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小竹摊被这个喷嚏一冲击,原地晃了两晃,吱呀作响。
在一旁眯着眼偷闲的摊主连忙伸手扶住自己的小摊子,奇怪道:“明明没有风,怎么还自己动了……”
长离顿时不敢乱动了。
她在心里暗自腹诽,这个小秘境,怎么传送阵还一个套一个的,跟套娃一样,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幻境。
长离之所以觉得这里是幻境,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没了那种轻盈飘逸,行动自如的感觉,整个身体沉甸甸的,就像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剑,扔进剑堆里,都不一定能被焉小九认出来。
这时,三五个壮汉从竹摊前经过。
摊主看见他们孔武有力的身躯,当即吆喝道:“大哥走过路过看一看咯,都是最好的铁剑,削铁如泥,吹毛立断,一柄只要三十文……”
其中一个汉子随手捡起一把重剑,在手里掂了掂,又丢回庡㳸摊子上。
“就你这破剑,还值三十文?”
摊子被重剑压得往下沉了沉,长离不自在地想往旁边挪一挪。
扔回来的那把剑,压着她的腿了。
还没等长离把自己挪开,她就被摊主突然拎起,递到了大汉的眼皮子底下。
“那把剑不好,您再看看这把,这可是镇上宋氏打铁铺出品的铁剑,最最上等的品质!”
长离被眼前骤然出现的胡子拉碴的黝黑脸庞吓了一跳,突然有些怀念焉小九的那张俊脸了。
至少不会突然吓到剑。
大汉瞟了剑一眼,嗤笑一声。
他挥手打掉摊主手里的剑,“宋氏打铁铺?这铺子得罪了贵人,都被查封了,你还敢卖他家的剑?”
摊主的脸色顿时变了,“话可不兴这么说,人归人,剑归剑,我这剑半年前就从宋氏拿了……”
大汉笑得更大声了,“半年都没卖出去,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
长离“呸”了一声,你才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人在上方唾沫横飞的争执,长离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灰扑扑的泥地里。
她觉得身下的土路硌得慌,还有些脏,只希望两个人赶紧吵完,来个人把她从地上捡起来。
自打她出了剑冢,还没这么落魄过。
“……你这剑最多就值十文,你爱卖不卖!”大汉蛮横道。
摊主气哼哼地捡起长离,放衣摆上擦了擦,“不卖!”
大汉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长离灰头土脸地躺回了竹摊上,摊主那随意的一抹,不仅没擦干净她身上沾染的尘土,反而把土抹得更均匀了。
当然,那衣摆也不怎么干净就是了。
摊主在路边坐了一整天,长离也在竹摊上躺了一整天。
当天半擦黑时,摊主用布包将摊子上的铁剑一卷,收摊回家了。
晚上,长离和其他冷冰冰的铁剑挤在一个小破布包里,开始想念自己的沉香木剑架。
她觉得自己已经感受到了这个秘境的用意,就是让人进来吃苦受罪的。
但问题是她只是一把剑,不是修士啊。
这个秘境是不是搞错了考验对象?
第二天,小竹摊隔壁来了一个卖包子的。
每当蒸笼打开,热腾腾的水汽就混合着包子的香味往四周蔓延,馋地人口水直流。
长离躺在竹摊上,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
确认过味道,这是一笼肉包子。
她有点饿了。
小竹摊摊主的肚子也咕噜了一声。
他克制地按了按空空的肚子,将目光从包子上艰难移开。
因为包子摊的热闹,停留在小竹摊前看剑的人也变多了。
可惜大多只是看看,并不是真的需要一柄剑。
这天下午,又有一个人在小竹摊前驻足,张口就开出了十五文铜板的价格。
摊主的眼神犹豫了一瞬,还是咬牙摇了摇头。
晚上,长离又被卷在布包袱里带回家了。
她嗅着布包袱里隐隐约约的霉味,感觉自己快要锈了。
第三日,长离和摊主皆是饥肠辘辘地盯着旁边的包子摊,内心充满了渴望。
长离觉得这个秘境也太险恶了。
给看给闻,就是不给吃。
太考验剑了。
这一日,当第三个人来看剑时,摊主狠狠心,终于以十八文的价格卖掉了长离。
长离被人带走时,只看到摊主第一时间走到包子摊前,买了两个白白胖胖的大肉包。
长离在心里默默掉了一滴眼泪,她的卖身钱,也就够买几个肉包子。
她甚至一口都吃不到!
因为这心心念念的肉包子,长离都没在意买走她的人是谁。
直到被人带回了客栈,她才将自己从吃不到包子的悲痛中抽离出来,有空看看自己的新买主。
新买主是个眉目温和的青年,长离对着这张脸左看右看,不知怎么竟然看出了一点眼熟的味道。
青年回到客栈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一张帕子,将长离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长离若是有手,简直想当场抱住买主的大腿喊一声爹。
这是她进入幻境后,最干净体面的一天。
新买主简直是她的再生父母啊!
若是能来点灵气补补身子,就更好了。
不过这也就是长离的奢望,她现在凡铁一块,怕是吃点灵气,就能当场炸了。
就在长离享受青年一丝不苟的清洁服务时,一个少年走进了房间,他看见青年认认真真擦剑的模样,当即瞪大了眼睛。
“您怎么又乱买东西了!”
长离看着少年一惊一乍模样,仿佛看见了一只大尾巴松鼠,琥珀色的瞳仁圆溜溜的,能清楚地看见青年的倒影。
青年不紧不慢地收起帕子,慢慢道:“怎么是乱买东西呢?你看这剑,多漂亮。”
长离听到青年的赞美,下意识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可惜少年并没有欣赏到长离的美貌,他嫌弃道:“不过是块凡铁,再说了,人族的东西,对我们来说有什么用?”
长离的耳朵立刻竖直了。
人族?
他们不是人?
长离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这个少年,搞不好就是个松鼠成精。
青年么……长离左瞅瞅,右看看,实在猜不出他是什么,长得太像人了!
青年无奈地笑了笑,“松年,人族也有不少好东西值得我们学习……”
松年不在意地撇撇嘴,“不说这个了,您让我打探的消息我已经有了一点眉目……”
青年放下剑,跟着少年往里间走去,后面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身边没了人,长离立刻在软榻上打了一个滚。
她对这个幻境越来越好奇了,抓耳挠腮地想知道后续发展。
她一把剑,跟在两个妖族身边,能做些什么呢?
没过一会儿,那个少年又从里间出来,抱着一个圆滚滚的青玉坛子离开了。
长离努力伸长了脖子看,也没看出个究竟。
当青年从里间出来时,长离又恢复了一副老老实实,一动不动的模样,在软榻上装死。
青年拿起剑,伸手将剑刃从铁鞘中抽出。
一道银光闪过,锋利的剑刃上印出青年温润的眉眼,和眼中一闪而过的赞赏。
“好剑,和修真界炼器师打造的灵剑相比,也就在材料上差了几分……”
长离听到这话,不禁更加得意了。
就算她成了凡铁,也是凡铁中最靓的仔。
青年不知想到了什么,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小瓶子。
瓶口倾倒,晶莹的玉露从瓶身中缓缓流出,淌到剑身上,被剑身一点一滴吸收。
青年满意地点点头,“族里那些老家伙给的养灵器的玉露,还是有点作用的嘛。”
长离则是被这玉露一浸,浑身酥酥麻麻起来,仿佛喝了最上等的琼浆玉酿,令剑飘飘欲仙。
就在长离美得不知今夕何夕之时,松年又抱着坛子折回来了。
“差点忘了问您,您买剑的钱是哪来的,夫人明明说您的私房钱已经全部收缴了……”
话说到一半,松年就看到了青年握在手心里的玉瓶,和剑身上晶莹的尚未完全吸收的玉露。
他的声音都变了,“您,您在用一滴千金的玉露浸泡这凡铁?”
青年讪讪地将玉瓶往身后藏了藏,神情略显心虚。
“松年,我只是看这剑不一般,或许泡一泡,真能成灵剑呢?”
松年快要晕厥了,腔调一波三折。
“焉大人!那是族中长老给您滋养本命法宝的,您这一用,我回去可怎么交代啊!”
长离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任性妄为的皇帝和他身边操碎了心的小太监。
第27章
这件事的结局, 以松年收走了青年身上偷偷藏起的私房钱而告终。
临走前,松年还不忘苦口婆心地嘱托:“您可千万别再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被归为乱七八糟的长离不服气地在心里哼哼了两声。
不过经此一事,她也算知道这个青年为什么穿得如此不俗, 却在买剑时扣扣索索,掏不出几个铜板。
长离觉得松年口中的夫人一定是个历害人。
青年被收走了好不容易攒起的私房钱,倒也不恼。
只是用修长的食指抚了抚腰间的玉佩, 低声喃喃:“也不知这枚玉佩能当多少灵石。”
长离听见这话, 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
按照他这的败家德行,家里管束严些, 好像也是正常的。
不知是不是那玉露起了作用,长离接下来的几天一直昏昏沉沉的, 时而感觉剑身发热, 时而又觉得发冷。
迷迷糊糊间, 好像又有玉露灌进剑身,散去满身焦躁。
当长离再次清醒过来时, 她已经不在青年身边了, 反倒被松年提在手里, 随着他的走动一晃一晃。
长离被晃得有些晕, “我们这是去哪儿?”
“回妖界。”松年不假思索地答道。
“妖界?”长离重复道。
倒是松年被吓了一跳,“我的天爷哎, 是谁在说话?”
长离也被吓了一跳, “你能听见我说话?”
松年寻着声音在原地转了一圈,最终不可置信地瞪着手里的剑。
“妖神在上,这还真让大人养出剑灵来了?”
长离也有些恍惚, “你说什么?”
松年清了清嗓子, “你好, 初次见面, 我叫松年,是大人身边的侍从。”
“你是大人不久前买回来的剑,用玉露加灵气精心温养后,已经脱离了凡铁的身份,成了一柄真正的灵剑。”
松年说着,就忍不住表功道:“大人可以说是对你有再造之恩,不然你一块普通凡铁,怎么可能生出剑灵来呢?”
长离不安地动了动剑尾,现在这个剑身,和她进幻境前的几乎没有差别。
她不禁心生怀疑,这个幻境,真的只是个幻境吗?
松年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大人另有要事,所以我们先回妖界……”
长离小声试探道:“你说的大人是——”
松年晃晃脑袋,语气里不免有些骄傲。
“大人就是大人,你现在是大人身边的灵剑,身份也不同以往了,一定要谨言慎行,别给大人丢脸……”
长离一时不知道这个少年是真傻,还是口风严密。
“你说的妖界,是哪里?”
松年理所当然道:“妖界就是妖界啊,等你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长离: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长离跟着松年兜兜转转地来到一间茶铺,松年熟门熟路地进了茶铺后间。
房间的地面上,一个带着暗金纹路的传送阵若隐若现。
松年提着长离站到传送阵上,往阵中扔了一大把灵石。
灵石数量之多,差点闪瞎了长离的眼睛。
当真是财大气粗。
妖修都是这么有钱的吗?
感觉跟穷得叮当响的剑修完全是两个世界的物种。
当然,焉小九除外。
长离在心里悄悄补了一句。
松年:“这是最高级的传送阵,往返妖界速度最快,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
长离默默点头,果然越高级的东西,越烧钱。
传送阵启动,长离眼前一黑,一亮。
妖界到了。
说实话,长离没看出这个地方和人族的城镇有什么区别。
最大的差别,可能就是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不是露着一双毛绒绒的耳朵,就是晃着一条毛绒绒的尾巴。
松年深吸一口气,身后“砰——”地冒出了一条栗色的蓬松大尾巴。
“终于能把尾巴放出来透透气了,之前可憋死我了。”
长离盯着这条欢快地左摇右晃的尾巴,陷入沉思。
看花色,果然是个大尾巴松鼠吧?
就是不知道那个青年的原型,到底是什么。
也不知他回了妖界,是不是也会像松年一样,把尾巴放出来透透气。
松年带着长离在巷子里飞快穿梭,浑身都透露着一股回家的轻快劲。
他来到一处开满繁花的小院,叩了叩门,喊了一嗓子,“夫人,我回来了。”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温温柔柔的美妇人立在花树下,身上落了三两片粉色花瓣,在风中打着卷儿。
她眉目含笑地看了松年一眼,“松年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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