖母,我和玉璇还有几个哥哥弟弟,都没什么经验,唯有嫂嫂自己说她有过照顾人的经验,可以留下来照顾,我们便只能交给她了,母亲你后来也是同意了的。如今大哥哥居然用这种事来谴责我,说我不孝敬祖母,当真是委屈死我了。”
“就是,韶珠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不孝敬祖母啊!”温氏不爽道,“我看你就是被那个狐狸精迷了眼,才在你身边睡了几日,就叫你连自家妹妹都能颠倒黑白的来指责了!”
“母亲用狐狸精来指代自己的儿媳,当真是做婆母的道理吗?”
温氏一时嘴快,哪想又被儿子抓了错处。
她有些恼羞成怒。
不想周渡还道:“母亲,韶珠养成如今这样的性格,最大的错便是在您。您往瑜珠身边送人监视她,我不说什么,因为她的确有许多事情还不懂,需要人指点,可您自己身边的亲生女儿都是这般性子,您觉得,您当真有资格教导瑜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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