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喂了多少药后,他看到贺晚舟睁了眼,彼时他的唇还没来得及离开。
他惊喜过度,只傻傻的盯着贺晚舟一个字也发不出来,直到那人再次闭眼,他才仓惶的唤医师。
他最终留住了他。
但醒来的贺晚舟眼里没了神采。
失去双腿,便是折了他的双翼,可贺晚舟却从未在他面前提及过,连一丝怨念都没有,只偶尔背着他时默默垂泪。
除此之外,他平静的不像话,也淡然的让他害怕。
苏三元从未想过他同贺晚舟是什么感情,他一直认为他们之间是同窗之情,是知己好友。
所以那天,当贺晚舟问他为何要将他留在府里,问他将来娶妻后若妻子介意该如何时。
他当时回答:若介意便换一个娶。
当时贺晚舟兴致不高,他隐隐觉得他可能说错了什么。
马在官道上疾驰,留下一串飞扬的尘土。
贺晚舟让他给他一个可以留下的理由,他始终没有想到。
包括现在,他都半知半解。
他只知道,他要留住他。
终于,他在官道的一处茶肆里看到了贺晚舟,那一刻他的心安定了下来。
贺晚舟背对着他,在饮茶。
哪怕坐在轮椅上,他还是那般如仙如画,只要贺晚舟在,周围的一切便都要沦为陪衬。
苏三元翻身下马,直奔贺晚舟。
脚步匆忙带着踉跄,因太过着急一个不稳便直直扑在了贺晚舟的怀里。
贺晚舟手中的茶杯被撞落,他盯着怀里惊慌失措的人愣了神。
“贺晚舟,你不能走。”
苏三元就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握住贺晚舟的手急急道。
枫叶被这一幕吓得半天没回过神,等他清醒过来要上前时,贺晚舟阻止了他。
贺晚舟捏着苏三元的手,问他:“可是想到了要留我的理由?”
苏三元唇角动了动,说不出话。
他不知道该给什么理由,也不知道贺晚舟要的是什么理由。
过了好一会儿,贺晚舟松开他的手,语气清冷:“既然没想到,苏大人追来做什么。”
苏三元抿唇:“你是为救我才伤了腿,我不能让你离开。”
贺晚舟的气场越发冷:“所以你连官服都来不及换便追来,是因为愧疚?”
苏三元皱眉:“也不全是。”
可还有什么,他却是说不上来。
就是不想让他走。
“总之我既然追到你了,就不会让你离开。”
贺晚舟不再看苏三元,示意枫叶上前推他。
枫叶脸色阴沉的可怕,郎君从未说过他这双腿是因为苏大人断的!他一直以为是赵缙所致,却不知竟是因为救苏大人!
苏三元自是不会放贺晚舟离开,他起身紧紧握住轮椅不让枫叶靠近,冷声道:“我说过,你不能走。”
枫叶气的眼睛发红:“苏大人!郎君走不走与苏大人有什么关系,苏大人再愧疚郎君也不可能站起来了!”
苏三元唇角紧绷,握着轮椅的手泛起一阵清白。
贺晚舟偏头见那手背青筋暴起,皱眉斥道:“不得无礼!”
枫叶恨恨转头,红着眼不说话。
“他说的对,我怎么愧疚也没用。”一向冷如寒冰的苏大人微微哽咽。
听着那略带沙哑的音色,贺晚舟瞟向枫叶,脸色不虞。
“但是我不会让你离开,你想要理由我慢慢想就是,总归能想到的。”
这便是要强留了。
“我若非要走呢。”贺晚舟淡淡道。
“这里都是我的人,你拦不住。”
苏三元沉默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贺晚舟,别逼我。”
贺晚舟笑了:“逼你你又待如何?”
苏大人沉着脸,取出怀中令牌仍在贺晚舟怀里:“你别忘了,你如今是一介白身,如何同我比人多。”
“只要我一声令下,这里的地方官自会将你安安稳稳的给我送回府。”
贺晚舟捏着令牌,在修长的指间打了个转儿:“所以,苏大人这是想当街抢人?”
苏三元:“若你不同我回去,便是抢了又如何。”
贺晚舟轻笑,半晌后才眯起眼冷声道:“苏大人可别忘了我如今一介白是因为谁,苏大人要以此来拿捏我?”
这是贺晚舟第一次在苏三元面前提及此事,苏三元心中一阵刺痛,他确实不该也不能这般威胁他。
若贺晚舟没有失去双腿,他如今该是与他平级。
“对不起。”
贺晚舟将令牌轻轻放在桌上,道:“对不起便不必了,苏大人别再以此胁迫我就行。”
“不过,日后应也无缘与苏大人再见。”
贺晚舟拍了拍身后人紧紧握住轮椅的手,轻声道:“放手吧。”
苏三元指尖因太过用力而发白,他不愿意放他走,可又拦不住他。
他总不能真的调来官兵,将他强行带走。
手指缓缓松开,枫叶上前用手肘将苏三元撞到一边,推着贺晚舟出了茶肆。
瞧着逐渐离他而去的背影,苏三元开始慌了,他觉得若今日放他离去,他们这一辈子恐怕再无相见之日。
在贺晚舟上马车前,苏三元先他一步飞快的冲到了马车前,盯着贺晚舟一字一句道:“你若执意离开,便只能踏着我过去!”
“你不留下,我便用命赔给你。”
贺晚舟愣住,片刻后失笑:“苏大人何时学会撒泼打滚这一套了。”
苏三元捏着拳头:“只要能留住你,撒泼打滚又如何。”
贺晚舟收了笑意,盯着苏三元看了好半晌,直到苏大人眼里有水光闪烁时,他才长长叹了口气,朝苏三元伸出手掌:“过来。”
苏三元不动,眼眶却越来越红。
贺晚舟无奈道:“别哭,我跟你走就是。”
第92章
苏大人立在原地呆滞了好一瞬,才飞快的扑过去握着贺晚舟的手:“你说的,不许反悔。”
贺晚舟瞧着在外头说一不二的苏大人眼尾泛红,还有意无意耸着微红的鼻尖,便什么脾气也没了,轻笑道:“嗯。”
苏三元很少笑,所以当他粲然一笑时,贺晚舟有片刻的愣神,苏大人笑起来眉眼弯弯,好像天边那抹弯月。
苏三元将贺晚舟抱到了马车里,无视枫叶的气急败坏。
然一个时辰后,贺晚舟突然叫了停。
苏三元急急看向他:“你说过不反悔!”
贺晚舟打开车帘朝外头看了眼,漫不经心道:“我说跟你走,可没说跟你回苏府。”
苏三元一怔,没明白贺晚舟的意思。
“这里风景甚好,恰有一处寺庙,我便留在此处。”贺晚舟淡淡道。
在苏三元开口前,贺晚舟又缓缓道:“等苏大人什么时候想到了理由,我再回城。”
苏三元抿着唇,盯着贺晚舟似信非信。
贺晚舟轻摇折扇,那双丹凤眼微微眯起:“不是你说的吗,我留下你慢慢想,总归能想到。”
“放心,我既答应了你便不会跑,但我不会等你太久,三年,是最多的期限。”
若三年都想不到,他留下便没有任何意义。
苏三元想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别的法子,只得依了贺晚舟:“好。”
总归人还在京城,他能见到。
苏三元将贺晚舟送入寺庙,一切安置妥当后,苏三元愣是在那里守了一个月,见贺晚舟的确没有离开的意思,才放心的离开。
怕有人会扰了贺晚舟的清净,苏三元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还留在京城,包括骊安公主府都不知晓。
苏三元隔三差五便会到一趟寺庙,每每都带着贺晚舟喜欢的吃食,但他始终没有想到该用怎样的理由说服贺晚舟,而贺晚舟待他也不再如往常一般亲近,总是若有若无的在疏远。
二哥生辰宴的前一天,他们吵了一架。
贺晚舟发了脾气,叫他不要再去看他,说等三年一到便会离开。
吵架的起因是贺晚舟闻到他身上有股属于女郎的淡淡幽香,不论他怎么解释是因为来时的路上遇到女郎伤了脚,他只是将人扶到马车上,贺晚舟都不听。
然后他就被赶出来了。
二哥的生辰宴,所有人都来了,只差一个贺晚舟。
看着少年郎君个个潇洒肆意意气风发,苏三元心里特别难受,若不是因为救他,贺晚舟定是这里头最出彩的那一个。
以前贺晚舟总告诉他,没有他在不能饮酒,可今日,他还是饮了。
他每次醉酒,贺晚舟都会将他抱到寝房,他多希望这一次也不例外,可他很清楚,这般情景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恍惚中,他感觉有人将他抱起,他下意识扯住他的衣袖,唤了声:“晚舟。”
然后他便记不清了。
醒来后才知,那人是刘昶。
后来再与刘昶相见时,对方总是欲言又止,他不解其意。
直到那天,他照旧前往寺庙却遇上了离家出走的二哥。
他看的出来二哥过得很好,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赌气,嘴上说要回姑苏,可却在酒楼茶楼左右流连。
明摆着就是在等人追来。
那天雨下得很大,二哥立在雨中不知在想什么,公主便撑着伞安静的站在他身后。
那一幕他看着很是动容,他羡慕二哥得公主如此全心全意,好像不论何时公主都会立在他的身后。
二哥回头的那一瞬,眼里星辰万千。
他看着他们紧紧相拥,他看着他们携手而归,好像天地间他们只看到了彼此,而就在那一刻,他想到了贺晚舟。
若要择一人终老,他心里想的竟是贺晚舟,这个认知让他有些发慌。
他还是去了寺庙,哪怕每次去贺晚舟都不理他。
那天他全身湿透了,立在贺晚舟的面前。
贺晚舟的眼里终于不再是冷漠,他皱着眉头吩咐枫叶给他拿件衣裳,还不耐的道:“苏大人这是又要用苦肉计?”
苏三元没说话。
若你明知是苦肉计,为何还要上勾呢。
苏三元没去换衣裳。他一步一步靠近贺晚舟,贺晚舟便直直的盯着他,也不说话。
苏大人的目光落在贺晚舟的唇上,那张薄唇,曾经喂药时他碰过许多次。
像是为了印证什么,苏三元蹲下身仰头吻了上去。
贺晚舟没有躲,苏三元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惊讶还有星光。
心跳的飞快,不是应该有的频率。
苏三元彻底慌了。
他起身飞快的冲进了大雨里。
枫叶在一旁吓得目瞪口呆,他看了看慌不择路跑进雨里的苏三元,又看了看正用手触碰双唇眉眼带笑的自家郎君。
他的心里似是有跟弦突然断裂,许多想不明白的事这一刻他明白了。
枫叶握紧手中的衣裳,过了好半晌才走近贺晚舟,当作什么也没看到。
贺晚舟知道枫叶看到了,但他无心解释。
苏三元今日反常的举动让他很开心,想来,他应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贺晚舟六岁时便去了寺庙,一呆就是好些年,没人告诉他心上人一定要是女郎,所以他下山后第一眼看见苏三元,便喜欢上了。
后来他意识到他的感情是不被世人所接纳的,所以他藏的小心翼翼又爱的明目张胆。
他想,若苏三元对他没有这个意思,他便将这心思藏一辈子,也护他一辈子。
可那天,他有片刻的清明时看见了苏三元给他喂药。
那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亲近。
后来他昏迷的那些日子里,苏三元便一直这般给他喂药,以至于他再次醒来时,感受到了那柔软的唇瓣。
那一刻,他是欣喜的。
可很快他便失望了,因为苏三元眼里一片坦诚,没有半点旖旎,他只是为了救他。
那么今日呢,他又不需要喂药,也不需要他救他,他为何要如此做呢。
贺晚舟盯着外头的磅礴大雨,皱着眉头想,他是不是将他逼得太紧了。
那天以后,苏三元都没再出现。
贺晚舟也不急,只耐心的等。
三年之期即将到来时,苏三元终于来了。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找到留你的理由了。”
贺晚舟不语,等着他的下文。
“这些年我试着接触女郎,可是没有一个让我有娶妻的念头。”为了证明自己某方面的取向,他还去见过楼里的小郎,可当他们一靠近,他便觉得难受。
想了许久,他终于明白。
或许与他的取向无关,只是刚好,他喜欢的那个人与他一样。
他也终于知道贺晚舟想要的理由是什么。
“我这一生,都不娶妻。”
苏三元看着贺晚舟认真的道:“你同我回府,我的府里便只有你我二人。”
贺晚舟看了他半晌,笑了:“好。”
他终究是等来了。
“不过,要再等我一年。”贺晚舟道。
苏三元:“为何。”
贺晚舟勾唇:“寺庙中有一隐世神医已帮我针灸三年,神医说,再有一年或许能康复。”
苏三元喜不自胜:“好。”
若真如此,便是误打误撞走了大运。
一年后,贺晚舟的腿没有好。
神医只道听天由命,此后再无踪迹。
贺晚舟原本还有些怅然,可瞧着苏三元一副快哭的样子,又反过来安慰他:“左右都习惯了,日后有你照料,便是坐着轮椅又何妨。”
苏三元重重点头:“我会照顾好你。”
贺晚舟原本是要悄无声息的回苏府,毕竟这种事太过张扬总会不太好,可苏三元不愿,他要光明正大的将贺晚舟接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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