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祁宵月蓦地回身一记,飞扬的长发往后摆,在虚空中甩出一个扇形的弧度。
自那如瀑的黑发间,陡然刺射出万千道尖利的黑气!
黑气直朝曾天荥而去,目标精准地全数扑向他的面前。
而祁宵月趁着这间隙,迅速靠近了几位家主包围住的巨大土坑处!
可能是输送了太多生气,几人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土坑内已有阵法的纹路浮现,可只有淡淡一层,恍若烟雾般随时都会消散似的。
连接着两端的暗光不如远不如之前明亮,怕是再撑一会儿,这光便会原地崩裂。
可距离修复这暗阵,还差太多太多。
四条人命,根本不够!
祁宵月当机立断,她双手高扬,嘴唇翕动了下。
林间似有回应,一时间,风劲骤烈,地上的腐叶被一股狂劲卷起。潮湿的空气如被拉紧的弦,骤然绷直间发出一阵极为震恐的嗡鸣。
头顶的云翳有了一瞬的扭曲,半山腰间,阴凉的气息席卷而上!
而祁宵月的手中,也渐渐幻化出一柄长刀的形状!
刀身完全漆黑,似亘古不变的长夜,朦胧雾气抹上长刃,将它紧紧裹挟,丝毫不透光亮。
森冷的阴气霎时铺天盖地罩头而来!
祁宵月持刀而立,黑发在狂风中飞舞,遮住了半张脸,积蓄已久的威吓气息此刻不留余地地完全迸发,直向四方冲击而出。
似感觉到了威胁,那四条光线微闪了一下,而后又加亮了一分,越亮,四位家主的脸色便更加苍白,莹莹暖光下,更似青白尸体。
“祁宵月!”曾天荥砍杀着无穷无尽的阴气,冲她震吼:“你要干什么!”
祁宵月恍如未闻。
她将手中的黑刀高高扬起!
这柄刀,源自地府,与阎王爷收割性命的镰刀有异曲同工之妙,强横,霸道,无可抵挡,攻势一出,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当初恶鬼临世,祁宵月用它折杀了数千邪佞。
其锐之锋,不言而喻。
而这柄刀,此时正对着那四条意味不凡的光线,狠狠挥下!
“不要!祁宵月!快停下!”
然而已经晚了。
猛烈的刀势势如破竹地挥砍而去,灵气剧烈波动起来,空间被迫扭曲,连地上的腐土都受到余波影响,摩西分海般裂出狭长一道气流痕迹。
不大的范围内陡然寂静,有一道微弱的,宛如玻璃碎裂的声音,轻轻回响在耳畔。
接着便是蜘蛛网似的裂纹蔓延!
只见长刀的刀刃死死地砍入光线的中央处,刀断不了光,断不了水,可此时此刻,这道光线却在眼前诡异地扭曲了两下,没两秒,自那中央处,光亮瞬间转暗,还未等祁宵月再来一刀,它蓦地在地上断成两截!
没了这道牵扯,已经失去意识的几位家主纷纷控制不住身体,向前栽倒而去!
而那巨坑中的暗阵浮光,也悄然散去。
猩红的天色似乎有了一丝消弭,那硕大的暗阵虚影垂死挣扎般地闪了两下,也渐渐消失不见。
可破裂声还未停止。
牵一发而动全身,似乎光线的断裂引起了更强的一波反噬,山体深处,好像有数以万计的东西接连破碎开来,似乎是玻璃,又似乎是锁链。
“咔嚓”
“咔嚓”
祁宵月指挥着飘在空中的阴气,卷着几位昏迷过去的家主,飞速往山下奔。
而曾天荥,却已跌坐在湿土上。
他素来儒雅,即使已近古稀,可依然整洁有礼,任何时候都是慈和的模样,永远是别人口中连连敬佩称颂的曾前辈。
可现在,他却狼狈得如同落水狗。衣衫上都是泥土,花白的头发散乱,眼睛空洞无神,脸上皱成一块。
明明祁宵月用来困住他的阴气都只是难缠而已,可他此时却完全没有了一己之力。
碎裂声还在继续,这声音就像响在耳畔,紧紧贴着太阳穴,十分扰人心智,平白令人心慌。
而这整座山,也更静了,似乎有轻微的震动逐渐被触发,山林开始左右晃开。
“祁宵月。”曾天荥喊了声,面色极其沉重。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他的声音猛地提高,扯破喉咙一般地朝她喊:“你疯了吗!你把暗阵打破了!”
“暗阵破裂!恶鬼将出!祁宵月,你把恶鬼放出来了啊!”
声音凄厉迫人,字字句句尖锐惨烈。
好像是应和他的话,碎裂声骤停,而这地下,倏地又震动起来,这次震动幅度更大,半山腰的泥土碎石都在往下坠,祁宵月扶住树干,勉强站稳脚跟。
平整的地有了一丝倾斜,湿土翻开,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而那一直敞开的大洞里,弥漫上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
而下一刻,祁宵月就听见了一声巨响。
宛若被困多年终于挣脱牢笼的巨兽,巨吼声中带着愤怒与暴戾,几乎要贯彻整座宜陵山。
“吼!”
第74章 对抗
关于暗阵的存在, 这些年多多少少都有些传闻。
玄学一脉传承百代,先祖中不乏杰出人物, 而这些人物留存下来的东西中,不只有术法符咒,还有为后辈留下的庇护之法。
这庇护之法到底是什么?有人说是千年难遇的珍宝, 有人说是遇鬼杀鬼的神兵,还有人说是练了就能成为一代高人的绝世功法,总之是各方猜测千奇百怪,其中也不乏有人猜到是法阵, 但猜来猜去也无人知晓这庇护生灵的东西到底在何处。
京市千万人口, 人越密集的地方,就越容易滋生怨气,怨气汇聚便成恶鬼, 恶鬼成群就生危难。
而暗阵, 就作为一个镇守恶鬼的守护神一样的存在, 数百年来一直镇伏四方怨气,防止恶鬼侵袭人间。
而此时,这个守护神,倒下了。
祁宵月从未见过如此令人心惊的恶鬼。
恶鬼由人心怨念滋生,素来长相丑陋, 青面獠牙, 令人生怖。但除了恶心人一点,看习惯了其实也便生不出什么惊恐的情绪。
尤其是对祁宵月这种常年与鬼相处的人,看到这种东西已经成了家常便饭的事情, 平凡的兴不起任何反应。
但唯独这一次,有些不一样。
祁宵月怔愣地望着眼前憧憧黑影,她的的确确感受到了,那一股不知从何处来的透彻心扉的森冷寒意,如剑入肺腑一般,陡然间激起满背的冷汗。
胸口间像破了个大洞一样,汹涌的浪潮铺天盖地拼命往里灌,呼吸都好像凝滞了,脑袋浑噩地转动着,只有一双眼,僵硬又空洞地看着眼前瞬时间拔起的一座“小山”。
确实应该称作是一座山,因为她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怪物。
怪物像是凭空出现的,只被那吼声惊得愣神了片刻,它就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深林之中。
高木耸立,他与树齐肩而立。
万事万物皆有灵性,包括动物,包括草木。在这个时候,这些低智的生灵,反而比人类更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
还是那种毁天灭地般的危险。
遍地的荒草几乎全伏下了身,暗沉的天色下,几乎是黑压压的一片。宜陵山多黑鸦,高树上也有许多鸟窝,可整座山此时都听不到一丝声响,没有风声,没有鸟鸣,时间好像在这里停住了步伐,连游动的空气,都是悄无声息的。
祁宵月狠狠地将指尖扣进掌心,强迫自己用疼痛来抵挡恐惧。
恶鬼庞大的身躯微微弯着,祁宵月视野范围内的光亮完完全全地被遮挡。
她不知是不是该说那是人形,它全身由浓稠欲滴的黑气包裹着,有四肢,也有身躯,也有脸。
那是放大了数十倍的人脸。
隔了几十米的距离,那张脸悬在虚空中,一动不动地对着她。而且不光如此,那张脸,还在变换。
一会儿是孱弱的苍老妇女,一会儿是满面泪痕的啼哭婴孩,一会儿就是酒气冲天的中年男子,隔几秒便如机器一样换一张脸,变幻莫测,令人心惊。
唯有那硕大的眼球,一成不变地泛着幽幽蓝黑色的光,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紧盯过来的眼神,像破空而来的探照灯一样,准确无比地瞄准了祁宵月所在的位置。
而后,它舔了舔牙齿。
只是一个动作,猩红的舌头从嘴里探出来,毫无顾忌地舔舐上自己锋利的獠牙。
眼神未动,只是多了分窥视与...垂涎。
似乎在兴致勃勃地打量自己重出山林后遇到的第一个猎物,表情里充满着野性和血腥。
曾天荥已经懵了,虽早有准备,但他依旧没想到这暗阵镇压着的,会是一个这么恐怖的怪物!
他来不及想什么了,两条腿已经优先做出了反应。他几乎是以极其狼狈的姿态站起了身,继而兜头就往身后飞奔。
但他已经逃不了了。
恶鬼现世,便没有让猎物从自己手下溜走的份。
只见他身上突然蹿出一条凝黑的麻绳似的长条,像栓一条不知好歹的狗一般,这边绳头一甩,另一端就飞速飚射而出,轻而易举地就将还没跑了两步的曾天荥给捆了个结实!
曾天荥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喊。
那长条捆完,便往恶鬼张开的血盆大口里送!
曾天荥剧烈地挣扎着,一边扒着身上的束缚一边高喊:
“祁...咳咳,祁宵月!救救我!救救我!”
长条绕着他的脖子狠狠拉紧。
恶鬼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求救,凄厉的呼号声似乎让他心情愉悦,脸变换的人脸都成了一个正在眯眼笑着的红唇姑娘。
诡异,又令人血脉喷张。
祁宵月没有犹豫,她回神过来,迅速撤身入一棵粗干之后,双手往兜里一掏,甩出时飘洒出数道黄纸!
黄纸的速度比那长条速度要快,电光闪彻间,黄纸便在半空了截住它,然后似有神志般地适时爆裂,只听嘭嘭数声,剧烈的烟雾陡然冒起,空中蓦地多出了百道刀影,刀尖向着恶鬼,乍然激射开去!
而捆绑着曾天荥的长条,也在爆裂声中被烧断。
曾天荥顺势掉落下来,接着一个后滚翻滚进了坟包后。
祁宵月躲在树干后看。
符咒对恶鬼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
那纷至沓来的刀影全数砍进了它的身躯内,刀刀不落,但却像鸡蛋碰石头一样,除了一丝细小的痕迹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事情严峻了。
这恶鬼,绝对不能让它走出宜陵山,否则人界就要遭大难了。
祁宵月忧虑地看了眼天色,内心焦躁。
不知道应三的阵法有没有布好。
因祁宵月的一击,那恶鬼似乎有些被震怒。它突然往这个方向走了两步,庞大的身躯穿过伫立的参天树木,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松地将它们全数挥开。
一时间,地面震动,树木断裂,狭小的深林里接连砸倒在地。
轰响声简直要震破耳膜。
祁宵月烧掉了一张传讯符。
这是她特制的传讯符,信息直达地府阎王桌前,如若来得及,她能等到帮手,到时候逃出去还能有分希望。
如若来不及,那她今日就得跟曾天荥一起葬身此处,重回老家了!
想到此,祁宵月冷冷一笑。
管他如何,再死一次就重新当回鬼,来年照样能借个尸体重返人界。
反正没在怕的。
抱着这种想法,祁宵月拎着手里那柄长刀,缓缓走出树干。
恶鬼还在林间扫荡,它张着嘴,一边桀桀怪笑一边冲四方吐着黑气,是一股极为恶臭熏人的味道,触之草木枯衰,泥土凝块。
血红的天色又变深了几分,游走的云翳缓慢迁徙,沉沉地压在人们的头顶。
曾天荥瑟缩在坟包后,看到祁宵月在隐秘移动,立刻出声阻拦:“你疯了,被它发现你就要被吃了!”
刀尖划在泥土上是没有声音的,但会有痕迹。细长的划痕蔓延到脚下,沿途割烂了无数枯黄树叶,泥土翻开,土腥气中和着空气中的恶臭。
祁宵月冷眼睨他:“你觉得我们光躲着就能逃过一劫吗?”
“那你想怎样!”
“自然是砍了它。”
“什么?!”
祁宵月没好气地嘲道:“我知道你年纪大了,但不至于我这么大声音你都听不到吧。”
她重复:“我说我要砍了它,这样我们才能活着出去,外面数千万人才能有生存下去的机会,这次听见了吗?”
曾天荥蹙着眉,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不认同。
祁宵月懒得跟他讲。
“你打不过它。”这种时候,曾天荥倒是很理智,“暗阵困它百年,百年的怨气汇聚,力量足以移山填海。即使十个你加起来,也不可能打得过。”
“这种废话就不需要你提醒我了。”祁宵月拎着刀,只好用牙齿咬着袖子往上提,露出一截白净的细腕。
“有时间散播消极情绪,你不如想想一会儿该选择怎样一个体面的死法,你也活了七十年,死了总不比我亏,选个合适的死法就当自己寿终正寝了。”
祁宵月咧嘴朝他冷笑:“实在不行我现在给你一刀也可以,总比被恶鬼拆吃入肚强,还能留个全尸。”
曾天荥被她哽住,嘴唇翕动了两下,没再说出话。
祁宵月嘲讽完毕,低头看了看自己颈侧,那个丑陋的结还在,血已止住,不妨碍打架。
她吸了口气,很凉,冲着喉咙,话有些嘶:“曾前辈,这事儿源头还在你们曾家,如果有幸走出这里,您以后入了地府,我一定亲自招待。”
“您该受的,一样都跑不了。”
话落,祁宵月终于缓慢地,走进了那恶鬼的视野。
日头被完全遮掩住,晦暗的天色牢牢罩在头顶。
那双蓝黑色的恐怖双眸,就这样死死地,锁定住了她。
恶鬼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而祁宵月,也凝视前方,握紧了手里的刀柄。
她的腕间,多了条细长的血痕,伤口鲜艳,触目惊心,血流顺着腕部一路流入掌心,继而缓慢地,渗进黑气弥漫的长刀之中。
刀身似又罩了一层朦胧的红色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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