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染霜走出了屋子,看向蓝天。
她目光幽深。
教主是她在世上最感激的人。教主让她报了仇,给了她新的路。
她也想为了教主报仇。
可是,她为什么还是不能金丹?
她到底怎么样才能金丹!
她明明是教主说的天才,怎么会那么久,都没有丝毫的进展!
何染霜纵深跃向深林中,身周灵气四溢,托住她的身体,整个人轻柔地像是一朵云。她降落在林中,伸出手来。
何染霜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手,白皙得和父亲、母亲的都不一样。
父亲每天都在染缸边忙碌,手上是斑斑驳驳洗不下去的颜色。母亲原是个绣娘,手上有很厚的茧子。
而她,被父母照顾得很好。
即使受了罪,身上有伤口,但灵气洗涤过的身体,全都修复。
何染霜看了自己的手,然后将手放在面前。
她微微眯眼,一点暗芒在手中生出。
暗芒过后,她手中看似空无一物,但其实已经握住了一样东西。
何染霜握住了无形之剑,奋力向前刺去。剑破开虚空,震荡出灵气,树木粗壮的枝干在颤抖,树叶纷纷落下。
她的剑停在一处崖前。
山崖出现了一个大洞,上方的碎石落下,却砸不到她的身上。
她给自己生出了一个盾牌来,挡住了外界的攻击。
何染霜站稳,碎石和泥土在她身周落下,她整个人好似站在崩塌的世界中。
她知道,她的灵气已经开始尝试凝聚了。
但她没有办法破开心境。
她在禁锢自己。
何染霜忽然又想到了那一天,父亲满脸的血,手中握着一把菜刀。
她已经很久没有去想这件事了。
她总是逼迫自己不去想,总是让自己忙起来。但现在蓦然想起,其实父亲的发丝都清晰。
何染霜转身,久违的有了倾诉的欲望。
常无忧还在奋笔疾书,何染霜走了进来。
常无忧抬头,想问她要不要看看自己新抄好的书,但一抬头,她就看到了何染霜面色与以往不同。
像个需要安慰的孩子,常无忧一惊,立刻从椅子上起身:“怎么了这是?”
她尽量让声音温柔一些:“染霜可是不高兴了?”
何染霜搬了椅子,坐在她身边:“教主,我想我爹娘了。”这话一出来,何染霜紧绷了很久的情绪终于泄洪。
常无忧却一下子心神松了。她知道,染霜一直有心事,现在愿意说了,是好事。
她将何染霜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嗯,他们都是极好的人。”
窗外秋风吹过,落叶轻柔飘落,微风惬意。
何染霜看着窗外的落叶:“可是我的父母都死了啊。”
她终于敢回忆起之前。
“那天,我们如常在家中。”
是的,他们一家三口,只是如常在家中,父亲在院中给布料染色,母亲坐在藤椅上,何染霜在给院中青菜浇水。
白日里,总会有些生意,所以他们家没关门。
门口忽然有了噪杂的马蹄声,何染霜拿着水瓢,不经意往外一看,看到了一个穿绣金元宝服、满脸横肉的胖子,正盯着她看。
“你说的不错,”那胖子笑着对自己身边的人说:“没想到我的地盘里,竟然还有这样的美人。”
因为偷钱被父亲赶走的伙计,在胖子身边点头哈腰。
何染霜的父亲急匆匆走到门口,要将门关上。
但那胖子挥手,家丁上前,将何染霜的父亲按住,另有些人,将何染霜抓住,绑在了轿子里。
何染霜的父亲跑出门来,要追回女儿。
但院子里,他的妻子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和嚎哭声。
他只能转身回了院子里。
院子里,是钱大人扔下的一包买他女儿的金银。
“我母亲死了。”何染霜语气平平:“我父亲将母亲安葬之后,便拿着一把刀去了钱府。”
那时候,何染霜被绑在钱大人的床上,她拼力挣扎,但仍然受了辱。
事后,她绝望地拿着摔碎了花瓶,要用碎片将自己杀死。
但父亲来了。
“其实我当时应该自裁的。”说起那时,她语气里有些遗憾。
常无忧拉紧了她的手:“不是你的错!”
她厉声说,希望何染霜不要再怪罪自己。
但何染霜摇了摇头。
“我父亲来了。”她继续说:“我父亲身体弱,刚进门就被按倒在地上。”
“姓钱的将我押出去,我和父亲都被按倒在地上,我们面对面,都流着泪。”
“然后,那个修仙的人说。”
她顿了顿:“他说,你想要你爹活吗?”
何染霜流着血泪说“想”。
然后,那个人趴在了她身上:“你若是能让我高兴,你爹就能活。”
“可是,我爹还是死了。”
“我爹睁着眼死的。”
“我是个脏东西,我是个孽畜。”何染霜冷淡地评价自己:“我让我爹临死前看自己女儿受辱。”
何染霜的父亲死后,她又受了不少折磨,她拼命咬那些人,却只被吊起来打。
这些疼痛,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有睁着眼死去的父亲。
常无忧只听着,就觉得胸口发闷,喉头梗得她说不出话。
“不是,”她抱住了何染霜:“你不是脏东西,也不是什么孽畜!”
“你是好孩子,好姑娘。”
她一遍遍告诉何染霜:“你没有错……”
何染霜被她紧紧抱住,整个人无知无觉,只有眼睛在流泪:“我在慢慢想开,慢慢安慰自己。”
“你和师兄告诉我,不是我的错。”
“我明白,不是我的错。”
“我也已经杀死了那些人,为我家报了仇。”
“我想告诉我爹娘,那些碰过我的人,都死了。”
“可是,我爹娘不在了啊。”
“我终究不能知道,他们是不是愿意要我这个女儿了啊!”
何染霜终于大哭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哭出声音来。
常无忧流着泪,紧紧拥着她,想给她一些温度。
“你是最好的染霜,我们都要你,都爱你……”
“你的爹娘也要你,他们爱你……”
只是,这话,任何人来说,何染霜都不会信。她只想听父母说。
常无忧明白了她的心结。
其实道理何染霜都明白,只是她的父母死了,不能来亲口告诉她:染霜,无论你怎么样,爹娘都爱你。
何染霜的心里,空了一个名为爹娘的缺口。
这个缺口,常无忧填不上。
她悲伤地抱着她。
像是抱住了一只永远不能痊愈伤口的小猫。
第三十七章
何染霜哭了一场, 常无忧也劝了她一场。
这一场后,何染霜看似好了一些,重又变成了温柔模样。
但常无忧知道, 那个鲜血淋漓的伤口还在,没办法修复。
何染霜好些之后, 常无忧帮她梳了头发。之后, 何染霜去练功了。
但常无忧坐在屋中沉思,不知该如何是好。
旁边的屋里, 张子吉身周的灵气罩被撤下。
他不明所以:“师父, 我刚听到二师姑来找教主,你就把我周围的声音遮住了。”
他好奇地问:“她们说什么了啊?”
曲肃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徒弟挺糟心,和三师弟有些像,没什么眼色。
他指尖弹出一道灵气, 打在张子吉的手上:“打坐。”
张子吉捂着手,委委屈屈重新开始打坐了。
到了饭时,曲肃将常无忧送去了后山, 和百姓一起吃。他顺路带回了一份饭菜,给自己不省心的小徒弟。
后山现在已经不吃大锅饭了, 各家吃各家的。
常无忧这次去了张圆家,她想去看看他家里生活如何。张圆和妻子非常高兴, 特意将给妻子炖的用来下奶的鱼汤,盛了一份给常无忧。
常无忧看了眼锅里, 确定他们还够,才放心喝了。
张圆看她动作, 知道她担心, 不禁笑起来:“吃得一点都不缺。”
粮食是按每家人口数量发的, 他家的小婴儿也算了个人,得了不少粮食,很是足够。
养殖的鸡鸭,也都可以吃了。鱼更是充裕,只是不太方便捕捞而已。
“听说鱼塘快挖好了。”张圆的妻子小声说。
张圆点头:“是啊。”
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来到这里后,还没帮上什么忙,倒是受了不少照应。张圆想了想:“等我炼体了,以后后山的体力活我来做。”
常无忧点了点头:“是得用着你。”
等常无忧喝了汤,张圆妻子终于开口问了:“子吉怎么样?”
“很好,就是对修行特别上心,每天打坐时间特别久,可能有些辛苦。”
张圆妻子放了心:“那就好,辛苦不算什么。”
她说起儿子之前:“他其实一直记得生父,能有这个机会,是好事,不然他这辈子总是想不开。”
她想得很开:“修行了,那就不是凡人,以后我们管不了多少,只能劳烦教主和各位大人了。”
张圆安静听着妻子说哥哥和侄子的故事。孩子醒了,他抱起孩子,轻声哄着,不让孩子吵了妻子和教主说话。
饭后,常无忧便离开了。他们家生活挺好,她就放心了。
之后,她又去了老阿奶那里。一进门,她都有些呆住了。
原来白白嫩嫩的囡囡,现在变黑了不少,还壮实了。一眼看上去,和后山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阿爷阿奶确实养得不错。”常无忧夸赞。
老阿奶佯装生气:“好什么啊。”
她轻轻拍了拍囡囡的屁股:“这小东西,可吵闹呢。”
囡囡正乖乖蹲在地上揪院子里的野草,觉得自己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平白被奶奶拍了,有些委屈,大声叫了:“坏奶奶!”
小丫头跑到爷爷那里,委屈巴巴趴在爷爷腿上,悄咪咪看这边。
阿爷心疼地抱着她,抚着她的头安慰。
看来,一家三口日子过得也不错。
常无忧得了阿奶刚烙好的两张饼,便出来了。
她走到了河边,看到了杜荆还有侯氏两兄弟。
杜荆穿着短打衣服,身上沾了泥土。
侯充也是一个模样,侯朴样子更凄惨些,全身都湿了。
但成果也非常显著,鱼塘已经初具模样了,规模很大,几乎能停船。
“这么大啊。”常无忧叹道:“都快能当个码头了。”
杜荆笑她:“哪能当码头啊,我们是打算养藕,养鱼,放鸭子……”
一个鱼塘,有多种功能,不能浪费。
侯充说起来他们挖出的红色石头:“确实是铁矿,要是能炼铁的话,许是能做农具。”
但常无忧想做的,并不只是农具。
现在鱼塘的工作已经在收尾了,侯朴又下了趟水,休整了一下。
之后,后山的人捕捞些鱼放进去,等有了鱼苗,再种些藕,便算是稳妥了。
忙完之后,他们一同去了田大婶家。
侯充和侯朴之前就和田大婶家是邻居,现在,他们时常去那里蹭饭。
杜荆和侯充的粮食份额,直接拨到了田大婶家里。到了门口,侯朴扯着嗓子喊:“田婶!田婶!”
“我身上脏,得回去换了,你给我拿个碗盛点吃的给我,我带走!”
田大婶慌里慌张端来了一碗菜,又转头说要回去拿两个馒头。
但常无忧拦了,说自己这儿有两张阿奶给的饼,够侯朴吃了。
侯朴御剑,带着常无忧回了山上。
御剑时,侯朴身上确实沾着泥水。
常无忧离他有些距离:“阿朴,你能不能好好练练清净符?”
练了就不用来回换衣裳了。
侯朴假装没听见。
他不太擅长画符,每次一听这个,就像个被老师骂的学生一样,蔫头耷脑不说话。
到了山上后,曲肃已经带着吃完饭的张子吉在打坐了。
何染霜又去了林子里练功。
侯朴不好意思打扰师兄,只能自己去洗漱,之后开始吃起了东西。
常无忧看着他这样没心没肺的傻子样,就有些忧愁。
若是染霜也是个傻子也好了。傻子多快乐啊,从不让自己不开心。
但是教里有两个傻子,也确实难办。
溜达了这一趟,常无忧的郁结散了不少,开始思考怎么能让何染霜好一些。
等到了晚上临睡时,她仍然一筹莫展。
何染霜今日在外面呆了很久,尝试了新的招式。她进了屋,和常无忧说完今日的进展后,常无忧也说了自己今日去了后山,见大家都好。
何染霜点了点头:“后山当然好。”
她说得理所当然:“全天下最好的地儿了。囡囡呢,还娇气吗?”
常无忧笑起来,和她描述囡囡那个小猴子样,听得何染霜也笑起来。
她们一同睡了。只是,在睡梦中,常无忧迷迷糊糊的,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她一下子惊醒,趁着月光看了一眼何染霜,觉得这法子也许能用。
第二日,常无忧鬼鬼祟祟叫了曲肃。
这事侯朴不知情,肯定要瞒着。
曲肃将张子吉安顿好之后,便跟她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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