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谁规定的!”吴友妹胡搅蛮缠,“钱给了我,就是我的!你要分家产,你房里的柜子你带走!想分钱,没门!”
林秀芬面无表情的道:“婚内财产属夫妻共有。根据《婚姻法》第四十七条规定,把钱给亲妈属于婚内擅自转移共同财产。离婚时,过错方得少分或者不分。”
她顿了顿,给了大家一点消化的时间才接着道,“我翻译一下,换成我们现在的情况,就是王建业同志,不经过我同意把钱都给了母亲的行为,触犯了婚姻法。按照法律规定,他2800的财产,除了应该分给我的900,还要赔给我几百,甚至2800都给我。具体怎么赔,得看人民法院的意思。”
江顺川心中暗笑,行吧,现在法院都未必上班,你上哪找法院去。不过他没做声,接着看戏。
于是,他听见林秀芬毫不留情的道,“我们夫妻协商,去公社打证明离婚,你分我应得的900。如果你要请人民法院裁决,那可能2800块一分钱都保不住。你自己选吧!”
法盲王建业同志彻底懵逼!随即,另一个念头跳进了他的脑海。林秀芬怎么可能懂什么婚姻法?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即使她真的听谁谁谁说过,也绝不可能详细到具体条目。她说话的方式,让王建业想起了稀罕的老牌大学生们。那股信手拈来的从容自信,绝不是区区一介农妇可以拥有的!
她,到底是谁?
思绪纷乱间,同样被震撼到的王世虎忍不住向在场最有文化的两位干部请教:“那个……领导,林秀芬说的是真的吗?”
实不相瞒,江顺川与杨艳贞对林秀芬的表现也是无比惊讶的。这年头农村扫盲班,已经扫到《婚姻法》了吗?什么第23条,第63条的,林秀芬个农村妇女,怕不是把一本《婚姻法》都背下来了吧!
但心里有气的杨艳贞果断的给林秀芬站起了台:“林同志说得对!”末了,她补充道,“林同志积极向上,努力学习的革命精神,值得作为典型表扬!”
哇!妇女们的眼神唰地亮了!离婚可以分家产!丈夫把钱给了阿婆娘还能找丈夫赔钱!!!她们不想离婚,但这条法律,对夫家是绝对的威胁!
“我不信!”吴友妹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腿声嘶力竭的喊,“快来人啊!干部欺负农村妇女了!乡亲们快给我做主啊!”
“抢钱啦!新妇抢阿婆娘的钱啦!谁去帮我报公安啊!我不活了!啊!我不活了!我去跳河算了!”
“建业啊!妈不想活了哇!”
王建业的脸色变了又变,2800块钱是绝对的巨款。进了吴友妹的口袋,他是不可能拿回来的,何况他也不想真把亲妈逼去跳河。那问题来了,离婚分财产,他上哪去找巨款赔给林秀芬?
那当然不需要他来想办法!看了半天戏的江顺川皮笑肉不笑的道:“我看王建业同志一时半会的拿不出钱。这样吧,王建业工资56块,每个月留26块给他过生活。剩下60块直接发给林秀芬同志。2800块嘛,65个月,三年多不到四年就能还清了。到时候王建业同志年龄也不算大,不耽误二婚的!”
林秀芬忙不迭的点头:“好!您是领导有文化,我听您的!”江厂长你真是个好人!
“不可能!”吴友妹从地上跳起,“你凭什么分我儿子的钱!你敢分我儿子的钱,我要你赔!要你全家赔!”
“嗤!”江顺川会怕个农村泼妇?厂里的工资他到时候跟后勤打个招呼,王建业不愿意也得愿意。真当领导是好随便得罪、随便辱骂的吗?他王建业算哪跟葱?真当会开车了不起?平时捧着是给你脸!他能给就能收!等他再找个司机,哼……
杨艳贞也觉得合理,诚恳的补了一刀:“王同志,江厂长还是向着你的。不然,你母亲打了林同志,都没让你赔医药费呢。”
江顺川:“……”我的错,忘记医药费了。不然至少添200,给林同志凑个整数!
“啊啊啊啊啊――我不活了!”吴友妹扒住王建业的胳膊,凄厉的喊,“他们要把钱给那个婊子婆,我马上去跳河!我去你们厂门口跳河!”
没人想搭理她!在场众人甚至同情起了王建业。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要作妖,看吧,要赔钱了吧!嘶,2800块啊!好多好多钱!
吴友妹见大家不吭声,一副默认的模样,差点眼前一黑!然而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老泼妇,她是肯轻易服输的人吗?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推开王建业,猛得朝树上撞去!
砰的一声!老树干上血花四溅,吴友妹的脸上全是鲜血,宛如厉鬼!
“谁……敢抢我家的钱?”吴友妹尖锐的声音骤然刺进人的耳膜,“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江顺川和杨艳贞继续无动于衷,专门搞调解的领导,什么场面没见过?。你有本事撞个脑震荡出来,出点血算个屁!
“妈!!!”王建业是亲儿子,不管真假,他都要吓疯了。三两步冲道跟前,死死抓住了疯狂扑腾的吴友妹。他两个弟弟也围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劝说起了要寻死的老母亲。王家几口乱成了一团。
“唉――”王世虎长长的叹了口气,又在腿上敲了敲自己的烟锅子,十分艰难的道,“要不,别离婚了吧?”
社员们怔了怔,对啊!不离婚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都怪吴友妹那个老妖婆,做什么要提离婚嘛!
林秀芬的眼泪唰的落下。王世虎瞥过脑袋,不敢再看她。所有人都知道,离婚是林秀芬最好的选择。不提钱不钱的,农村里的光棍多了去了,嫁给谁都不至于过程现在的模样。王家有钱,有钱有什么用?林秀芬还不是照样饿得唧唧叫。不如嫁个勤劳肯干的,穷几年缓过来,钱也有了,孩子也有了,何必吊死在王家?
王建业抓着吴友妹的手僵了僵。林秀芬造谣他是阉鸡公是让他挺生气的。可是人家被折磨的不想跟他过了也是实情。可为难的是,他真的不能看着亲妈去死。
林秀芬的哭泣声声入耳,他的愧疚一点点的到了顶峰。
半晌,他干涩的道:“对不起,秀芬。我……”接下来的话,哽在喉咙里,又过了好久好久,终于鼓起勇气,哑着嗓子说完了最后几个字,“别离婚了,好吗?”
第10章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家骗了你
现场倏地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林秀芬身上。峰回路转的吴友妹停止了挣扎,同样死死盯着林秀芬。只要她敢离,那这辈子她俩没完!
时下没有人是劝离婚的,哪怕是几十年后,还能出台“离婚冷静期”。因此,当王建业放下身段哀求林秀芬时,道德的舆论压力瞬间转移到了林秀芬的肩头。
但,林秀芬的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又让所有人的劝和说不出口。她过得确实太苦了。
“我嫁进王家三年。”不知过了多久,林秀芬哽咽着道,“我和男人一样,干的是20工分的活。”
社员们再次叹息。
“三年,我赚了差不多上万的工分吧。”林秀芬苦笑,“我们队里,8分钱一个工分。我三年赚了八百块,对吗?”
目光转去了大队长王世虎处。王世虎点了点头,表示肯定。林秀芬干活拼命是公认的,即使她算得不是特别准,也差不离。
林秀芬垂下眼:“我还干了很多很多的家务,建通今年生的儿子,尿布是我洗,米糍粑是我熬。”说着,她又笑了笑,“可这么多年,我一分钱都没见过。”
越算账,王建业越抬不起头。
“所以……”林秀芬抬起眼,眼中全是泪,“你在外当兵赚得钱,我不要。你们家把我的工分、我的血汗钱,退给我好不好?”
“不可能!”吴友妹吼道,“我们没分家,谁也别想分钱!”
林秀芬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王建业。她不赌王建业的良知,但她信人间有公道!林秀芬三年血汗钱,王家想吞,门都没有!
“好。”王建业同意了,“800块我没有,按照江厂长的方案,我的工资分60块给你。”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吴友妹又开始往树的方向扑腾,但怎么也挣不开王建业的胳膊。
社员们憋不住了,纷纷出言:“那是她的钱,你家想贪了不成?”
“做人太绝了,断子绝孙的绝啊!”
“耽误了别个三年,不让你们家赔钱不错了!别个自己的钱都不退,你怕不是个妖婆吧?”
杨艳贞淡淡的瞥了王建业一眼,似笑非笑的问:“800?”
王建业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我的错,以后我会好好对她,会补偿她的。”
艹!林秀芬心中暗骂,小王八犊子,你TMD是知道社会对男人多宽容吧!?随便一句话,就抢老娘的道德制高点!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当老娘好惹!?行,你要作死,老娘成全你!
于是,林秀芬略微调整了下表情,微微抬起头,问:“你不离婚了?”
王建业苦笑:“离什么婚呀。刚是我乱发脾气,你别生气。”
杨艳贞阴恻恻的开口:“说得好听。你不离婚,你妈再把她脑壳打成烂西瓜怎么办?”
毕竟是自家社员,王世虎道:“写个保证书吧。再规定一条,吴友妹打一次林秀芬,王建业赔200块钱。”
吴友妹瞪大了眼,想要愤怒的尖叫。王建业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嘴,哪怕被她重重咬住了块肉,也不肯松开。因为他有预感,如果今天的事没有个妥善的解决,不仅厂里,光林秀芬就绝不会放过他!两天的过招,他再看不出林秀芬步步为营的手段,他一准是个棒槌!
“好!”社员们纷纷叫好,“大队长你总算干了件人事了!”
杨艳贞正欲说话,林秀芬却摇了摇头:“我想离婚。”
王建业忍着手掌上的痛,轻声喊道:“秀芬……”
“不然……”林秀芬低头啜泣,“我怎么证明我不是不会下蛋的鸡……”
王建业的头皮瞬间麻了!林秀芬想报仇!她在记恨着三年来受得委屈!她在逼我,逼我亲口承认自己不是男人,是阉鸡公!而他一旦承认,后果想都不敢想!
江顺川挑了挑眉,他从昨天就隐隐有察觉林秀芬总是往不举上引,引得大家看王建业的笑话。之前他只是觉得稍有违和,没有细想。农村妇女嘛,没文化没见识,嘴里什么话都有。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啧,王建业同志,你有个好妻子啊!
任何时候,绝不会缺少起哄的人。社员们也回过了神,纷纷调侃:“对哦,建业啊,你妈天天骂秀芬是不下蛋的鸡,骂了足足三年。都把人骂去鸡棚棚里学母鸡下蛋了!你得还人家个清白吧?”
后知后觉的吴友妹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觑着王建业阴寒如冰的神情,不自觉的松开了儿子被咬得鲜血淋漓的手,心里莫名的开始慌了。
经过反复的内心拉锯,王建业认命的闭了闭眼,决定用大出血的方式,强行转移话题:“秀芬,我对不起你,但我不想离婚。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
林秀芬的内心同样很不平静。从她自身来讲,这种傻吊愚孝男不离婚留着过年?然而,现在是2935年!是没有介绍信,招待所都住不进去的时代!偏远的山区里,充斥着蒙昧与暴力。某种程度上来讲,她是理解吴友妹的。因为吴友妹但凡讲理一点点,有的是人蹬鼻子上脸。
寡妇的日子,是真的特别不好过!
此其一。其二,原主那800块的买命钱,她必须拿在手里。不仅要讨个公道,更是接下来的三年里她生存的本钱。她可不像别的穿越女那样会做点心、甚至自带空间金手指。没钱她难道下地赚工分糊口?她压根不会干农活好不好!
那么问题来了,800的巨款,哪怕是分期付款,传出去她立刻成了香饽饽。必然有无数的男人殷勤追求。在这个年代,绝不是好事!走明路追求的算好的,故意坏她名声,再用道德舆论倒逼她被迫嫁人,也不是没可能!后世那么开明,还有大学生搞“公开表白”,强吻女同学不用负责的呢!
所以,想来想去,这婚,TMD离不得啊!
林秀芬的脑子飞快运转,如果她答应不离婚,那又得跟吴友妹打交道,一切回到了原点。她折腾了好几天,哭了好几缸眼泪,结果搞了个寂寞?不行!为了身上倾情演出的嘤嘤怪,她绝不能轻易妥协。
“你不想离婚,无非是舍不得钱。”林秀芬抢先定下调子,随即温顺的道,“你说不离就不离吧,但我真的不想伺候一大家子了。”
王建业十分上道的点了点头:“我记得我们队里的小学已经合并去了公社。”说着,他看向王世虎,“大队长,我能不能把房子修一修,给秀芬住?”
大队小学只有两间屋子,因为愿意上学的孩子少,早废弃了。顶上的茅草多年未修缮,成天漏雨,队里的杂物都不乐意放在那里。林秀芬的户口依然在竹水大队,给拨个房子,倒合情合理。
于是王世虎问了问大家的意见,见没有反对的,当场拍板,小学两间房归林秀芬,权当王家分家了!
但林秀芬并不满意,因为到了后来全国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进行分田分地的时候,女人是既没有田也没有宅基地的。她现在必须敲死两间屋的归属权,否则到了那时候,她万一离不开竹水大队,会相当被动。因此,她开口道:“小学的房子,我住得不明不白的,王建业的妈妈早晚逼得大队把我赶出来。队里要写个条子给我,一式三份。队里一份、我一份、厂里一份,不然我不放心。”
江顺川眸光闪了闪,越发觉得林秀芬不简单。普通农民能说出一式三份的话?他们厂的工人都未必搞得清楚备份的含义。这女人绝对有文化!该不会是哪个资本家的后人,装作农民吧?嗯,是个把柄,可以先记着。接着,他笑呵呵的道:“林同志考虑的周到。条子我代表厂里收着吧。上面写明白,竹水大队同意分拨原小学两间房予林秀芬同志居住。并要求王建业同志负责修缮,于某年某月某日交付。以兹证明!”
杨艳贞垂眸笑了笑,看来,王建业把江顺川那笑面虎得罪惨了!嗯,为了领导班子的团结,她跟着笑眯眯的补充:“刚才提的打人赔钱一起写上吧。免得以后反而怪林秀芬同志搞敲诈勒索。白纸黑字写清楚,算给林同志一个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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