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处处都是陌生的味道。
徒为现在才有一种已经到了敌人阵中的实感。这一下便是不能退,只能近,要么生,要么死。
凤千藤道:“明天起早,先去见家主。之后的看情况。”
徒为问:“我哥也在这座主殿里,是吧?”
他警告地瞥她:“稳住,可别逮一个人就问你哥在哪儿,嫌死的不够快?”
徒为挑眉:“我还没蠢到那地步。这话你该跟那只豹妖说。”
凤千藤没搭腔。
久不住人的殿内冷得很,又没有取暖的发热石,他才站了一会脸色就有点微白,徒为走过去一摸手,果然冷得很。她两只手裹着给他取暖,凤千藤揶揄道:“不是不喜欢被当成工具?”
“这是我自愿的,不算。”
“那只豹妖在外面过夜估计更冷。”
“那是他自己的事,怕冷就不该跟来。”
她这么回答,好像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凤千藤抿唇,任由她抓着了。
徒为接着道:“其实他在殿外待着更好,反正我随时能召他过来。你刚才松口是为了什么?怕我灵力没恢复真的遇上什么事的时候没人能求助?”
这是她非常自顾自的一种解释,也不管凤千藤怎么说:“我懂的,你是为了我。”
凤千藤侃道:“在小宝心里我原来是这么个温柔形象?”
“不行吗?”
倒也不是行不行的问题。
是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看着徒为往自己手上哈欠取暖,凤千藤心中生出很多种预想结果,所以冷静得异常。
他倒一直都很清楚,越接近凤家,她越有可能知道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
但也好。
她童年时对自己有太多美好的幻想,而这些幻想总有一天要被打破。到时候要看的,就是她会对此作何反应了。
“怎么了?”徒为看他。
他摇头:“困了,你不累?睡觉。”
“那我和你一起呗。”
“不如去看看你的小灵兽,冻坏了怎么办?”
他流浪了那么久能冻坏才有鬼了。
但她也确实有点事要和宿配交代,看凤千藤已经走进内室,想着屋里就一张床,一会儿回来他还不是得被迫和自己睡,便转身出去。
第57章
宿配身上有身份印, 照理而言可以自由进出主殿。现在沈心泉和杜异他们驻扎在主殿外围,有什么事的话,宿配是一个传话的人选。
这里毕竟是魔神的地盘, 不止玉简,还有各类仙术咒诀, 保险起见,能少用就少用。
她把这事跟宿配说了, 让他别冲动行事。
等他们先把魔殿的情况摸透了,再说要向魔神复仇的事也不迟。
“那当然了。”他抬起下颌:“徒为觉得我是那种不考虑后果就行动的人?兹事体大, 还有凤家站在魔神那一头,只凭我的力量没法打败他们。”
豹妖脑子虽然缺根筋, 关键时刻还算靠谱。
徒为这时才发现主殿的甬道各角都插着一根粗长的石柱,在夜里反射着一点诡谲的光,抬头往上看, 柱子顶端竟然绑着人的尸体。骨骼异化,面部扭曲,像节肢动物蜷缩成一团, 早就没了人样。
宿配顺着她目光看去:“在魔修营地时, 他们不是提起过魔殿有许多聚灵物吗?这些就是。”
“他们抓到仙门修士后, 会把他们连血肉带内丹活生生地一起炼成聚灵物,供魔殿的大人们修炼。”
这些柱子搁几米就有一根, 每个修士的表情都十分狰狞, 虽然已经死了,但好像又可以听见漫漫长夜中有他们的嘶吼。如果细心找一找, 说不准还能找到徒为眼熟的段家修士。
她表情愈冷,宿配明白她的心情,道:“所以我们更该小心谨慎。倘若被发现真身, 恐怕下场也是变成这些聚灵物的其中之一。”
他注视着面前的徒为。
那双眼睛冷冽深沉,明明年纪不大,却时常会露出超出这个年龄段的表情。虽然不知她此前经历了什么,但一定是足以让一个小姑娘快速成长的事故。
宿配自顾自脑补了很多,盯着她垂在身侧的那只手,那只之前失去灵力、不慎将剑摔落在地的手。
明明坚韧强大,却又好像十分脆弱。
毕竟她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而现在能保护的她,只有缔结了灵契的自己。
鬼使神差的,他生出一种冲动,伸手想要去把她的手抓住,在那之前,旁边灌木丛忽然传来声响。
徒为握住剑柄:“谁?”
疾步行到灌木丛前,一个人影从里钻出来。
“别、别动手,我不是坏人!”
少女不知打哪儿来的,抱着脑袋,满头缎发因为嵌着枝叶而乱糟糟的,一抬头,一双漂亮至极的剪水秋眸可怜巴巴地显出来,衬得她更加我见犹怜,让人杀心尽散。
很不像是会在魔殿出现的人物。
徒为依旧掌着剑柄:“你是谁?这是凤家客人的寝殿。”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在追我的宠物……”她两手捧起一只挣扎个不停的小鼠给她看:“它叫诺诺。我一路追着它过来的,不知道这里是你们的寝殿。对不起呀,我不是坏人,别动手……”
少女年纪看起来和她差不太多,无辜纯粹的神色不像作假。徒为也不可能来魔神地盘第一天就砍人,放开手道:“所以你是谁?”
“我?我只是个侍女而已……你呢?”
“我也是侍女。”
“是吗?可我之前没见过你。”少女见她不打算动手,起身拍了拍裙摆的尘土:“不过我听说凤家的公子回来了,难道你是跟着他一起的?”
徒为点头,少女一笑,竟然扑过来抓起她的双手,杏眼弯弯:“太好了,你看起来也不像坏人。那以后就请你多指教啦。”
结果到最后,少女也没说自己的名字。来时突然,走时也急急忙忙,只说自己还要回去照顾人,捧着她的宠物便小兔子一样窜走了。
宿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徒为:“你喜欢那种类型?”
“怎么可能!”他脸色涨红,总不能说自己其实不擅长和女子打交道:“我是,我是看她不像魔修,有点奇怪……”
确实不像。
她只当这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和宿配打了声招呼回到殿内。
翌日。
天色还早就醒了。
徒为和凤千藤要去见过凤家家主。
他拉开衣柜随意挑了两套还崭新的衣袍,把一件扔给徒为:“换上。”
这是徒为第一次见传闻中的凤家家主,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时表情还很凝重。
凤千藤道:“你只要在后面站着别吭声就行了。”
“那万一他识破变形咒诀突然打过来怎么办?”
石像老爷子不满抗议:“你这是质疑我段家无敌血脉的力量吗?区区凤临天,绝不可能堪破我的变形术!”
凤千藤已经换了身宽松柔软的袍衫,雪白的料子绣着淡金色的暗纹,本来就是天人之姿,眼下更衬得神仙一样好看,让徒为想起在雪原上绽放的花。
“怕什么?他要是真的发现,先杀的人也是我。你可以趁机跑路。”
她道:“谁会跑路?别开这种玩笑。”
凤千藤哂道:“是,差点忘了,你胆子大得很。”
这语气调侃,好像是在骂她昨晚硬挤上床还把熟睡中的他锁骨啃了两个印子出来的事,凤千藤今天挑衣服都只能选那种能遮严实的,狼崽毫无愧疚:“那当然。”
寝殿距离凤临天在的地方不远,二人一出门就有侍女等他们,一路被领着,抵达了一座森严大殿前。
门口设下法阵,徒为过法阵时还提了口气,安然跨过去后石像老爷子得意洋洋地说:“看吧?我没骗你。”
接着是一条极暗的通路,走到尽头时,巨大的门扉缓缓敞开,古老沉重地发出吱呀的声响。
昏黄的灯光映出前方御座上的人影,徒为停下脚步,听见凤千藤行礼时衣料摩擦的轻轻响动。
上首的男人道:“凤千藤的金丹,昨天一鸣拿来给我看过了。你倒还算有些用处。”
候在一旁的班一鸣行了一礼。
“是。”凤千藤轻声细语的:“阿爹接下来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你先在魔殿好好歇着吧,有事我自然会叫你。”凤临天态度冷淡,不像对儿子的口吻:“有了这颗金丹,我总算能知道凤捣仪当初为什么要选他一个凡人来做这个冒牌货……”
凤千藤道:“但我还有一事。”
“什么?你又搞砸什么事了?”
他不答,微翘的眼尾往后瞥了徒为一眼。她莫名懂了他的意思。
有什么事是不能让自己听的?
她皱眉,行了个礼转身退出大殿。
等门扉再次合拢,凤千藤才道:“我是想问,关于段家,阿爹你有什么打算?”
凤临天冷笑:“哦,你说吕闻优?那样贪得无厌的疯女人,好好利用一番再捏死也不迟。我现在有了魔神的力量,杀她不过杀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你看,段家血脉再怎么延续,不也终究比不过我们凤家?她那个女儿更是个废物。”
“等着吧,好戏这才开始。”
……
徒为被赶出来,站在殿外等了一会,还是不见凤千藤出来。
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不想让自己听见的事。
“再过几日就是公主的生辰了吧……魔神大人打算幽禁公主到什么时候?”
“差不多也该放出来了吧?那事又不是公主的错。”
“就是呀,分明是那个仙门的男人蛊惑了公主!”
旁边的侍女在闲聊,她们以为隔得老远,实则全都传进徒为耳朵里。
她还在想怎么旁敲侧击问一问,一道毛茸茸的白色影子从余光内一闪而过,她抬头就发现是一只小鼠从灌木丛里窜了出来。
是昨晚那个少女在追赶的宠物。
侍女们吓了一跳,叫道:“诺诺怎么又跑出来了!”
“你、你你快去抓它!”
“不行啊我怕老鼠呜呜呜……”
“你、那边的你!”侍女指着徒为道:“快去把那妖兽逮住!不然有你好看的。”
小鼠好像能听懂她们的话,扭头就跑。
徒为道:“一会儿凤公子出来,跟他说一声我马上回来。”便追着小鼠而去。
这白毛耗子格外灵活,飞檐走壁还能在水上漂,徒为不用灵力要抓住它竟然还有点困难。
中途她就开始不看路只盯着耗子看,一个跨步逮住它时,已经置身于完全陌生的风景中。
……这是哪儿?
回头一看,来时的路也十分陌生。
小鼠在她手里挣扎个不停,竟然滑如泥鳅,挣脱她掉下地,顺着石阶逃进面前的殿中。
徒为跟着它走进去。
这是一座过分奢华宽阔的大殿,比刚才凤家家主在的大殿还要豪华个好几倍。越往里走,越是亮堂,墙上的法灯染着灼灼火焰,将这里照得灯火通明,虚幻又不真实,就像不属于幽河地底的一部分。
小鼠飞奔进室内,扑进少女怀里,叽叽喳喳的像在控诉自己被一个两脚巨人一路追赶好不凄惨。少女笑声如银铃,回首望向在门口停下脚步的徒为。
那是明月一样澄澈的眸子,没了昨晚的无辜与可怜,充满了锐利的攻击性。
满头乌发簪着珠翠与宝石,华贵的裙裳在雪白的石砖地上铺出一个浪花似的弧度。
这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侍女。
徒为倒也不觉意外,毕竟从昨晚开始她就觉得这人古怪。
那些侍女身上处处都是异化留下的狰狞痕迹,唯独这个少女身上什么都没有。干净得好像和魔神的魔气完美契合一般。
“谢谢你,诺诺。你做得很好。”少女摸摸小鼠的头,起身走向这边。
她的气息并不友善,起码昨晚装成那样,在徒为心里就已经是个不怀好意的可疑人物。
她在要不要拔剑之间思索,少女已经来到她身前。
不算刺鼻的幽香萦绕在她身周,那双猫一样的眼眸微微抬起来看她。徒为生得很高,她不得不仰视,这样一个角度,气势却不落下风,仿佛要凌驾于她之上一样。
“你可算来了,一路上辛苦了。”
刚才进来时,她早就看见门口设有结界,自己却畅通无阻,只有一种可能,是这个少女刻意请她进来的。
“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她冷道。
少女问:“你觉得我是谁呢?”
和她的淡定相比,徒为呲牙咧嘴满脸凶相,看似平静的气氛一触即发,因为体内的生存本能在叫嚣今天不拔剑不可能从少女这里全身而退,手往腰间伸去的下一秒――
“米安,你怎么又把衣服乱扔啊?”
男人的声音响彻在室内。
很耳熟。
耳熟得不能再耳熟。是徒为听了将近十三年的声音。
她的手忘了去握剑柄,整个人怔在原地,少女回头道:“我打算一会儿去收的。”
男人不满:“你每次都这么说,这都第几次了,我天天给你收,你当我是你的男仆?”
他一只手提溜着少女华贵的衣裙,一只手扒拉在门边,从另一个房间探出半个上身冲这边喊。抬头时,徒为和他黑色的眼睛四目相视,彻底看清他的脸。
那张脸和从前没有任何不同。
剑眉锋利,脸部轮廓棱角分明。看似在生气,实则话里话外都是宽容,以至于和从前太过相似,没有任何变化,让徒为有种强烈的时间错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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