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姝身上穿的是素白缎子,又凉又滑,夏日穿再好不过。她低头看了眼上面的点点“梅花”,道:“无碍。”
她把信纸晾干,亲手装到信封里,封上后递给浣青,如孩童般催促道:“快让人送给夫君。”
浣青只好接过信,转身出去找人,想着等回来一定要让她把寝衣换了。
衣裙上洒的颜料让盛姝想起冬日的红梅,就握着笔,在一张干净的纸上随手描画起来。
她正专心画着梅花时,忽听外面一阵嘈杂声,有人高喊:“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
几名婢女到门口看了一眼,只见院子里冒着浓烟,院墙上还有几处明火。
与此同时,屋后也烧了起来,白烟从后窗窗缝里钻进来,呛的人一阵咳嗽。
盛姝从没经历过这些,有些慌张坐在椅子上,她一时乱了方寸,只想着若是夫君在该有多好。
等了片刻,一名暗卫从外面跑进来,道:“火势太大了,快带夫人出来。”
几名侍女手忙脚乱地护住盛姝,将她带出屋。
盛姝一到院子里,只见院墙已经全烧起来了,院子里栽的几株花树也被火燎得直冒黑烟,眼看就要着起来。
暗卫在前面开路:“快,先出去再说!”
这时他们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只是前后左右护住盛姝,把她往外面带。
盛姝眸子里映着火光,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整个人像在梦中一样恍惚,不知不觉就被裹挟出了院子。
火势已经很大了,暗卫提着水桶去扑救,盛姝身旁只剩下十几个丫鬟小厮。
她站在巷子里,怔愣地看着蔓延的火势,突然想起狸奴不在身边,她抓住身旁侍女的手:“铃铛呢?铃铛是不是还在里面?”
侍女被她晃了晃,才从慌乱中回过神来:“我本来在给它清洗,听说走水后一慌,就,就把它落在屋里了。”
盛姝一听就要回去找,侍女连忙将她拉住:“夫人不能去,危险!”
除了夫君,盛姝只有过狸奴的陪伴,她不想再失去一只,就挣扎道:“放我过去,夫君若问起来,你们只说是我自己要进去的。”
她挣扎得厉害,左右侍女又怕伤到她,根本不敢用力拉,一脱手就让她挣了出去。
侍女们见她直接往火场里跑,一时吓坏了,忙对扑火的暗卫喊道:“快拦住夫人!”
就在这时,一名侍女抱着狸奴跑过来,挡住了盛姝的去路。
那人背对着火光,一时看不清脸,但其余侍女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盛姝一把搂住狸奴,她手指微微颤抖着,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然后抬头看向那侍女,不由得吃了一惊。
簪雪对她一笑,在其余人错愕的目光中将她扶回巷子里:“主君怕夫人难过,就让我重新回来照顾夫人。”
第17章 真相②·上
◎“姝儿,过来。”◎
当日处置簪雪时,萧霁瑾是直接让暗卫把她拖出去的,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而此时,暗卫都忙着救火,这些婢女对她的突然出现心存疑虑,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簪雪看了一眼抱着狸奴的盛姝,对那些侍女道:“都站开些,把夫人护在中间。”
侍女从前便习惯听她的吩咐,闻言纷纷散开,背对着她们,注意着各自方向的动静。
簪雪按住盛姝的肩膀,低声道:“夫人,还记得盛家二郎盛济吗?”
盛姝听着这名字有些熟悉,不由得皱眉看向她:“那是谁?”
“是您的二哥,”簪雪知道她对萧霁瑾的依赖和信任根深蒂固,所以只提盛家,“您的父亲是从三品云麾将军盛昊菖,七年前,你们的父兄战死沙场,母亲伤心过度去世,盛家也被流放。
您的二哥当年被流放边疆,如今他回来了,第一件事便是来寻您。”
盛姝眉头皱的更紧了:“可是夫君说父亲母亲是因病去世的,大哥在朝为官,二哥在江南经商,他们明明……”
簪雪一针见血:“那您可曾见过他们?”
盛姝沉默了。
簪雪握住她的手腕:“夫人,您只要见了盛二郎,一切自有分晓。”
盛姝想起萧霁瑾临走时嘱咐她的话,谁都不要信,也不要跟任何人走。她推开簪雪:“我不去,我要等夫君回来。”
簪雪知道现在告诉她萧霁瑾的真面目,只会让她更加抵触,只能激道:“主君不会让您见他的,您只有这一次机会,真的要因为怯懦而错过吗?”
盛姝抬眸望着她:“我……”
“让开!都让开!”一队官兵持着火把,声势浩大地从巷子口冲了进来。
这里毕竟是京城,天子脚下,走水后惊动官府很正常,他们除救火之外,还会将人口登记造册,并调查走水缘由。
而陛下忌讳武将,更忌讳臣子豢养私兵,那些暗卫看到官兵后,只能对匆忙赶回的浣青使个眼色,然后瞬间退进巷子深处。
官兵的到来让所有人始料不及,尤其是盛姝,从未见过这阵仗,被吓得都不敢动了。
趁着混乱,簪雪握住盛姝的手,缓慢退到了阴影处。
官兵在失火的别苑前停下,开始询问情况,浣青等人紧张地应答着。
簪雪把食指竖到唇边,示意她噤声,而后拉着她就往阴暗的巷子里跑。
簪雪借着月光,在弯曲多变的胡同里穿梭,往约定地点跑去。
盛姝不能这些黑暗的环境,只觉周遭默立的屋舍犹如魑魅魍魉,前方的黑暗更像是潜伏着未知的危险。
她想叫住簪雪,夜风却扑面而来,钻入她的口鼻,将她乌黑的长发和顺滑的衣裙吹起。
她从未跑这么快过,小腿又酸又软,呼吸也急促起来,微凉的夜风灌入肺腑,几乎要让人窒息。
不知跑了多久,簪雪才停下来,盛姝骤然停下,心口一阵难受,嗓子里也泛着血腥味,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畅快之感。
她弯腰喘着粗气,一双布鞋映入眼帘。
盛姝抬起头,借着月光,发现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
她吓了一跳,匆忙往簪雪身后躲去。
簪雪握住她的手:“这就是你的二哥盛济,你不记得了吗?”
“二……哥?”盛姝趴在她肩头,胆怯地看着男人解开脸上缠着的布。
一张和她有三分相似的脸露出来,一侧脸颊上的青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盛济缓缓走向她:“姝儿,二哥终于找到你了。”
盛姝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地抚摸他的眉眼,一些零碎的记忆涌入脑海。
“二哥,你是从江南回来看我的吗?”
“我从未去过江南,”盛济抓住她的手,让她抚摸右脸上凹凸不平的青字,“我是被流放去了边疆,姝儿,父亲、母亲、大哥都不在了,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我现在就带你走。”
盛姝收回手:“不,不是,夫君告诉我,大哥和嫂嫂恩爱和睦,膝下一儿一女,他分明活得好好的,不许你咒我大哥!”
盛济看到她对萧霁瑾的话深信不疑,心中一阵烦躁,眉头紧紧皱起,恨不得现在就拆穿萧霁瑾的虚伪面目。
然而簪雪对他摇了摇头,他们的当务之急是把盛姝带走,不是和盛姝分辩萧霁瑾这个人。
盛姝嘴唇微微颤抖:“……我要回去,你们定是在骗我。”
盛济压着脾气转过身,把上衣褪下,露出精壮的后背:“你还记得我身上的胎记吗?”
簪雪脸颊一红,迅速转过头去。
盛姝则上前半步,看向他的肩胛骨下方,那里果然有一处蜻蜓形状的胎记。
盛济把衣袍穿上系好,攥住盛姝的手腕:“姝儿,跟我走,萧霁瑾不可信,离开后我再给你解释。”
盛姝已经相信他是二哥,只是还无法适应这些变数,她一直以为亲人幸福美满,现在却有人突然出现,告诉她那都是她的错觉,打破了她习以为常的平静。
她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
盛姝很犹豫:“二哥,夫君还没回来,我,我还要……”
盛济攥紧她的手腕:“姝儿,我们的盛家人铁骨铮铮,遇事一向干脆利落,你何时变得这般优柔寡断了?”
盛济实在不敢想,这些年萧霁瑾都对她做了什么。
盛姝仍有些迟疑:“二哥,你跟我回去罢,夫君回来若见不到我,会生气的。”
盛济对簪雪使了个眼色,绕到盛姝身旁就准备直接将她敲晕,谁知刚抬起手,就有一支暗箭射了过来。
盛济反应迅速,立刻将盛姝退开,自己后退几步,那支暗箭擦着他的脸颊过去,斜插进青石板里。
只听“刷”的一声,四面八方亮起火把,数十名身着黑甲的禁军自黑暗中浮现。
盛姝面露恐惧,簪雪抬手把她护在身后,盛济则握紧了袖中的匕首,被风沙冲刷的眸子宛如鹰鹫。
巷子尽头,禁军列开一条路,整肃地站立两侧,在跳跃的火光中,一匹黑色骏马踏着青石板走出来。
本该前往雍州的萧霁瑾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握着重弓,浑然不在意地前行。
盛姝眼前一亮:“夫君!”
只剩下十步的距离时,萧霁瑾才停下来,在火把映照下柔声道:“姝儿,过来,你今日做的很好。”
他锋利的眸子扫视盛济和簪雪,声音又冷又沉:“接下的事我来解决。”
第18章 真相②·下
◎她不想留在这里了。◎
盛姝脸上的笑僵住,她回头看去,只见盛济眸子里也隐隐露着杀意。
簪雪顶着萧霁瑾如刀的目光,对盛姝耳边低声道:“禁军来得这样快,很明显萧霁瑾早有准备,他早就布下天罗地网,等着盛济为救你自愿跳入圈套。
萧霁瑾不可信,他把您养在别苑,只是为了让你活在他为你营造的假象里。”
萧霁瑾没有阻止,只是对盛姝道:“姝儿,你信我还是信他们?”
盛姝仍抱有一丝侥幸,这或许是个误会,她看着萧霁瑾:“夫君,他是我二哥,只是来看望我。”
萧霁瑾摊开手心:“过来。”
盛姝望着他深邃的眸子,想要在这慌乱之中奔向他,却又觉脚步沉重,走向他的每一步似乎都很困难。
盛济握着匕首,脸颊上的青字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狰狞:“别听他的,来二哥这里。”
盛姝想要抬起的脚顿住,萧霁瑾的脸色也随之阴沉。
三人之间似有一根弦,只要有人一动,随时都会断裂。
簪雪扶着盛姝,带她往萧霁瑾走去:“夫人,主君在等您,二哥见您过得很好,也该回去了。”
盛姝已经分辨不清局势,她今夜经历太多,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
关于盛家,关于父兄母亲的离世,关于二哥,关于夫君,她六年来深信不疑的事实,难道都是想当然?
簪雪扶着她走到萧霁瑾面前,又迅速退回去,挡在盛济面前。
盛济此时双眸赤红,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他紧紧盯着萧霁瑾,像是要将后者碎尸万段。
簪雪握住他的手,将他紧绷的手臂按下去,又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这次要带走盛姝是绝无可能的,但只要盛姝能配合,以后还有机会。
萧霁瑾眸色微凉,拇指摩挲着掌中冰冷的弓箭。
巷子里一片寂静,众目睽睽之下,所有禁军都在等他一声令下。
都虞候裴煜见此情景,上前道:“大人,陛下有旨,盛济若无贰心,驱逐出京即可。”
他声音故意提的很高,说完后用眼角余光瞥了盛济一眼,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萧霁瑾布局时,枢密正使和副相竭力担保盛济与雍州之事无关,皇帝则因愧对盛家,只下令围堵盛济,若盛济确无不臣之心,驱逐出京便可。
裴煜手心捏了把汗,只希望盛济能暂且收收脾气,不然上头那两位也保不了他。
萧霁瑾冰冷的目光扫过他,又对两步远的盛姝道:“姝儿,过来。”
盛姝回头看了一眼盛济,才向他走过去,伸出微凉的手放在他摊开的掌心上。
萧霁瑾握住她的手,手腕一用力,就将她拽到怀里。
盛姝惊呼一声,抓紧他肩膀的布料,惊魂犹未定,微凉的薄唇就吻了下来。
盛济额头青筋暴起:“放开她!”
簪雪才到他胸口,只能一把抱住他的腰,低声道:“你冷静些,他就是在故意激你,若你今日一时冲动被他抓住,以后谁还能救你妹妹?”
裴煜眼见盛济要把持不住,干脆豁出去命令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驱逐出京!”
那些禁军以为耽误了萧大人的好事,正犹豫不决着,听到命令就要动手。
萧霁瑾松开钳制盛姝脸颊的手:“他旁边的是萧府的婢女,给我留下。”
盛济一把攥住簪雪纤细的手腕,抬眸看向萧霁瑾:“别太过分。”
萧霁瑾冷笑:“她的卖身契还在我这,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她。”
此时盛姝已经有些回过神来了,她贴在萧霁瑾怀里,脸颊上的红晕还没消散:“夫君,我想回家。”
萧霁瑾低头看向她,方才光线昏暗,此时借着火光才看清她衣裙上的红点。
方才的冷峻和挑衅陡然一转,变作担忧和急切:“姝儿,是不是伤到了?哪里不舒服?”
盛姝双手圈住萧霁瑾的脖子:“夫君,我心里好难受,我不想待在这里,你快带我回家。”
她纤长浓密的睫羽微微湿润,眸子里充斥着伤心,像是有什么碎掉了一样。
萧霁瑾知道她这一夜定是受了不少惊吓,把她抱紧了些:“我这就带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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