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芬想了想,索性道:“你们屋里太吵了,去我屋里吧。”
倒也是个办法。毕竟竹水大队全是握手楼,谁放个屁都能人传人的通报整个山谷,有人上门要做竹家伙涉及钱财交易,避着点人的好。反正陆大明已经是老头子,很难跟年轻妇人家传闲话,于是三个人果断的转移了阵地。
一折腾,天色已经快黑了。屋檐下的大门口不意外的漂浮着密密麻麻的蚊子,陆大明一边挥手赶蚊子,一边抱怨道:“就太阳落山的时候蚊子多!”
林秀芬赶紧的点燃了土蚊香,这是一种由艾草和野菊花叶手搓成条的产物,点燃有芳香气体和烟,有一定的驱蚊效果,但效果相当有限,聊胜于无。
陆大明人老话多,看着林秀芬点蚊香,忍不住指点开了:“要黑未黑的时候,你在院子里烧盆干枞树叶子,先把蚊子熏跑再点蚊香。不然你个细得要死的艾草条有个卵用!”
陆瑞松补充解释:“蚊虫的习性是在黄昏时盘旋在半空,天黑之后再沉降。院子里点干枞树叶,能事先赶走大部分。落下来的自然少了。”
“嗳――对哒!”陆大明叹道,“我屋里瑞松读过书有文化,讲话都讲得明白些。我讲的他们年轻人都不信!”
林秀芬梗了一下,不是她不信,而是从来没人教过她!合着农村有自己的应对方法?所以说原主的娘家和王建业家,你们在农村活了几辈子,活了个寂寞吗?
“现在蚊子落下来了,再点来不及,明天再说吧。”陆瑞松对陆大明说完,又扭头对林秀芬道,“干枞树叶子山里遍地都是,你每天白天带着背篓去山里捡就行。”
林秀芬嘴角微抽,倒也不必如此教导,干枞树叶是农家引火的必备品,她每天做饭都用的。可见陆瑞松的职业病属实有点严重,跟她不相上下了都。
林秀芬耳朵里听着防蚊经,手上也没闲着。很快,她把蚊香点好,并把厨房里的小饭桌搬了出来,放在了屋檐下,并在桌面上点上了她家的煤油灯。
“真亮!”陆大明赞叹道,“我要有煤油灯,夜里也能搞篾片了。”
陆瑞松笑道:“跟电灯比差一点,但很不错了。”
林秀芬又给倒上了两杯白开水,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屋里莫得开水瓶,泡不了茶,两位喝杯水吧,莫嫌弃。”
“不过年不过节的,哪个屋里有茶呷哟!”陆大明不在意的摆摆手,接着问道,“对了,你找我做个么子?”
陆瑞松正要解释,便听林秀芬笑盈盈的道:“还不是为了跟日本鬼子的轰炸机似的蚊子。我要做个纱门。就是拿竹子打个门框,中间订上夏布,免得蚊子飞进来。你会做不?”
“那你找木匠!找篾匠做么子!”陆大明心直口快的道,“我听得人讲你被阿婆娘敲坏了脑壳,是真的啊!”
林秀芬:“……”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吧?
“不过你找篾匠不是不行。”陆大明想了想,道,“你想要的那个纱门嘛,原先我们那个地主大爷家就有。”他推了推陆瑞松道,“你小时候在他屋里放鸭子的时候见过的,还记得不?”
陆瑞松点了点头,稍微犹豫的道:“做地主家的东西,会不会不好?”
“有什么不好?”林秀芬一脸正气,“新中国了,地主用得!我就用得!难道还跟过去似得,怕我僭越不成?”
陆瑞松:“……”我是怕有人讲你搞地主家的做派!不过你这么一歪,突然就有道理了呢!还有,你连“僭越”两个字都懂,文化程度很高啊!
陆大明没听懂后半句,对着前半句一拍桌子:“对!地主老爷能用,我们农民也能用!但是……”陆大明一摊手,“那东西不好用你晓得不?”
林秀芬???又涉及她的知识盲区了吗?
“纱窗门呢,我家原先也搞过。它跟你屋里的大门一样,有人打开,就一定要他记得关上。我们农民嘛,又不像地主家里养了丫鬟,天天给你看着门。要有个炮打死的进了门不关,蚊子呜呜的往里飞。装了跟没装一个样,我看你少费心!”
林秀芬想了想,问:“那做个帘子呢?下面坠个木条,两边缝上麻将席那样的竹块块。风吹不起,有人掀帘子进门,不用动手,它自动放下去。你觉得怎么样?”这是她画的图纸中的一种,苏兆明拿去请教专业人士考虑可行性了。但不妨碍她多找个人问问。毕竟来都来了嘛!
陆大明撇着嘴摇摇头:“怕不太好用!麻布跟地主家的纱布不一样,边边要翘起的。你怕蚊子咬,搞点干枞树叶啦!或者喊你王建业给你买个帐子嘛!他那么高的工资!”
林秀芬低下头,委屈巴巴的道:“我帐子被老弟嫂抢了。”
陆瑞松:“……”你们等会儿!说好的找陆大明掩护呢?怎么还正经讨论上防蚊事宜了?大家都没吃晚饭,很饿的好不好!
正想着呢,陆大明的孙子来喊了:“爷爷!吃饭啦――”
陆大明早饿得发慌,听到孙子一声喊,撒腿就跑。生意不生意的,哪有吃饭重要!没等林秀芬跟他说句再见,他人都快跑到半山腰了。
林秀芬轻笑,回过头来对陆瑞松道:“他走得倒好,我们可以正经谈谈了。不过,我想老师你肯定饿了,你先坐坐,我去灶屋里烧两个土豆。”
“不用,章文已经做好饭了。”陆瑞松客气道。
“不行!老师你坐好了。”林秀芬笑道,“过去拜师呢至少要拿块腊肉的,两个土豆算什么?你那份口粮,让陆章文今天吃个饱吧!他正长身体呢,吃不饱骨头疼。”
提起儿子,陆瑞松心软了。他愿意冒风险当老师,不正是为了儿子能吃饱饭吗?细伢子的生长痛,痛起来要命得很。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能省点口粮,起码今晚别叫他饿着睡觉。
天色不早,林秀芬不合适把陆瑞松留太久,容易招闲话,现在对偷情可相当的不友好。快速的生火、煮土豆,同时往锅里丢了个咸鸭蛋。等十几分钟,一顿“丰盛”的农家饭就做好了。家里最后一个咸鸭蛋了,她可真是尊师重教的典范!
毫无疑问,咸鸭蛋震撼到了陆瑞松,他拿着被林秀芬硬塞到手里的咸鸭蛋,鼻子抽了抽,差点掉下泪来。然后,他没舍得吃,把咸鸭蛋往身上擦了擦,放进了口袋里。好东西!带回去给儿子吃。
林秀芬无奈的道:“陆老师,你先吃。我还煮了两个鸡蛋,你等下带走。”
陆瑞松神色僵住,良久,他哽咽着问:“为什么?”
一句“为什么”,包含的是不能问出口的无数话语。有陆瑞松对时代的不忿,也有对林秀芬的不解。
“因为,我想请你做我的老师呀!”林秀芬笑了笑,轻声道,“三顾茅庐、程门立雪,那不都是应该的么?”
陆瑞松的手一抖,咸鸭蛋趴的掉在了桌子上。昏黄的灯光下,鬓角花白的男人捂着嘴,呜咽出声。很平常的一句话,太平常了。可是,他真的,已经太多太多年没听到过了!
委屈啊!他委屈啊!他也是三代贫农,怎么教个书,就教成了臭老九了呢?他害过哪个?害过哪个啊!
程门立雪……程门立雪……时至今日,还有人记得这个词!陆瑞松的泪水倾泻而下,还有人愿意学习文化知识,有希望的!他们有希望的!
一定!
作者有话说:
林秀芬:王建业,你以为我找你要巨款是为了过日子?错!老纸是要钱做一对隐形的翅膀!两年后就飞走哒!
第42章 一年一册
自从见不得别人过得好的惹事精吴友妹进了局子,林秀芬的小日子可谓是过得相当惬意。
首先,是挖空心思积极赚钱的苏兆明迅速敲定了枫木塘纱窗生产小组的事宜,这边公社盖章;另一边经由林秀芬牵线,让苏兆明与老篾匠陆大明搭上了线。
其实按照林秀芬最初对纱窗生产小组的设想,这里面最好是一个男人都没有的好。传统的惯性之大,直到她穿越前都没缓解多少。
疫情威压,超过60%的女性医护人员冲杀在最前线,可很多地方的表彰和宣传,却只见男不见女。电视剧更是十分不要脸的把剧情设定为,只有男人愿意主动抗疫,女人们竟没有一个肯站出来,直到领导生气了,才有个离婚妇女勉强同意。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林秀芬特别担心生产小组做成功后,表彰起来妇女又被隐身。可是现实与设想的差距就在于,传统之下,根本没有女性受到过任何木匠与篾匠的传承。各家技法传男不传女,没有师傅带领、没有材料练习,再天才的人也上不了手。不得已,纱窗制作与安装很遗憾的落到了男人的手里。
好在表面上来看,纱窗的制作主要材料是“纱”。被组织起来的妇女们聚集在一起,声势颇为浩大。再加上笔杆子是林秀芬,她完全可以凭借自身在写作上的优势,最大限度的保障妇女们的劳动成果。可见宣传工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不过,生产上的事就不劳林秀芬费心了。一来她不会纺织,二来即使想管也管不着――那是枫木塘大队的产业,跟她个竹水大队的社员有毛线关系?倒是她的防蚊大业很快被安排上了。
首先是窗户,传统的木格栅窗,不需要专门定做纱窗。反正蚊子多的时候是夏季,讲究通风而不需要保暖。因此把窗户纸撕掉,糊上夏布即可。这个方法简单粗暴有效,奈何夏布价格再低,依然比窗户纸贵无数倍,很多乡下人即使想到了,也不舍得用。
所以苏兆明的纱窗大业的主战场始终在县城。不过县城的“纱窗”可就不那么容易搞了。县城各方面条件都优于农村,他们的窗户自然与农村大不相同。无论是各单位修建的筒子楼,还是居民自己盖的自住房,大多数已经换成了玻璃平开窗。
这种情况下要加纱窗,贴在窗框上不是不行,但是注重采光的县城人根本无法接受。于是只能加一层内推窗,专门用来糊夏布。白天蚊子少,纱窗打开避免影响采光。晚上蚊子多,屋里先点蚊香把蚊子熏出去,再关上纱窗。
在林秀芬看来,简直麻烦到爆炸,纱窗的意义至少削弱了80%!可是,谁让这时候整个抚安县没人见过后世廉价透光的塑料纱窗呢?苏兆明的那破纱窗还挺受欢迎的就很离谱。
其次是比窗户要难搞的门。城里对加一层门接受度良好。因为城里人工人占比大,其组织性与服从性是远远高于农民的。因此一个城里人如果户主要求他进出门顺手关上纱窗,大概率他会下意识的听从。农村可不一样,先骂你一轮矫情再说。
所以林秀芬家也不可能搞纱窗门,而是在夏布上,每隔大约20工分的距离,夹上一条等宽的竹条,再挂起来作为门帘。甚至在物理老师陆瑞松的指导下,做成了简易的拉绳式卷帘。需要通风换气的时候,可以很轻易的把帘子卷到门框之上,十分方便。
卷帘一经推出,陈海燕先买为敬!并顺便在常去卖点心的信用社激情安利了一波,成功的帮苏兆明拉到了第一笔单位订单。因为这玩意属实造价低廉且使用方便。不仅可以用于门,也同样能用在窗户上。防蚊效果比起具备优良密闭性的门框与窗框当然差很多,但搁不住它真的好用啊!
苏兆明的纱窗生意飞快的上了轨道,林秀芬的各种材料也顺势收集了不少。与此同时,答应了给林秀芬当私人家教的陆瑞松终于在不屑的努力下,把小学到高中的数学课本收集齐全。
然而他还不知道自己收集了个寂寞,因为从小学到初中的数学,林秀芬压根不需要他教。林秀芬没把握的,是高中数学。
总之这么一折腾,又是大半个月过去了,林秀芬才猛然惊觉,早该刑满释放的吴友妹居然还没回来!不止林秀芬为此惊讶,全竹水大队都产生了好奇。
于是王建德忍不住去公安局打听了一番,原来吴友妹在局子里跟人打架,不幸咬伤了来劝架的公安,理所当然的连累她的三个兄弟,一起延长了拘留时间。
接到消息的林秀芬:“……”苍天有眼了!行叭,吴友妹继续蹲在局子里好好战斗,争取为竹水大队的平静多增加点时限。最好这辈子都别回来,林秀芬可没空跟她玩宅斗。
3月25日的午后,背着一背篓数学书的陆瑞松,在太阳的暴晒下,沿着山道走进了林秀芬的家。林秀芬家里最好的便是有一整圈足有两米高的竹墙。竹子间的缝隙可以透风,又能遮蔽路人视线,让很久没有隐私的陆瑞松感到十分羡慕。
更让他羡慕的不止如此,他是万万没想到,林秀芬居然有个“书房”!足有2米5的大书桌,配套同宽的大书架!甚至用夏布打了个书架门,用于遮挡灰尘。
这特么的!他们俩谁是知识分子臭老九,谁是农村文盲妇女?
最气人的是,林秀芬还有一张从杂物堆里刨出来的旧课桌。虽然构造简单,像个放大版的长条凳。但是轻便易搬动,被林秀芬放在屋檐下用于平时练字。寂静的午后,庭院里桃叶轻舞,屋檐下竹制风铃发出一阵阵的脆响。蝉鸣遥遥、竹鸡声声。一人一桌一椅,一壶茶一本书……
光是想想,陆瑞松已经两眼发红!这是大资本家小姐的闺房吧?是吧?是吧?再放把琴,我能批.斗了你!真是好气哦!
带着陆瑞松转了一圈,介绍完学习环境的林秀芬浑然没有察觉到陆瑞松想打劫“民房”的心情,热情的把陆瑞松引到屋檐下的简易书桌前。又从旁边的竹架子上拿下两个杯子,各放了一把炒制好的竹叶。
茶,从古至今都是待客的佳品。在农村地区,由于物资匮乏,显得更为珍贵。本地有大量的野生茶叶资源,但在统购统销的范围内,基本被社员拿去供销社换了家用钱。
因此,老百姓们又在炒茶的过程中,顺便炒点嫩竹叶,稍微改善点生活。但即使竹叶不要钱,且是炒茶的副产品,普通人家也不会拿出来待客。无它,大家没有暖水瓶。喝水全靠人力挑的年代,人家倒杯冷开水给你,真的已经很客气了!
但是!没有暖水瓶这种小事,能难倒写过N篇穿越小说的林秀芬吗?不存在的。暖水瓶的优势在于保暖好且易于携带。但只考虑保温的话,完全不需要那么奢侈的东西。竹水大队最多的就是竹子,继而衍生出各种各样的竹产品。
林秀芬去陆大明家走了一趟,要来了个破损的带盖竹篓。再去河里挖了点河泥,拌上剪碎的稻草,沿着竹篓外糊上了足足两公分厚的泥土。内层垫上一层层练完字的废纸,把同样糊了泥巴又用废纸包起来的盖子往篓子上一盖!不就是个纯天然绿色保温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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