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老妈妈在安慰她娘:“夫人别着急,大姑娘许是睡着了。”
柳银雪叫了楼允两三声,楼允没应她,她又改为轻轻推,楼允也没有反应,听到她娘的喊声,她再也按捺不住,便也懒得管他了,掀开车帘就走了下去。
她娘李曼已经快步走上来握住她的手,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眼泪瞬间就止不住地酣然而下:“我的银雪瘦了呀!”
“哪有?我出嫁才不过三日,哪里瘦了?倒是娘您瘦了,是不是没有休息好?”柳银雪心疼得不要不要的。
李曼泪眼朦胧:“我想着那青山院哪里是人呆的地方,只要一想到你进了那狼窝,就吃不好睡不好的,夜里总是做噩梦,梦见你在青山院受苦。”
李曼话音刚落,余光忽然瞥见车帘再次被人掀开。
掀开车帘的是一只格外苍白得没有血色的手,那手实在是太白太白了,白得像是死人才有的,李曼看得心头一跳,目光立刻朝那手的主人看过去。
紧接着,她就看到那个有着同样苍白得没有血色面孔的男子。
李曼眉头一皱,暗想,这指不定立刻就要死的人到底是谁?怎么和她女儿同乘了一辆马车?男女授受不亲,这男人到底懂不懂规矩?
不过那张脸倒是挺好看的,她女儿是个颜控,摆她女儿面前,应当还挺养眼。
柳银雪拿了帕子将李曼的眼泪擦干净,微笑:“成亲的那日世子爷身体不适,所以没有来接亲,昨个儿刚好醒来,今日就陪我回门了。”
“世子爷?”李曼眉毛一翘。
“你说他就是那个传闻长得丑陋不堪的祁王世子?”李曼难以置信。
柳银雪又开始吹彩虹屁:“是啊,传言哪里可信?女儿见到世子爷的真容的时候,也感觉简直惊为天人呢,定是那些嫉妒世子爷美貌的人胡乱造的谣。”
楼允踏下马车,来福赶忙上去扶他。
柳银雪解释:“世子爷身体还未大好,外面冷,娘快带我们回屋吧。”
老太太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柳太傅成婚晚,子嗣又艰难,膝下只有柳岐山这一个儿子,柳岐山与李曼夫妻感情深厚,并未纳妾,所以柳银雪并未有任何的庶妹或者庶弟,她有一对双胞胎弟妹,在柳家,这对双胞胎弟妹寻常就以柳银雪马首是瞻。
柳银雪的话对他们来说就是圣旨。
此时此刻,柳银雪的二弟柳银生和三妹柳银霜就围在柳银雪的身边,一面小声地问柳银雪在祁王府有没有受欺负,一面小心翼翼地瞅坐在雕红漆太师椅上的楼允。
柳银生压低声音道:“大姐夫自从进门后就一声都没有吭?听外面的人说他身体不好,他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第 11 章
对于楼允这般无礼的行为,柳银雪表情无可奈何,而柳家的长辈们对楼允好像也并没有要求,都是一副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的态度。
柳银雪解释:“不是,世子身体不好,没有精神,不想说话。”
柳银生表示不能理解:“可是他都不跟祖母和娘行礼,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来我们家?根本就不喜欢祖母和娘?”
柳银雪摸了摸柳银生的脑袋:“他不行礼不重要,只要我们银生和银霜知道行礼就行了,身体不好的人脾气都不太好,你们要理解你们大姐夫,知道吗?”
两个只有十一岁的小家伙齐齐点头。
这时,有丫鬟人进来禀道:“隔壁的王夫人和她家的姑娘知道大姑娘今日要回门,特地过来看大姑娘,人已经进了垂花门了,正往这边院子来。”
王夫人原名许月华,她的丈夫在兵部任职,因着两家人挨得近,许月华和李曼也算投缘,一来二去,就成了至交好友。
许月华当初打算给自己的侄子做媒,便是因为念着自己与李曼有几分交情,兴许李曼会看在她的面上考虑一二,没想到许月华还未见到李曼,就先被老太太给拒绝了,柳银雪成婚的那日,李曼私下跟她说:“还是你侄子好。”
许月华当时就想,嫁女儿挑来挑去,连她的侄子都看不上,活该你们家柳银雪嫁给粗陋不堪的杀人魔,嫁人乃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柳银雪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许月华今日来还带了她的女儿,便是有看笑话的意思。
柳银雪面露喜色:“曹燕来了?”
王曹燕乃是王许氏许月华的女儿,和柳银雪是闺中好友,以往柳银雪没有出嫁的时候,王曹燕经常来找柳银雪一起弹琴作画,柳银雪自被圣旨赐婚后就再未见过以往的任何好友,今日听说她来了,自然高兴。
许月华带着王曹燕进来的时候,柳银雪便起身与她们见礼,李曼和老太太请她们落座,许月华的目光在屋内扫了圈,见只有一个埋着脑袋的男子坐在老太太的下手,便以为只是柳家的亲戚,没往楼允的方面想,毕竟成婚当日都没有出现的人,又如何会在今日出现?
她与李曼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望着柳银雪叹气道:“我们银雪多好的姑娘,却嫁给了祁王世子那样不堪的人,实在是可惜了。”
此话一出,气氛陡然静默下来。
许月华以为是说中了柳家人的心事,顿时更为幸灾乐祸,继续哀叹道:“实不相瞒,当时我来说亲,也是因为我那侄子曾偶然见过银雪,被银雪的气度所吸引,这才求了我来说项,我也知道我那侄子家底有些薄,但总比那什么世子爷好啊。”
“都说祁王世子丑陋无颜,今儿乃是银雪回门的日子,也不见他出现,我们银雪嫁过去,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哟,”许月华一脸可惜,拉着柳银雪的手道:“孩子,摊上那样一个恶贯满盈又相貌丑陋的丈夫,可苦了你了。”
柳银雪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有点措手不及,正欲解释,旁边的王曹燕关切地道:“银雪,你在祁王府过得可好?”
“挺好的,”柳银雪回答,她不想继续和她们说她夫家的事情,反问道:“听说你也定亲了?就在年前?未来夫婿是长公主的四公子?”
王曹燕羞怯地低了低头:“是啊,过年的时候他来我们府上拜年,我偷偷见过他一面,当真是个品貌出众的男子,听说他如今在国子监读书,明年就要入仕了。”
柳银雪为她高兴:“恭喜啊,那四公子的确是不错的。”
“别说我了,倒是你,怎么不见世子爷陪你回门?难道那祁王世子当真面貌丑陋不堪,所以根本不敢出来见人?”王曹燕问道。
她心中有小小的得意。
柳银雪被称为大梁第一美人,她的美不仅在容貌,还在内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就连一言一行都时时刻刻彰显着大家风范,谁跟她站在一起都只能沦为她的陪衬。
柳银雪的名声实在太好,她也因此有意与她结交,有借柳银雪扬自己名声的意思,但是,很可惜,可能她实在是太不起眼,别人记住的永远都是柳银雪,而非她。
后来,知道柳银雪被圣旨指给了楼允,她暗中偷笑了好些天。
知道今日柳银雪要回门,她早就按捺不住想要过来看她的笑话,果然如她所料般,楼允都没有陪她回门,哈哈哈,实在是可怜。
嫁了那么一个丈夫,柳银雪这辈子算是毁得彻底。
天下第一美人又如何?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如何?下半生该悲惨还是得悲惨。
天妒红颜,这句话一点没有错。
王曹燕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忽听柳银雪道:“其实,世子今日也来了,”
王曹燕:“嗯?”
柳银雪指了指老太太下手边坐着的那个穿着玄色长袍的男子:“就在那儿,他往日身体不好,一直睡着,昨日才醒,想必是累了,好像已经睡着了。”
好像已经睡着的楼允忽然抬起了头。
王曹燕呼吸一窒。
那是一张苍白得如同雪色的脸,剑眉星目,鼻梁很高,轮廓十分鲜明,一双漆黑的眼眸深且沉,迎上柳银雪的目光的时候,带着几分轻挑的笑意。
那轻挑中蕴着几丝嘲讽,透出些许的桀骜不驯来。
许月华也终于看清了男子的样貌,那精致的五官当真是少有人能及,至少许月华短时间内没想起来到底有哪家儿郎的容貌能胜过面前这位祁王世子。
其实也不怪她们惊讶,汴京传言实在将楼允传得面目全非,偏生他从未参加过什么宴会,基本上就从未在这些贵妇人面前露过脸,而见过他的那些大臣,首先看的又是楼允的性情,在那些文臣武将的眼中,性情不好,便是可憎可恶的,长得好看,屁作用没有。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而楼允的恶名实在响当当,通常皆以为有此恶名的,都是那样貌丑陋之人,大众下意识地就给楼允戴上了一顶模样不堪入眼的帽子。
此时乍然见到楼允竟是这般地宛如谪仙,许月华和王曹燕老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尤其是许月华,她刚刚还在说楼允的坏话,没成想竟然被当场捉住了,她顿时很是害怕。
楼允慢条斯理地站起来,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柳银雪忽然警铃大作。
然而,她再如何警铃大作也挡不住拥有佛山无影脚的楼允,只见他身影一晃,在柳银雪的眼前掠出一道残影,继而柳银雪就听到“啊——”的惨叫声。
只这眨眼的功夫,楼允就掰断了许月华的一只手,而他却像是没事人似的,又若无其事地坐回座椅上,低着头,假寐。
许月华疼得眼泪直流,老太太的院子里顿时骚乱起来,李曼赶紧上前扶着许月华,一边吩咐道:“王夫人受伤了,快去请太医来。”
王曹燕吓得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扶着许月华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警铃大作却起不了任何作用的柳银雪:“……”
她这是带了一个爹回来啊?
第 12 章
许月华在剧痛之下对楼允是深恶痛绝,她残存的理智没有管住她的嘴巴,众人只听她大骂道:“楼允,你个王八羔子,我不过是嘴巴上说了几句,你竟然就对妇人起手来,当真和外面传的一样,是个心狠手辣的歹毒之人,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兔崽子!”
柳银雪想要阻止许月华已经来不及了,这位妇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时骂惯了人,那嘴巴动起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堵都堵不上。
果然,事情再度恶化。
楼允鬼魅般起身,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腰间的软剑便已经抵在许月华的咽喉处,许月华谩骂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瞪圆了眼睛望着楼允阴沉的脸,后背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浑身都在颤抖。
楼允的黑眸深深沉沉,只要他稍稍一动手,那锋锐的利剑就能划破许月华的喉管,他压低了声音,忽地冷笑:“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许月华在性命的威胁下,哪敢再开口,扶着她的王曹燕更是战战兢兢,生怕楼允一个不小心就真的要了她娘的命。
听说楼允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死在他手里的人不计其数,他冷血无情,既能杀手无寸铁的孩子,也能杀万人跪拜的帝王。
王曹燕像是吃了哑药似的,被吓得半个字都不敢吭。
老太太赫然站了起来,紧张地望着楼允,生怕楼允杀人。
楼允眉目冷冽,眼中卷着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凶光,见许月华被自己吓得说不出话,勾唇冷嘲道:“怎么不说了?刚刚不是说得挺起劲儿?这就怕了?”
柳银雪想上前阻止,被李曼一把拉住,李曼觉得此时的楼允着实吓人,她怕楼允伤害柳银雪,不让柳银雪上前去。
柳银生和柳银霜怕怕地往老太太身后躲。
柳银雪挣开李曼的手,走到楼允的跟前,伸手想将楼允的剑推开一些,楼允的手却微微一动,将柳银雪的手掌划出一道血口。
老太太见此,怒不可遏:“楼允,你放肆!”
李曼倒吸了一口凉气,抬脚就要冲上去拉柳银雪,被柳银雪轻轻抬手制止,柳银雪感觉到手掌上传来的钻心的疼痛,她疼得眉头都笼成了一团,低声道:“世子爷,您冷静点。”
楼允哂笑:“我很冷静,倒是你,往我的剑上凑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
柳银雪吸了吸气,她其实是害怕的,尤其是手上被划出血口后,她更是清晰地认识到,楼允真的有可能会杀了许月华,但是这个时候,她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她必须阻止楼允,不能让他给柳家惹祸。
她道:“王夫人口不择言,的确是她有错在先,但也罪不至死,我代王夫人向您道歉,您君子海量,别跟王夫人计较,可好?”
楼允:“不好。”
柳银雪深吸口气:“那您想如何?”
楼允:“跪下给我认错吧,我或许心情一好,就不计较了。”
柳银雪还想劝慰楼允几句,然而,话还未出口,王曹燕就率先跪了下去,朝楼允磕头:“求世子爷放了我娘,我们知道错了,往后再不敢编排世子的是非。”
柳银雪忽然觉得有几分难过,尤其是在楼允说出“我要的是王夫人下跪认错,不是你”这句话后,柳银雪心中的那份难过就上升到了顶点。
何必非要闹得那么难看呢?
许月华一个长辈,给楼允下跪认错,这要是传了出去,她往后还如何做人?
然而,楼允是铁了心的,软剑不轻不重地往许月华的颈脖里一送,血丝冒出来,那日常总是端着姿态的许月华双腿一个打颤,就顺势跪了下去。
柳银雪闭了闭眼睛。
许月华哽着声音道:“是我的不是,求世子爷大人大量,放过我。”
楼允软剑蓦地一收,心情极好地坐回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使唤旁边伺候的丫鬟:“这茶凉了,给我换一盅。”
他说话间,李曼和柳银雪赶忙扶了许月华和王曹燕起来,又有丫鬟拿了药箱进来给柳银雪止血包扎,李曼满脸的歉意,对许月华道:“我命人请了太医来,王夫人就等太医来了给你看了诊再走吧,今日真是抱歉,是我们柳府招待不周。”
许月华丢人丢脸,此时被楼允掰断的手腕还痛得她神经发麻,哪有闲情再留下来等太医,她一挥衣袖,甩开李曼扶住她的手,用那只未断的手拉上王曹燕就朝外走。
李曼一脸歉然地亲自去送她们。
王曹燕走得远了,忽然遥遥地回头望了眼楼允。
那一眼,看得柳银雪心头一跳。
等王家母女走了,老太太沉怒地瞪着楼允:“你是银雪的丈夫,你为何要伤她?你若是不喜欢我这孙女,大可以写一纸休书,我们银雪也不是非要巴着你的。”
楼允表情淡淡:“圣旨赐婚,这休书我可不敢写。”
老太太气得老脸皱成了一团:“你不写休书也成,今儿我们银雪就不跟你去祁王府了,从今往后她就留在我们柳府,我们柳府就养她一辈子,不碍你们祁王府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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