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这才恍然,原是二内兄的庶子,他和二人打过招呼,又奉上表礼,这才问道:“一路行来可辛苦?京中遥远,路上又热,吃了不少苦头吧?”
贾琏忙回道:“并不曾吃什么苦头,本该再早些到来的,只是姑母她,她去了的消息一传入京中,老太太便晕厥了过去。缠绵病榻许多时日,才慢慢好转,故此侄儿此行便慢了些,还望姑父和妹妹海涵。”
林如海闻言,忙问道:“老太太现下可还好?哎,是我无能,未曾照顾好你们姑母,害得她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说起贾敏离世,众人免不了又哭了一场。
等到止了泪,贾环方道:“姑父,表姐,虽然我们来晚了些,可还是要去给姑母上柱香的,不知道现下可方便?”
给逝者上香,这是应尽之意,更何况贾琏兄弟俩此行,代表的是贾敏的娘家,林如海自然无有不允。
“你姑母的棺木,现下停在寿德堂,我这就领你们过去吧。”
上香,叩首,祭拜完毕,林如海便安排二人去客院暂作休息,待到晚上再一同用膳。
黛玉因为是女眷,晚膳便不曾出席,只林如海独自招待贾琏兄弟。
寂然饭毕后,三人围坐喝茶,贾琏从怀里掏出两封信来。
其中一封是贾赦写的,无非是寄托哀思,再说些自己爵位在身,不好贸然离京的话云云。而另一封,则是贾母写的,信中却说了一件事,她想把黛玉接到京中照顾抚养。
林如海一一看了,但只说了感谢贾家挂念,并没有直接应下黛玉进京之事。
贾琏也不急,他此行只为祭拜贾敏而来,其余的事情与他干系都不大。
不过贾琏看了看贾环,笑着说道:“素来听闻姑父文采一流,当年是陛下亲点的探花郎,打马京都不知羡煞了多少人。我读书是不成的,勉强看进去几本书罢了,可我这堂弟,却有个过目不忘的能力,不如姑父考教考教他。”
林如海闻言起了兴致,过目不忘的能力与文人而言,实在是极难得的,林如海长到如今,也不曾亲眼见过。
只是他有分寸,并不拿那些艰涩的古籍来考教,反而很是温和的问道:“环哥儿如今学到了何处,师从哪位夫子?”
贾环忙立身回道:“从前我贪玩,只跟着宝二哥的夫子混日子,这段时日才开始用功起来。老爷为我请了一位姓唐的夫子,品性很是高洁,如今夫子正教我读《左传》。”
林如海闻弦歌而知雅意,便知晓那夫子水平估计只寻常,而贾环这个孩子在贾家也不受什么重视。
不过,他还是赞了一句:“你才多大,就读到《左传》了,可见用功。既如此我便考考你,‘郑伯克段于鄢’,何解?”
贾环想了想,回道:“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郑庄公为兄不仁,共叔段为弟不悌,一方有意纵容,一方得寸进尺,本是同胞弟兄最后却生死相见,实在是人间惨剧。”
“而姜氏为母,只因莫须有的罪名,便一味怪责长子,疼宠幼子,则是造成兄弟反目的根源所在。此一文,虽然讲述的是家国大事,环儿私以为,也可做家族警示之言,一家子需得同心协力,母慈子孝,兄友弟恭,方能长长久久,和乐美满。”
林如海闻言,捋了捋胡须,合掌叹道:“甚妙!你小小年岁,能有这个见底,可见不俗!世人看郑伯,多以君臣出发,你却能看到兄弟,也能知道你心性纯良。”
第64章 庶子逆袭:五
林如海起了惜才之心, 又见着了贾母递来的书信,外加贾琏也在一旁帮腔,便想留下这个弟子。
他今年已经四十有二了, 可膝下还唯有黛玉一个女儿, 将将十岁,身子骨也弱。若是一朝他自己撒手而去,徒留个孤女在世, 虽然有贾家这个外家可帮扶一二, 却也不是多么靠得住的。
一则贾母虽然心疼外孙女儿, 可她快要七十的人了, 日渐老迈之下,恐心有余而力不足。二则两个舅兄对黛玉,似乎并无什么亲近之情, 单看此次贾敏去世,两人一个都没露面, 便可见一二了。至于其他人, 关系远了不说, 连面都不曾见过的, 怎么要求人家照拂,强人所难了。
贾环的出现,倒是解了林如海的燃眉之急:这是黛玉的表弟, 且两人年纪差了五岁多,不必担心外人说什么闲话;且贾环确实才思敏捷,虽然年纪还不大, 于人情练达上, 也颇有几分见底,林如海很看好他。
此时贾环尚在弱势, 如果林如海加恩于他,日后贾环发达了,想来是会对林家和黛玉回报一二的。
出于这种种考量,在贾琏兄弟俩到扬州的第三天,林如海就请了二人去书房,收下了这个弟子。
为表重视,林如海还特意选了吉日,请了几位同僚好友,正儿八经的摆了宴席,把贾环收作自己的第一位弟子。贾环本人自然是喜出望外的,贾琏也为这个堂弟高兴,难得大方了一回,自掏腰包备了几样珍贵的拜师礼,再加上贾母私下贴补的,也很能看了。
至于黛玉,她是最欢喜的一个。
林家现在只她一个孩子,素日里难免孤单,从前还有幼弟和贾敏,可惜二人先后去了。如今来了个贾环,年岁不大,人却老成稳重,既能一同读书习字,又能带着她练武跑步,十分得趣。
因为有了伙伴,黛玉的忧思之情都去了几分,且每日跟着贾环打拳运动,饭量也上来了,身子骨眼见着好了许多,直叫林如海默默念佛,感叹这个弟子收得好。
也是因着女儿有了玩伴,林如海再三思考之后,便没有答应贾母接她去京中暂住的事情。
不过对方一片好心,林如海还是领情的:“琏儿,我想了许久,现下你姑母刚走,玉儿还需要在家守孝,确实不好去老太太面前承欢膝下。且让她在家中给你姑母尽了孝心,再去老太太那里聆听她老人家的教诲。”
父母丧,子女守孝三年,原是应有之意,贾琏自然无法反驳。林如海拿这个来说话,贾琏就知道此次是接不走这个小表妹了,不过他也并不在乎就是了,贾家府中并不缺妹妹。
此行是为祭拜贾敏,外加贾环拜师之事,如今诸事都妥了,贾琏也该回京了。
林如海准备了一大堆土仪礼物,托贾琏带进京中,贾环也买了不少东西,分赠给赵姨娘和府中的诸位长辈姊妹们。
等到送走了贾琏,贾环便开始安心就学。
因为林如海有公务在身,所以每日贾环上课的时间,便大多是在早起和午饭后。其余时候,贾环要么在系统空间内自学,要么便和黛玉一道锻炼身体,练习书画之道。
黛玉也有一个专属先生,可巧也姓贾,名雨村。此人比之贾环从前的先生强了许多,竟然是个两榜进士,原先也做过官的,只是因为贪腐之事被撤了职,偶然路过扬州便来到林家坐馆赚些使费。
贾环相当认可贾雨村的学识,而对方在得知他国公府孙少爷的名头后,也对其十分看重。
只是系统暗戳戳提醒贾环:“此人面相看似伟阔,实则是个奸滑小人,最喜名利钱财之事,不可与之深交。”
贾环当然没有看出来,不过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听得进旁人的劝告。自从系统提醒过后,便也慢慢疏远了贾雨村,且为防此人给林家带来灾祸,还暗戳戳的在林如海面前给他穿了几次小鞋。
故此没过多久,林如海就备了盘缠土仪,借口家中女儿年纪渐长的由头,客客气气的辞退了贾雨村。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是两年半,贾环也八岁了。
这几年的时间,贾环自然跟着系统和林如海努力学习,因为系统空间内有时间扩展的功能,故此他总是能最大额度的完成林如海布置的任务,且还有余力钻研琴棋书画,射箭骑马等杂学。
林如海对这个弟子十分自得,贾环神童的名声儿也慢慢传出去了,结交了不少江南名门望族之后。
眼看着黛玉孝期将满,京中贾母又打发下人送了信来,老话重提,还是要接黛玉上京教养。
林如海拿着信,和贾环一起在书房商量:“这是府上老太太的第三封信了,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她老人家一片好意,我实在是不好退却。只是你师姐她性子也执拗,哪里肯离了我们,独自进京去享乐呢。再一个,那毕竟是外祖家,纵然府中诸人都是好的,可也难免有寄人篱下之感,为师心中也舍不得。”
贾环自然明白,他想了想道:“师父,您已经在扬州待了五年多了,下个月便是吏部考核的日子,不如活动一二,离了这趟浑水,回京去吧。我虽然出门不多,可有时和众人去喝茶踏青,也时常听那些朋友言说,江南这边是越发乱了起来了。”
“您管着盐政,虽然是陛下信重的表现,可却惹了多少人的眼睛。如今各个皇子们年纪渐长,夺嫡的苗头眼看就要起来了,这里油水多,定会被人看中的。若是有人来拉拢您,您是应还是不应呢?”
林如海肃然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林海当初得陛下看中,点了我为三甲探花,后来又屡次重用,自然要尽忠于陛下才是。我不站位,只效忠,只要我立身持正,想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贾环却觉得这个师父太过天真,他在系统空间内,不知看了多少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事。而且朝堂之上,一味忠心哪里有用,朝局混乱之时,越是耿直越是会被杀鸡儆猴。
“师父所言自然不错,可也得多想想人心难测四个字。但凡夺嫡就没有不花钱的,可咱们大乾国中,最赚钱的生意,就莫过于盐铁了。”
“铁矿被军队把守,常人自然难以动手脚,可盐……”
贾环欲言又止,林如海自然比他清楚的多,盐是拿了盐引便能去提的。倒手一卖,就是几十倍的暴利,现下大乾国数得上的富商,十之八九都是盐商,谁又能不眼红呢。
道理林如海都明白,可他身为士大夫的骨气,却叫他坚守不动。
贾环无奈,只得拿黛玉说事:“师父一腔热许自然值得敬佩,可师姐花儿一样的年纪,难不成也困死于此么。弟子的意思,并不是叫师父去做恶,只是为子女后代计较,这二年暂且去京中避一避罢了。”
“翻过年出了孝,师姐便十三了,弟子说句僭越的话,也是该说亲的年龄了。自古丧母长女难嫁,师父与姑母夫妻情深,可外人却要来说嘴,老太太之所以三番四次来信接人,也何尝不是有这方面的考量呢?”
林如海能舍弃自己的身家性命,可提起黛玉就心怀愧疚了。贾环说的句句在理,他也难免动摇许多,只是骨子里的执念深厚,一时还难以下定决心罢了。
世事难以预料,林如海这项还在纠结,却不知危险已经悄然来临。
这一日,贾环正在系统空间内埋头苦读,却听到系统突然发出警报声:“宿主,你师父林如海被人伏击,现在正在苦战之中,急需支援!”
贾环霍然起身,一边往外跑,一边急急问到:“在何处被伏击?师父好端端去衙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怎的会被人伏击!”
系统一边指路,边道:“他今日与人出门去视察盐井,消息被走漏出去,所以有人在城门外设下埋伏,想要取了他的性命,好推自家人上位。”
这群没天理的败类,贾环心中暗恨,脚下动作越发急切,匆匆跑到马棚,夺过一匹骏马翻身而上:“你们几个快去找管家,叫他调了府兵出城寻我!快去快去,耽搁不得!”
话音刚落,贾环就已经策马而去,留下马棚的管事愣了片刻,急忙去找管家禀告不提。
而贾环一路疾行出城,在城门口时,恰巧遇到了扬州城的守备张大人。
他与张大人虽然不算熟识,可往常在林如海身边的时候,也是见过几面的,不由得大喜喊道:“张大人,张大人!我姑父在城外遇袭,还望你出兵支援救助!”
这守备闻言一惊,忙上前道:“小公子所言属实?我并没有收到求救的信号啊。”
贾环急声道:“属实属实,是我家中豢养的信鸽传信,它只认我一人,张大人没有收到消息是正常的。现下还请大人派些人马,随我前去救一救我姑父!”
那守备知晓贾环的本事,虽然心中犹疑,可城门口众人都看着,上官遇难他也不敢不救。故此点了十几人出来,亲自跟着贾环出了城门,径直往盐场的方向疾驰而去。
走了有七八里路,果真在一片小树林旁,见着正在被围攻的林如海等人。林如海素来谨慎,纵然是例行巡查,身边也不会少了护卫,所以能在突袭之下支撑这么久,终于等来了救援。
张守备和护卫自然上前,与黑衣人进行厮杀,贾环却反手掏出一把精巧的□□来,远远的骚扰战局。他一心只为护持林如海平安,故此目光只放在马车周围,不过例无虚发之下,很快就放倒了七八人。
那群黑衣人眼看着战局扭转,知道今日已经无力再战,竟也不恋战,打了个呼哨,不一会儿功夫便撤退了。
张守备也不去追,只把场上那些伤了残了的人捆好,留着回去慢慢审问。
借着这个时间,贾环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林如海跟前,低声道:“师父,我无意得知您在郊外遇险,事出无奈,请了张守备帮忙,还请您为我周全一二,切莫漏了痕迹。”
林如海正惊魂不定之时,却见着贾环突然出现,心中又是欣喜又是生气,可也不得不帮他添补一二。
等到二人好不容易回了家,林如海才正色道:“说吧,你在府中读书,是如何得知我在城郊的事情的?”
贾环讨好的笑了笑,吹了声口哨,唤来了一只白鸽:“师父,是白雪给我传的信儿。它是我养得鸽子,很有灵性,认得咱们家中的人,刚刚就是它给我带的路。”
林如海似信非信,不过并未抓住不放。
这几年来,他也在贾环身上察觉到了异常之处,只是这并不危害旁人,反倒对贾环和自家都有好处,故此林如海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还帮着描补一二。就如今日这般,若不是贾环领人去的及时,纵然林如海被大家护着,可也绝对是非死即伤的结果。
想到这里,林如海不禁有些后怕。
他自己死了便罢了,可黛玉今年才十二岁,还不曾说好婆家,若是自己真的就此去了,可就遭了。守孝三年,外加父母双亡,黛玉的婚事必定艰难的紧,这一辈子估计都要坎坷下去了。
林如海是真的怕了,心中也有了悔意,他到底是人,还是个疼爱女儿的父亲。从前心中再是抱了为国捐躯的念头,死里逃生之后,也难免觉得愧对幼女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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