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
多么虚无缥缈的一个词。
一日都待不下去的地方,居然还要提将来。
瑜珠摸摸眼角尚未干透的泪痕,觉得再在这个压抑的地方过下去,莫说是将来,便是今年她能不能撑得过,都是问题。
她从没想过,上京的冬夜会这么冷,冷到她不仅彻底寒了心,还连一线春日的生机,都摸索不到。
她仰起头,想要让眼泪落回眼眶,可是不争气的泪珠根本不听她的使唤,拼命从眼角滑落,落进她冰凉的衣领。
她连夜在卧房的几封请柬中找出最近一次将要举行的宴会,是城东梅园的雪梅宴,就在后日。
请柬依旧是黎容锦送来的。
她捏紧请柬的帖子,上头凌厉的笔锋仿佛就触在她脆弱的指尖,轻轻一碰,便能出血。
可若出点血,就能逃离这绝望的一切,瑜珠想,她即便血流成河,也甘愿。
作者有话说:
照山是周池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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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我会继续好好写的!
第31章 雪梅宴
他不值得,周家不值得
要想去雪梅宴, 还得经过温氏的同意。
瑜珠想起周渡临走前说的那番话,抛去黎容锦本就尊贵的身份不提,她又是萧家八字已经定了一撇的儿媳妇, 也就是周家未来的表弟媳妇, 说是要同她一道出门, 在温氏面前,总是更容易博得同意些。
只是近来温氏被周池的事搅的不甚心烦, 眼看着陈家族老马上又要到了, 瑜珠这日去温氏跟前请安,见她容颜都憔悴了许多。
不知她还会不会轻易同意她出门。
她眼观鼻鼻观心, 只管先做聋哑人, 安静地跟在她身边伺候。
周韶珠前些日子被李嬷嬷管着,倒是安分了许多, 也没再来找过她的麻烦。
只是表面上的安分总是改变不了骨子里的恶劣, 尤其周渡近来不在家中,她行事便又渐渐放开, 大胆起来。
“见过母亲, 嫂嫂。”
只见她在李嬷嬷的陪同下,有规有矩地进来,手中还捏着一封显然已经拆开的信封。
“这是何东西?”
因着周池的缘故, 温氏昨日一整夜都没睡好, 看东西也懒得费心神,见周韶珠手里捏着信封一直不放, 便问了一句。
周韶珠似乎就等着她问,闻言赶紧从信封中拆出几张信笺, 递交给温氏, 道:“大哥哥离家已近半月, 这是他今早才托人寄到的家书,里头问了父亲母亲安好,祖母安好,还有我同几位哥哥弟弟们的学业情况,身体如何,我方才拿到便忍不住拆开先看了,此时正打算交给母亲呢。”
“你大哥哥也不容易。”温氏唏嘘着,接过信笺,“冬日本就严寒,上京都冷的叫人受不了,还要他去燕地那等冰天雪地的地方,真是辛苦他了。”
“大哥哥信中说了,如今他同庞大人在路上,一切都好,母亲不必太过挂念。”
“他自然只是报喜不报忧的,我这几个孩子中,也就你大哥哥最省事听话,不似你二哥哥,真是叫我打死他又心疼,不打他又来气。”
温氏一目十行,将信上的内容读完,慵懒的目光不知浏览到哪一行的时候,顿了一顿,捏住信笺的食指同拇指都不自觉收紧。
“难为他有心了,出门在外也不忘写这么一封家书回来。”
她话中似有深意,只是瑜珠不曾见过书信的内容,便也不知她说的究竟是什么。
温氏也不叫她看,自己看完后便又将东西递回给周韶珠:“韶珠,你近来不是正在练颜卿的字,还想我帮你找字帖么?你瞧瞧你大哥哥这字,不正是你最好学习的模样?反正留着堆积也是无用,不若你就拿去,每日对照着练吧。”
周韶珠十分欢喜地拿回信笺:“多谢母亲!”
只是末了,她又迟疑地看一眼瑜珠:“大哥哥的信,嫂嫂也要看看吗?信中虽不曾提到嫂嫂,但兄长对全家人的关心都是有的,嫂嫂还是看一眼吧!”
瑜珠正想要开口,温氏却先她一步不悦道:“信中都不曾提及,还是别看了吧,免得你又觉得明觉对你不上心,背地里偷偷地抹眼泪,搞得我们周家如何待你不好似的。”
瑜珠顿住,她难道是觉得,周家待她有多好么?
周渡的信,她本就不打算看,一字未曾提及她,拿到手中也是徒给自己增添羞耻,自取其辱。
她遂垂下目光,乖顺道:“是。”
周韶珠捏着信,眼中的狡黠与笑意藏都藏不住,志得意满地带着自家大哥的信笺施施然离去,留下瑜珠还站在厅堂中,陪在温氏身边。
温氏又头疼地撑起脑袋,见她还不打算走,生了锈的脑子终于灵光了一回,问:“你是有事想要求我?”
见她终于主动问起,瑜珠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明日城东有场雪梅宴,黎阳侯府的五姑娘托人送来请柬,儿媳想着,在上京这么些年,还不曾看过多少的梅花,便想随她一道,出门看看。”
“这才刚入冬,哪就有好看的梅花看。”温氏兀自嘀咕了句,想直接驳了她,眨眼间却又想起适才那封不曾落到瑜珠手中的信笺。
她没说实话。
周渡的信中其实提到了瑜珠,只不过不是问她身体康不康健,过的开不开心,而是嘱托温氏,请她务必要好好待瑜珠,还同她说,她想出去,偶尔也得放她出去,她不想叫赵嬷嬷跟着,偶尔也得叫赵嬷嬷歇上一歇,不要将她看的太紧了。
字里行间,说的她就像是个虐待儿媳、与她万般不好的恶毒婆母似的。
她不喜,便没将信给瑜珠看。
但她今日既都说了想出门,那她想,她还是该听明觉的话,适当放她一放。
不然万一,将来等明觉回家问起来,瑜珠在他身边耳旁风一吹,说她整日禁锢着她,那她可真是百口莫辩。
周渡不是周池,他心里有自己的一杆秤,做什么也从来不需她操心,反倒是她,偶尔脾气暴躁,还得儿子给自己拿主意才行。
她不能因为瑜珠,跟明觉闹了别扭。
于是她同意了瑜珠的事。
但同意之余又不忘道:“记得早些回来,家中近来事不少,免不了到处需要人手,你既是长媳,总不能一直袖手旁观的。”
瑜珠自然应下:“是。”
便这样,翌日清晨天不亮,瑜珠便起身,去了清水居里的小厨房,亲自下厨给黎容锦做了一整个食盒的糕点。
她记得黎容锦口味清淡,略喜甜,这点同她倒是挺像。
正好钱塘江南的糕点都是甜而不腻的口味,她自小便跟着娘亲做,也会做上许多。
桂花糕、荷花酥、梅花糕……一样不过两三个,她便装了满满一个食盒。
云袅在边上看着,不禁流口水道:“小姐自打到了周家,便许久未曾亲手做过糕点了,黎姑娘真是好福气,比姑爷的福气都要好呢。”
她话一说完,瑜珠的脸色便僵住了。
当初娘亲教她下厨的时候,便是时常在她耳边念叨。
“我们家瑜珠真是心灵手巧,做什么都是一教就会,将来不知要叫哪个郎婿娶去,定少不了他的口福。”
可惜,自从她嫁给周渡之后,还一次都未曾给他下过厨。
不过也不可惜。
瑜珠想,这样子的丈夫,有不如无,算什么正儿八经的郎婿呢。
她的手艺,是要留给心上人,留给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的。
她捏了一块尚还冒着腾腾热气的桂花糕,塞进云袅嘴里:“黎姑娘有的福气,你也有,快吃吧,吃完咱们一道出门玩去。”
此时的云袅还尚不知自家小姐的打算,傻乎乎点着头,喜笑颜开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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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这场雪梅宴,虽是黎容锦请的江瑜珠,但要论它真正的主人,还是御史李家。
黎容锦只作为客人,与瑜珠坐在一张席上,打开她的食盒,高兴到合不拢嘴,边吃边道:“我少时曾有一段时日长在江南,家中外祖曾是姑苏那边的太守,所以格外爱吃淮扬菜,不想到了上京这等中原的地方,众人竟是喜咸的多,好长一段时日都适应不了,后来家中为我专门寻了一位做淮扬菜的厨子,这才治好了我的娇气病。”
她一连尝了好几个瑜珠做的糯米团子,忍不住称赞道:“瑜珠,有你当真是太幸福了,你这做茶果子的手艺,丝毫不输我家专门做糕点的师傅!”
瑜珠笑笑:“你若喜欢,日后我常给你做。”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黎容锦立马道,“说吧,你是有何事想要求我?”
瑜珠眉眼浅笑,既有些不好意思,但又知道,自己唯一能寻求帮助之人,唯有眼前的黎容锦与时常呆在宫里的五公主。
五公主联系不便,又没有黎家与萧家的这层关系,所以见到的机会也少,所以,其实只有黎容锦,是她最后的希望。
于是再难以启齿,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还真有。”
黎容锦一噎,睁着圆咕噜似的大眼睛水灵灵地望着她。
瑜珠心下做了一番挣扎,望了眼亭外与云袅站在一处,时刻等着跟上她的赵嬷嬷,终于下定决心,回头附在黎容锦耳边说了句话。
黎容锦差点没叫糕点的粉末噎死在这尚未开始的雪梅宴上。
瑜珠为她递了杯水,她喝完之后,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当真?”她问出口的话音都在发颤。
瑜珠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你容我想想。”她搭在桌下的一只手捏紧了瑜珠的手,瑜珠能感受到,满满都是新冒出的热汗。
“你是同周侍郎闹什么别扭了么?”她忽而问道。
算闹别扭么?
瑜珠不知道。
或许她和周渡,该说从来都没有恩爱过才对。
“可我瞧着周大哥对你不错,你想学骑马,他不是还亲自教你来着?”黎容锦道,“我虽不懂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但我常听我娘说,夫妻之间嘛,互相折磨互相接受,都是常有之事,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瑜珠不知该如何回她。
“可我正是过不下去了……”
她喑哑的声音尚未来得及传入黎容锦的耳中,余光中赫然出现的一道熟悉身影便吸引走了她全部的注意。
黎容锦见她不再说话,而是目光定定地落在亭子台阶入口处,便也随着她去瞧。
只是这一瞧,她也愣住了。
“怎么把她给请来了?”
原来台阶处李御史大夫家的女儿李聘婷正裹着虎皮大氅笑意相迎的,不是旁人,正是三年前被全家贬为庶人的禇家姑娘,褚遥知。
不等她们开口,身边那桌坐的两位姑娘便已经先一步议论起来。
“李聘婷怎么把褚遥知请来了?她还真是闲得发慌啊。”
“这有何请不得的,李家本就与禇家交好,禇家即便没落了,宫中也还有一位长盛不衰的贵妃。何况这褚遥知不是三年前被嫁给陈王做侧妃了吗?听说老陈王妃前些日子去了,她这侧室也终于能够扬眉吐气,出来走动了。”
“陈王都多大了,她出来走动,就不怕旁人暗地里笑话死她?”
“笑话什么?平头百姓还笑话不及,人家堂堂一位王府侧妃,有何好笑话的?”
“说来也是,这禇家即便没落了,始终也还是富贵人家,宫中有贵妃,宫外有陈王侧妃,说来说去,除了不能做官,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倒也挺好。”
“谁说不是。”
……
瑜珠听着这一来二去的对话,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脸上的神色正在一寸一寸变得僵硬,眼睛死死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褚遥知,攥紧的十指用力到可以捏碎核桃。
黎容锦正与她一只手相交,察觉到捏着自己掌心的力道,慌忙打醒她道:“瑜珠!”
瑜珠眼睛一跳,终于回过神来。
“你那么盯着她做什么?”黎容锦指了指李聘婷同褚遥知的方向,“手还捏的这么紧,可把我吓到了。”
瑜珠赶忙松开手:“对不住,是我失态了。”
“没事没事,我就是好奇,褚遥知同你有什么血海深仇吗?”ͿS
其实黎容锦只不过是随口的一问,她口中的血海深仇,意思不过是姑娘家们平时的吵嘴与打斗,但渐渐的,她看着瑜珠的脸色,察觉到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她想起,当年禇家曾在江南纵火烧过一户富商,姓江,事情还惊动了陛下,陛下亲派了兵部尚书周开呈去江南暗中查案……
姓江,周开呈去查的案。
黎容锦呼吸一滞:“瑜珠……”
瑜珠自己也是神情缥缈,眼神仓皇不知该落向何处,听黎容锦这么一喊,竟忍不住在人家宴上,直接将眼泪落了下来。
黎容锦赶忙帮她擦擦,拉着她的手将她带离宴会。
雪梅宴摆在雪梅园的长亭里,长亭后头便有供人歇息更衣的屋子,黎容锦将她带进屋中,捧起她的脸时,满手摸到的,只是源源不断的热泪。
“瑜珠……”
此刻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着瑜珠眼泪纵横的脸颊,除却心疼,再没有别的情绪。
尤其她还想起,当年禇家抄家、全家被贬为庶人的事,似乎正是当时刚上任刑部主事右司员外郎的周渡办的。
这下不必瑜珠再多说,黎容锦心中对周渡的想法便已经大打了个折扣。
她不是不知道,当年禇家如日中天,要将他们彻底拉下马究竟有多难,可是不该,至少不该,放任他们全家没有一个人获死罪,全家依旧都活的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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