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银雪双手紧握,没想到楼允第一个请求竟然是要放她自由,指甲陷进皮肉里,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心脏钝痛。
“好,皇祖母答应你。”太后悲戚道。
楼允缓了缓气:“第二件事,来福和来宝在我身边伺候这些年,竭心尽力,希望皇祖母能答应我,我死后,他们俩便由柳银雪安置,旁人不得插手。”
来福和来宝“碰”地一声跪在楼允的面前,来福磕头道:“世子爷,奴才哪里也不去,奴才就守着您。”
来宝磕头道:“世子爷,奴才们这条贱命是您救的,您是生是死奴才们都守着您。”
说完,两个奴才就不停地磕头。
楼允却喝道:“我还没死,你们就不听我的话了?”
两个奴才磕头的动作一顿,再抬头的时候已经哭得泪流满面,来福道:“奴才们就想守着世子爷,您活着,奴才们伺候您,您死了,奴才们就给您陪葬。”
楼允冷声道:“我不需要谁陪葬,你们跟着世子妃,她会善待你们的。”
柳银雪的眼泪酣然而下。
太后道:“好,皇祖母答应你,你还有什么要求,你都说出来,皇祖母都答应你。”
楼允笑了笑,那笑容竟是温和的,眉眼微微弯起来,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气和几分老年人的遗憾,他道:“我想葬在我娘旁边,地下太冷了,我想陪在她身边。”
太后忍不住痛哭起来:“好,祖母答应你,你自生下来她就走了,都没有来得及抱一抱你,让你从小到大都是个没娘疼的孩子,她是该好好补偿你,好好补偿你。”
“谢谢祖母。”
屋里的人都哭了起来。
楼允觉得很累,身体十分疲惫,就连维持坐着的姿势都有些困难了,柳银雪快步上前,伸手去搀扶他:“世子,妾身扶您回床上躺着,可好?”
楼允缓缓地点了点头:“走吧,我累了,我想静一静。”
柳银雪帮他脱下外衫,扶他躺到床上,给他掖好被角,楼允抬手,抹了抹她眼角的泪,笑问:“这眼泪是为我而流吗?”
“我说过,我不愿你死。”
她的声音透着浓重的沙哑,嗓子酸涩得很,就连说话都变得困难。
“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柳银雪想了想:“我今年十八岁,再给你守孝三年,我就是二十一了,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不仅如此,还嫁过人,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个不洁的女人,也只能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吧,嫁过去还要遭受夫家的嫌弃和别人的唾沫星子,这一生,也算完了。”
楼允:“……”
柳银雪很怆然:“我想当个好妻子,你却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可能我们本就无缘吧,你且放心,我会好好安顿来福和来宝的。”
鼻尖仍旧酸涩,又有眼泪流出来,被她一把抹去。
等她再睁开眼睛时,楼允的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了。
第 35 章
眼泪不断地落下来, 怎么擦都擦不完,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让人觉得心力交瘁,柳银雪忽然希望时间能就此停止,这样,至少楼允还是活着的。
该做的他们已经做了, 能做的他们也已经做了, 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楼澜冲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满屋子正在哭的人, 不需要别人多说什么,她的眼泪便已止不住地落下来, 她走到楼允的房间里, 看见楼允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已经不见起伏。
柳银雪守在床边, 无声地落泪。
楼澜捂住嘴,将哭声死死地压制住。
柳银雪已经听不到楼允的呼吸声了,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去了, 也或许是因为他的呼吸实在太浅太浅, 不管是因为什么,她都不敢去证实。
其实,她对这一天的到来早有准备。
他在床上活死人似的躺了大半年,被她从睡梦中强行叫醒,毒郎中开的药已经用尽, 他强撑的身体也不过是靠一点药渣续命,还经常咳血……
又还能撑多久?
她早就准备,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突然。
楼允这个人,太强硬,他明知自己的身体不能运用真气,却仍旧飞上去救了她,他救了她,却害了他自己,而她,事实上是并不需要他出手相救的。
她只能理解成他只是不想太子占她的便宜,因为她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她刚刚对他生出一点好感,他却要死了。
兴许,当真是没有缘分的吧,柳银雪遗憾地想。
她冷静下来后,伸手去探楼允的鼻息,已经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这汴京人人喊打的祁王世子已经彻底没了,柳银雪的心重重地跌落下去。
忽然,外面传来惊呼声:“毒郎中……”
“毒郎中,您可算回来了,快,快去看看世子爷……”
柳银雪见到一个穿着玄衣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她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朝那男子摇摇头,声音嘶哑地说:“迟了,已经,迟了。”
毒郎中没理会柳银雪的话,走到床边给楼允嘴里喂了一颗还魂丹,还魂丹入口即化,紧接着他又将楼允扶起来,点住楼允身上几处大穴。
毒郎中面无表情道:“给我递针。”
柳银雪这才看见旁边的锦杌上摆着一排细针,她拭干眼泪,在毒郎中扒开楼允的衣裳后,取出一根递给她,不过半盏茶的时辰,楼允的身上就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针。
他的脸色仍旧青白得和死人没有两样,柳银雪仍旧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她紧张地望着毒郎中和楼允,娇美的脸拧成了一坨。
来福端着一碗浓稠的汤药进来:“药好了,可以直接喂世子爷喝。”
毒郎中取了银针,让来福和来宝将汤药给楼允灌下去。
柳银雪看得一脸莫名,楼允已经没有呼吸了,是她感觉出错了吗?为何他们还要挣扎?难道这么挣扎一番,就能将楼允从阎王殿拉回来?
“世子还有救,”仿佛看出她在狐惑什么,毒郎中面无表情地解释,“他与旁人不同,他习过龟息之法,在生命濒临死亡的时候,龟息之法会让他进入假死状态。”
柳银雪在震惊和错愕中抓住一个重点:“所以楼允不会死了?”
“暂时不会。”毒郎中回答。
柳银雪:“什么叫暂时不会,难道你没有找到九灵花和天蚕蛊?”
“找到了,刚刚给他喝下的就是九灵花配其他药材熬制的汤药,”可能是好看的人能令人心情变好,今日毒郎中的话格外有点多,“但天蚕蛊还没有用。”
“为何不用”
“天蚕蛊要等他清醒了再用,这东西最喜欢食的就是他体内的毒,汤药清不干净的毒性它能尽数吸走,不过可惜,他此后就要养着天蚕蛊了。”毒郎中说。
柳银雪眉头一皱:“楼允中的是天竺蓝?”
毒郎中取下楼允身上的银针,眼里闪过几分意外:“世子妃知道天竺蓝?”
柳银雪当然知道,天竺蓝毒性极强,但研制天竺蓝的人已经死了,而天蚕蛊则产自南疆,据说这种蛊虫最喜欢藏在墓穴里,想要找到,十分困难。
而中了天竺蓝的楼允就只是吊着一口气,他们竟然还非要让她嫁给他。
柳银雪心中拔凉拔凉的,有种自己完全就只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的悲凉,她问道:“楼允中的是天竺蓝,老王爷知道吗?”
毒郎中想到什么,没应声。
柳银雪笑容冰冷:“楼允为何会中毒?”
毒郎中道:“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世子妃,等世子爷醒了,世子妃亲口问世子爷吧。”
柳银雪没在多问。
屋外的哭声间歇,毒郎中的到来让希望楼允活下去的人都看到了一丝曙光,众人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但谁也没有离开,都守在青山院等楼允醒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亥初,太后娘娘大约是真心疼爱这个孙子,一直守在楼允的床边等,楼允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太后。
“允儿?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了没有?皇祖母命人给你做排骨好不好?”太后娘娘慈爱地问,伸手握住楼允的手,“你可把皇祖母吓死了!”
楼允刚醒,浑身都不舒服,半晌没说话。
太后以为他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忙让毒郎中上前查看,毒郎中:“太后娘娘放心,世子暂且无大碍,如今世子既醒,草民要给世子用最后一味药了,还请太后娘娘到隔间休息。”
太后焦心地问:“可有凶险?”
毒郎中:“世子坚韧、毅力非常人所能及,自当能活下来。”
太后瞪圆了眼睛。
屋里的人俱是沉默,一时间表情各异,倒是躺床床上的楼允显得波澜不惊,一副面无表情且早有所料的样子。
太后娘娘心疼难忍,擦着眼泪出去了。
屋里只留下来福和来宝伺候。
许是大家都知道楼允在渡生死关,夜色逐渐深浓,却没有一人离去,等到大半夜的时候,众人都有些疲累了,坐在座位上摇摇欲睡,然而,来宝忽然端了一盆血水出来,所有人立刻精神大振,太后就要冲进去查探情况,被来福阻止。
“血腥气太重,世子仁孝,请太后娘娘安心在堂屋里等便是。”来福跪首,眼眶通红。
太后刹住了脚步。
这一熬,就熬到了晨曦微露之时,来宝大约是帮楼允换了衣裳和被套,他抱了一堆皱巴巴且被汗湿的衣裳和被套出来,让丫鬟直接扔了,这才跪在太后面前。
“世子已用完最后一味药,毒郎中说已经平安度过最艰险的关头,不过世子爷太累了,已经睡着了,世子说太后娘娘若是不放心,可以进去看看他,其余人就不必进去了。”
太后娘娘知道楼允和楼启明父子不睦,没让楼启明这个时候进去给刚从鬼门关回来的楼允添堵,抬手让柳银雪扶她进去。
他们走进楼允的卧房,毒郎中还在给楼允把脉。
许是真的太累,楼允合上眼睛,已经睡沉了,他们走进去的动静都没能让他醒来,一晚上的折磨,柳银雪能够想象他到底有多么疲惫不堪。
她彻夜未听到楼允的丝毫叫喊,那些痛苦全都被他硬生生地吞进肚子里去了。
他比她以为的要坚韧。
毒郎中起身给太后行礼,太后坐到楼允的床边,握住他的手,又探了探他的额头,楼允已经退烧了,但是面色仍旧和死人似的,好在呼吸已经平稳,总算是活了下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太后娘娘说道,“毒郎中,这次哀家的孙儿能度过危险,全靠你妙手回春,哀家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你尽管提。”
这种好事毒郎中当然不会拒绝,拱手道:“多谢太后娘娘,只是草民一时也没有想要的东西,这个请求,可否续存?”
太后道:“便依你。”
送走了太后,青山院的人陆陆续续也散了,楼启明道:“楼允身体不好,这些天你就留在青山院好生照顾他,不用来钟翠院请安了。”
柳银雪求之不得,她望了眼秦绘沅阴沉的脸,无声地笑了笑。
待青山院的人都散干净了,柳银雪才问毒郎中:“天蚕蛊是否还留在楼允体内?”
“是。”毒郎中回答。
“它留在楼允的身体里,对楼允的身体定然有损害,如何才能将天蚕蛊引出来?”柳银雪问道,“或者,如何才能杀死?”
毒郎中看向房间里伺候的落雁,柳银雪抬手让落雁退下。
毒郎中道:“天蚕蛊母食子是天性,蛊母太凶残,没人能受得住,所以我用的是天蚕子蛊,子蛊不能引出来,只能杀死。子蛊进入世子的身体里,喝的是世子的血,又吸走了世子体内残存的天竺蓝,若有人愿意用自己的鲜血喂养蛊母七七四十九日,让蛊母从沉睡中觉醒,蛊母便能进入世子的体内,将子蛊吞噬。”
柳银雪自来喜欢看些乱七八糟的书籍,各地的奇闻轶事看了不少,其中尤属南疆的最多,因为南疆一带,最为神秘,不仅盛产毒物,而且到处都是迷雾森林,沼泽阴渠,既阴森又恐怖,因此流传了许多故事出来。
真真假假,极难分辨。
母食子倒是不稀奇,只是非要人血喂养方能让蛊母觉醒,柳银雪总觉得很玄乎,但“蛊”这种东西,能扰人心,能控人心,本身就是十分玄乎的,因此她也不知道该不该信。
这些东西,她原都是看着玩儿的,姑且只当拓宽自己的见识,没想到竟然还有亲眼所见的一天,柳银雪十分震惊。
“愿意以人血喂养蛊母救楼允的人绝不在少数,楼允身边就有两个,但听毒郎中的意思,这还有条件?”
“世子妃聪慧,自然是有条件的,这人须得是世子的至亲,且必须是心甘情愿割血喂养,因为七七四十九天但凡有一天中断,就会前功尽弃。而这人还不能是世子本人,因为天蚕蛊母是食了谁的血觉醒的便会认谁为主,倘若蛊母也食用了世子的血,那么蛊母就不会吞食子蛊,这番折腾就失去了意义。”
“你说子蛊和蛊母不能食用相同的血,因为会导致蛊母无法辨认子蛊,既如此,又为何非要楼允的至亲割血喂养?大街上随便找个人的血都和楼允不同,不就已经满足了‘食用的不是相同的血’这个条件?”
“世子妃见多识广,可听过‘血脉召唤’之说?”
柳银雪一惊,她还真听说过,是在一本比较古旧的书籍上偶然看见的,上面便提到了“血脉召唤”,说的是亲人之间因为有血脉联系,所以彼此之间能有感应,还能通过这种神乎其神的感应,快速找到对方,那本书乃是一个南疆人编撰的,柳银雪觉得并不可信。
她一直都觉得南疆神神鬼鬼的事情特别多,但大多都是虚的,只能当奇闻轶事听听则罢,不能当真,没想到还真有“血脉召唤”?
毒郎中看柳银雪的表情就知道她听说过,他道:“天蚕子蛊食用了世子的血,天蚕蛊母食用了世子至亲的血,蛊母和子蛊成了血亲,蛊母就能通过血脉感应快速找到子蛊,将其吞噬。若世子体内没有子蛊在吸引它,它根本不会进入世子的身体。因为喂养它的并非世子,所以它不喜欢里面的血液环境。”
简直太邪乎了,柳银雪不可置信。
毒郎中道:“世子妃觉得稀罕,也属正常,其实这世间比这种事情还要令人匪夷所思的有很多,这不过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丢出去都不起眼。”
“到底是我见识浅薄了,”柳银雪长吁口气,又回到正题上:“所以,还有时间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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