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无忧还是觉得,阿肃肯定认得她,但她抗不过何染霜和侯朴的力气,被他们拉在身后。
她知道他们两个是好意,也是被之前受了重伤的她吓怕了,于是她不再挣脱,听从了何染霜更加稳妥的建议。
“我和师弟先去将师兄控制住,然后将他送去云瘴前辈的住处,云瘴前辈能救师兄。”
何染霜想得没什么问题,听起来确实不难,她和师弟两人只要将师兄带走就行。她是元婴,师弟是金丹,对面只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师兄,还受了重伤。
何染霜和侯朴信心满满,觉得不会有问题。
等他们和师兄交上手,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曲肃根本不认得他们,一察觉到何染霜和侯朴,便立刻有了动作,手中握着一把断剑,当即朝着侯朴的心口刺去。
侯朴被吓了一大跳,根本来不及后退,是何染霜在他身前帮忙挡了一击,才逃了命来。
侯朴立刻意识到不对,他心有余悸,苦着脸大声嚎:“教主,我们本来就打不过他!现在更不行了!我们只想把他带走,他却想打死我们啊!”
双方的目的本就不同,何染霜和侯朴根本没下死手,招招式式都留了余地,只想把他抓住带走。
而曲肃眼中根本没有丝毫感情,看他们和那时候看君深没什么区别,手一动,便是想要他们的命。
虽然曲肃确实受伤,动作略比之前迟缓,但他仍然牢牢占据了上风。
侯朴的心非常累,大声喊叫,想召回师兄的神智:“师兄,是我啊!我是你英俊潇洒、可爱又乖巧的小师弟啊!”
这话略微有些恶心,何染霜挡住了曲肃的一击,分出一点注意力,委婉劝说师弟:“师弟,你这么恶心师兄,应该是没用的。”
侯朴悲从心来,他一边挨着师兄的打,另一边还得被师姐嘲讽。
侯朴非常崩溃,奋力迎了师兄的一击,但还是受了三成的力,他痛呼了一声,感觉骨头可能受了些伤。
何染霜看了侯朴一眼,知道他不是在假装,师弟虽然有时候做事不靠谱,但从不骗人,现在应该确实是伤到了。
她自己心里有数,师兄现在比自己厉害,若是师弟受了伤,她毫无胜算,现在只能再坚持一下,看看有没有转机。
但若是实在不行,也只能放弃,等师弟修养好了再说,或者把探阳一起叫过来,大家一起合力围攻。
常无忧一直紧紧盯着场中的形势,阿肃疯起来根本不管什么战术,灵气直接全部倾泻而出。
他的灵脉应该是受伤了,现在也在逐步加深灵脉的损伤,但曲肃面无表情,也不影响他手下的动作。但若是这样打下去,阿肃的灵脉就会伤得越来越厉害。
常无忧记得,云瘴前辈说过,他能治阿肃的伤,但若是伤得太重了,即使前辈是化神,也没了办法。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常无忧能看见曲肃腹部的伤口又在流血了。
她顿了顿,终于从何染霜为她建成的护阵中走出。
她动作很轻,走出几步后,何染霜才有了察觉。
何染霜满脸惊恐地看着她,大声唤她:“快回去!”
但常无忧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
何染霜心急如焚,侯朴也惊恐起来,他们手下的动作有些乱了,几乎无法应对曲肃。
曲肃占了上风的时候,常无忧开了口:“阿肃!”
她一声声唤他:“阿肃!”
曲肃仍然没有表情,但停住了手中的断剑,缓缓扭头看向她的方向。
隔着段距离,常无忧和曲肃遥遥相望。
她眼中满是欢欣,而他眼中无知无觉、呆呆愣愣。
曲肃心中空空荡荡,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为何在这里,更加不记得常无忧。但他仍然认真地看着她,觉得他和她好像认得。
曲肃彻底将手放下,一步步朝着常无忧走过去。
何染霜被吓得不行,教主手无缚鸡之力,师兄若是动手了,教主连逃都逃不了。
但看样子,师兄许是有些印象?
何染霜紧紧跟在曲肃身边,做好准备,若是曲肃动作不对,她立刻护好无忧。
但曲肃真的只是走过去而已。
他站到了常无忧的对面,认真地看着她。
但他看了许久,都没能想起来面前的人是谁。他觉得有些无聊,便要转头离去。
常无忧看着他,想到了很多事情。
她拥有一个有曲肃陪伴的过去,之后,她还想有一个有曲肃陪伴的未来。
她想到了那时候她被君深禁锢,阿肃看着她受伤,而逐步陷入了癫狂。她又想到了他陪着她的一缕幽魂,走过了那么漫长的一段路。
她的魂魄哭哭啼啼坐在石头上,他就笨拙地和她一样,也坐在石头上。
等她的魂魄回了自己身上之后,他仍然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
她的心忽然一动,心里有了一个想法,他,是不是在等她回来?脏脏臭臭又傻傻呆呆的他,是不是一直在等她回来?
曲肃已经扭了头,马上就要离开。
常无忧终于开了口。
“阿肃啊,”她轻声说着话,再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她看着他,缓缓说:“阿肃,我好疼啊。”
对面的曲肃愣在原地,眼中涌上了激烈的红,那红色聚集在一起,终于变成了一滴猩红的血泪,沿着他的下巴滴落。
曲肃浑浑噩噩的脑中有剧烈的刺痛在冲击,让他疼得全身都在颤抖,但这刺痛终于给了他一点清明。
虽然他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处,但他知道自己有事要做,也有话要说。
他的嘴唇笨拙地蠕动,终于发出了一点干涩的声音:“你,不要,疼。”
他手足无措,想做些什么,又怕自己伤了她,最后只能轻轻将手伸出来,触到了她的头发上。
常无忧再也无法忍受,虽然他身上很脏,都是干掉的血迹和泥土,但她还是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
她心疼地叫他:“阿肃……”
“阿肃啊……”
曲肃全身都僵硬起来,眼神仍然茫然,他体内灵气□□,从破损的灵脉中四处流窜,让他很想杀人,但他知道他不能动她,他努力把手抬高,生怕伤到她,像个笨拙又乖巧的木偶。
他周身的杀气都没有了,何染霜终于松了口气,她也走了过去,站在了师兄的身边。
这使何染霜想起了不久之前,那时候,师兄和师弟站在她的身边,坚定地告诉她“师妹,我们接你回家。”
何染霜扭头,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她声音很小,但同样的坚定:“师兄,我们接你回家。”
第七十五章
曲肃还是有些疯癫, 但总算没了那么强烈的攻击性,还算平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常无忧让何染霜给曲肃施了净符,把他那一身血污都弄干净。
然后, 他们带着曲肃去了云瘴前辈的住所。
路上,侯朴不住回头看师兄, 他的骨头还有点疼。侯朴小声抱怨:“师兄, 我也是你的亲师弟啊。”
但曲肃对他的亲师弟完全没有反应,这让侯朴越发沮丧起来。
侯朴看了眼曲肃的眼睛, 心里有气, 师兄现在也没有神智,所以侯朴胆子大,什么都敢说:“刚刚师兄的眼睛像个野猪,现在和野兔子一样了。”
他说来说去,总归是觉得师兄不是个人。
常无忧能听懂他的意思, 就是骂曲肃不是人呗。
常无忧刚找回了曲肃,心里正舒服,听不得侯朴这么嘴欠, 当即回头骂他:“那你就是野猪的亲亲师弟,以后你就是猪师弟。”
侯朴不敢再说话, 灰溜溜跟在师姐身后。他想到了之前自己跟着师兄去救师姐,又跟着师兄师姐去救教主, 现在又跟着教主和师姐去救师兄。
他一会儿得意,觉得自己颇为有用, 但一会儿又万念俱灰,觉得自己没什么要紧的。
他心中胡思乱想, 不一会儿就到了云瘴之境中。
他们到了林子边, 瘴气便散开了。
常无忧他们走了进去, 却没看到前辈。
以往前辈都是在院中坐着等他们的,但今日院中空空荡荡,不见身影。
何染霜能感知到,轻声告诉常无忧:“前辈在左边的小竹屋里。”
常无忧独自走到了小竹屋门前,轻轻叩响了门。
“前辈方便吗?”她轻声问:“我能进去吗?”
她话音刚落,眼前景色便变了,刚刚还在眼前的门,已经位于她的身后。
常无忧现在站在了小竹屋里,于是也看到了里面的前辈。
前辈跪在地上,面前是一个无字灵牌。
虽然前辈没说话,但常无忧大概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轻轻叹息,然后向前几步,跪在了前辈的身侧。
前辈微微侧身,看着她,眼睛里有些歉疚。
常无忧回望着他,能懂他的意思。
前辈一生,活得拧巴又憋屈。明明聪慧至极,却不洒脱,总是被很多人、很多事而牵绊。
常无忧对着前面的无字令牌磕了三个头,然后开了口:“多谢前辈。”
谢什么,他们两个都知道,但前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原以为……”
原以为她会怪他,因为她被掳去的时候,正是最危险的时候,命在旦夕,而他拒绝了他们的求助。
但常无忧非常洒脱:“前辈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多。”
“我们怎么能做斗米恩、担米仇的事情。”她看得很开:“其实这次就算我死了,也怪不得前辈。”
她郑重对前辈道了谢:“多谢前辈,谢前辈一直以来帮了我们很多,也谢谢前辈将我的魂魄带回。”
要不是前辈,她的魂魄还是没有归处,最后指不定到了什么地方。
她这样说,却让前辈愈发不好意思起来。
“我该去救你的……”他喟然长叹。
但他始终过不了心里那关,明明有做这事的能力,却被内心禁锢,无法去做。这种感觉,让他非常难受,时常内心折磨。
常无忧明白他的心结,于是劝慰他:“前辈有这个大能力,也不是非要去做事的。前辈没有去做坏事就好,大可以愿意怎么活就怎么活,你不欠我们的。”
她越懂事,却让前辈越难受。他宁愿无忧怪他。
他知道,他们在危急时刻来找他,是信他的,但他却不能去救。
他甚至宁愿自己不要有这样的大能力了。
他们两个的话说到这里,便算是说开了,彼此都没有怨恨。又闲聊几句后,常无忧将曲肃带了过来。
前辈仍然跪在灵前,让曲肃躺倒在地上,然后前辈施了符咒,让曲肃沉沉睡去。
之后,前辈在屋中帮曲肃疗伤,常无忧守在一边,陪前辈跪着。
何染霜和侯朴坐在院中等待。
云瘴之境永远是有些昏沉的傍晚,不会天黑,但也永不天亮。他们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何染霜看了一眼林子里,轻声对侯朴说:“师弟,这里呆久了,就觉得困乏。”
侯朴点了点头,他也有一样的感觉:“不知困乏,甚至没了朝气,觉得自己垂垂老矣。”
他们两个对视,觉得前辈的心境大抵如此。
前辈面对曲肃,神色严肃,手下一直忙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躺在地上的曲肃呼吸终于平稳了下来。
前辈终于舒了口气,叮嘱常无忧:“他这次伤重了,为了救你,他强行突破了境界,其实最多只能到元婴初期的,但他抽取了周围的灵气,也榨干了自己的灵脉,才到了元婴中期。”
“这对身体的损耗很大,再来一次的话,神仙都难救他。”
常无忧陪着前辈跪了很久,看了前辈治疗曲肃的全过程,知道这次确实情况凶险,她点了点头,诚恳表示:“以后定不会这样了。”
前辈还想说些什么,他想说曲肃都这样了,还能记得她,还能不伤她,她在他心里应该是顶顶重要的人,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
但前辈没有说。
有些事情,要靠自己去察觉。
等到曲肃终于醒过来的时候,他们也要离开了。
常无忧跪了太久,腿都有些伸不直了,曲肃沉默不言,搀扶着她。
常无忧问前辈:“前辈也该起身了吧?”
前辈摇头:“还得五天。”
这是师父给他定的规矩,他得守着。
常无忧点了点头,但想了想,又告诉前辈:“人就活一世。”
她只希望前辈不要活得太拧巴了,很多时候,人都是在作茧自缚。
临行前,前辈看着他们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之后怎么办?”
之后能怎么办,他们小小的魔教对上了整个修仙派,怎么能好过。
但常无忧笑起来:“之后有之后的办法,我们总能活下来。”之后的艰难,她不愿说,既然说了也没用处,那就不要说了。说了只是让前辈徒增心病罢了。
她转了身,洒脱地摆手:“走啦,前辈!下次再给你带水果,还有我们新炒的茶!”
曲肃也躬身道了别,何染霜和侯朴也深深鞠了一躬,算是道谢。
之后,他们便消失在小院边。
云瘴前辈仍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但他忽然有些茫然,现在无忧没有死,他可以说自己不曾后悔没去救她。
但他又想到,若是这次无忧死了呢?
若是她死了,他是不是还能云淡风轻觉得自己不曾有过错?
他这一生,总是在做看起来正确,却不曾有好结果的事情。无忧说,人活一世罢了,那他这一世,可曾对不起任何人?可曾让自己不悔过?他这一身的能力,又可曾对别人有过一点用?
他想到了师父,想到了唯一的弟子,又想到了无忧。
他越想越觉得全身发凉,终于打了个冷战,惶恐地低下头。
他们四个走在回山的路上。曲肃醒了之后,话不多,但何染霜和侯朴都非常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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