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之所以愿意回国,是因为你内心深处判断,自己已经在渐渐恢复与人建立联结的能力。有时候责任意味着压力,但是这一次,为了你的外婆,你主动选择了压力。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国内应当有很多你过去的朋友,你不妨适当地与他们接触 ,不必深入,一切在你觉得没有负担的前提下。当然,如果你觉得行有余力,我也会建议你更进一步。”
最后,孟医生说:“我们作为心理治疗师,能提供的只是最低限度的支撑。能够成为一个人精神内核的东西是多种多样的,人际关系也是其中一种——当然,一切以你自己自愿为前提,如果你感觉到了压力,一定及时暂停,或者来找我聊一聊。”
自孟医生的工作室离开之后,开车回公司的路上,晏斯时又想到更多的细节。
雨天图书馆、深夜下雪天、被收集的横幅、红豆面包、冻柠七、世界末日与《遗愿清单》、挂在柏枝高处的红布条……
这些前程往事是一粒种子。
只是那时的他,自己都已然完全干涸,无力让它萌发了。
回忆的最后一幕,是一起逃课的那天晚上。
她站在路灯下,眼睛像是清水琉璃那样的漂亮。
她眼神有些闪躲,那神情多少让他看出一些期期艾艾。
她问:你心情有变好一些吗?
启动车子,晏斯时看一眼此刻坐在副驾驶座的女孩。
当然。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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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漓以为会是十分喧闹的场合,进门时一眼扫去,那灯光稍暗的包厢里,应当不超过十个人。
里面的动静停了一瞬,大家齐齐转头望过来,语气惊喜地同晏斯时打招呼。
有两人走到门口来迎接,一男一女,夏漓猜测应当是晏斯时关系最好的朋友。
男的先一步伸手,笑说:“你好。闻疏白,晏斯时发小。”
“你好。”夏漓与他握手,“我叫夏漓,晏斯时高中同学。”
这时另外那个年轻女人插话了:“楚城那边的高中?”
夏漓笑说:“是。”
年轻女人打量了她一眼,并没有做自我介绍,只看向晏斯时,说:“好久不见。”
晏斯时淡淡地“嗯”了一声。
闻疏白让大家都赶紧进来找地方坐下再聊,别一直堵在门口了。
包间很大,长沙发上还有许多空位,那上面坐着的人却都纷纷站起来给晏斯时让座。
晏斯时并没有往中间坐,他也不是个爱被众星拱月的人,就随意地在稍靠外,最方便进出的地方坐下了,随即看向站在一旁的夏漓,拿目光示意她,跟他坐一块。
夏漓立即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了。
实话说,她方才真有两分尴尬,这里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之所以答应会来,也是因为今天是晏斯时生日。
晏斯时坐下之后,脱下了身上的大衣,随即看她一眼,问她需不需要脱,“一会儿别弄脏了。”
夏漓取下链条包,放在一旁,脱下了大衣,抱在手里四下环视。
这时,晏斯时手臂伸过来,捏着她大衣的衣领,拿了过去。
他抱着两件衣服,起身。
闻疏白真将自己定位为了东道主,照顾得无微不至,这时候迎上来接了衣服,笑说:“我帮你们挂,你们坐着吧,看喝点什么。”长型的玻璃茶几上有酒水单,晏斯时拿起来递给夏漓。
夏漓正低头看菜单时,方才那个跟闻疏白一同去门口迎接的年轻女人走了过来,就在他们斜对面的茶几边沿上坐下。
她个头高挑,五官明艳,气质却很清冽,穿一身黑色,高领毛衣,皮质长裤与高帮的马丁靴,领口挂一条银质的链子,吊坠是个骷髅头的样式。
漂亮之外,又有种旁若无人的酷飒。
她手里捏着一罐可乐,稍稍侧身看向晏斯时,“我前几天碰到了伯父,他说你在MAXAS上班是吗?我的工作室离那儿挺近,以后中午可以一块儿吃饭。”
夏漓自菜单上微微抬眼,看向晏斯时。
他原本便没什么表情,此时更有种冷淡的厌倦感,“再说吧。”
下一瞬,夏漓便觉一阵清冷的香气靠近,一只手伸过来,修长手指轻轻捏住了她手里菜单的一角。
是晏斯时靠了过来。
“看好了吗?想喝点什么?”他低声问。
夏漓微微屏了一下呼吸,似有一种被他身上的气息包围的错觉,“……啤酒就行。”
对面的年轻女人表情倒没什么变化,只转向夏漓,饶有兴致地多看了两眼,“晏斯时,她是不是你外婆那个外科主任学生的女儿?”
夏漓这时候抬眼,笑看向她,“你知道陶诗悦?这种问题你其实可以直接问我。我不是。”
她怎么会察觉不到她隐约的敌意。
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年轻女人笑了笑。
这笑容夏漓没有品出太多的意味。
而后她不再说什么,起身走了。
夏漓点了啤酒,晏斯时只喝冰水。
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跟晏斯时多年未见,陆陆续续地围拢过来,与他寒暄,互通近况。
晏斯时似那天晚上送她回家,在车上闲聊时的态度,不热情,不冷淡,有问有答。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夏漓倒是从他们的对话里知道了更多信息,这里面多是他的初中和高中同学,都是一个圈子的。
“圈子”这概念,夏漓离开校园之后才渐渐明晰。
和高中时期,大家凭兴趣和性格自发形成的小圈子完全不同。那时候大家家境虽有差别,但穿上同样校服,谁又知道谁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上大学以后,同学之间已经明显出现了圈层的分类,就像他们班港澳台学生只跟港澳台学生玩,本地人跟本地人更易结成同盟。
出社会以后,这种圈层就更明显了。
家庭背景、籍贯、成长经历、教育背景……人被贴上各式各样的标签,并依照标签标定自己的同温层。
她以前只知道晏斯时家境优越,但从未去想过,他身份证号的前六位可以解读出什么信息。
直到此刻,听他们闲谈,她才知道,她或许远远低估了晏家的背景。
现在在场这些人,一般情况下,绝不会与她产生什么交集。
夏漓突然觉得兴味索然。
倒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是局外人,她有自己朋友圈,并且很满意自己长期维持的友谊,不管是徐宁、林清晓,还是来北城之后,意外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的欧阳婧。
她只是意识到了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分析这些东西。
这让她在内心有些鄙夷自己的庸俗。
都聊过一轮之后,晏斯时稍得片刻清净。
杯子里冰块已经化了,他不爱那种温吞的口感,只喝了一小口便放下杯子。
转头去看,夏漓捏着那暗蓝的啤酒瓶,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瓶身,似有些百无聊赖。
晏斯时出声:“出去吃点东西?”
夏漓回神,“这里好像就能点吃的。”
晏斯时却站起身,伸手,拿了她手里的瓶酒瓶,往茶几上一放,“走吧。”
闻疏白留意到了,“这就走了?”
晏斯时:“出去逛逛,一会儿回来。”
走到一旁的柜子那儿,晏斯时开柜门取下两人的大衣,将夏漓的递给她。
两人走出包间,穿过走廊,到了楼下。
夏漓穿上大衣,斜背上自己的链条包。
“啊……”
晏斯时看过来。
夏漓有一缕头发夹进了链条里,她没注意,牵扯得头皮一痛。
晏斯时靠近半步,叫她别动,伸手,来解救她的头发。
夏漓手拎着包悬在半空,真就一动也不敢动。
人其实真的很难对自己的内心绝对坦诚——毕竟她曾经对他有过那么多个心动的瞬间。
就像此刻。
离得这样近,她目光稍一抬起,就能看见他颈项至下颔一线的轮廓,似冷玉质感的皮肤,以及分明的喉结。
只要一呼吸,便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像置于天地皆白的清晨,四面八方都逃不过。
第30章 (久违地觉得温暖...)
在夏漓行将无法呼吸之前, 晏斯时总算退后。
夏漓轻声说“谢谢”,拿着链条包的手臂落下来, 又伸手捋了一把右侧头发, 掖至耳后,免得悲剧重演。
夏漓笑,“问我吗?我以为是你想吃东西。”
说着晏斯时拿出手机, 给闻疏白拨了一个电话, 问他这附近有没有什么不错的餐馆。
他多年没待在北城了,对日新月异更替的新店铺全然不了解。
闻疏白倒是吃喝玩乐这方面的行家, 品味高,人又挑剔, 他推荐的总没有错。
闻疏白报了四五家餐厅名,晏斯时记下来, 挂断电话之后, 问夏漓的意见。
晏斯时点开手机上地图APP, 将几家店输进去查了查距离, 挑了家最近的, 就在步行范围之内。
他两指扩展地图,看一眼,记了路, 手机锁定, 往大衣口袋里一揣, 说:“走吧。”
夏漓发现晏斯时做决定总是很快, 好像他有一套自己的决策流程,很少会在琐事上纠结。
做决定快, 执行力也强,行事干脆利落, 毫不拖沓。
也许这就是他是学霸的原因吧。
那餐馆在灯火通明的步行街拐进去的一条小巷中,不怎么好找,有些闹中取静的意思。
进去看了菜单才知是川菜。
夏漓随手翻了翻,辣子鸡、夫妻肺片、水煮牛肉……一眼看去都是火辣辣红艳艳的菜式。
“要不要换一家?”夏漓说,“菜好像都挺辣的……”
“不能吃辣?”
“我还好,不过你不是不能……”夏漓蓦地噤声。
晏斯时倏然抬眼。
夏漓支吾道,“……我同事中北城本地人都不是特别能吃辣,至少不怎么能吃川菜。”
明显往回找补的解释。
晏斯时看着她,想到那时候的一件事。
具体是高二上还是高二下,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当时有王琛,有夏漓,有夏漓七班的一个朋友,以及一个理科班的男生。那男生物理很好,应该是姓聂……他努力思索了一下,没想起他的名字。
一行几人,去学校对面一个小餐馆吃饭。
楚城人很能吃辣,那几道家常菜让他无从动筷。
那时候,夏漓适时地起来给他们每人都拿了冰水,之后,又加了一道不加辣的青菜。
他跟她吃饭的次数很少,涉及到能不能吃辣的,也就那一次了。
难道……
晏斯时不知该不该去深想。
至少,那时候的他,没有觉察到夏漓对他有什么额外的企图心。
总觉得过度解读会是自以为是。
而自以为是,是他们男人身上常有的劣根性。
晏斯时说:“不用。你点你想吃的。”
夏漓也就没推辞。
她翻着菜单,斟酌良久,最终点了陈皮灯影黄牛肉、芙蓉鸡片、甜烧白和一道时蔬。
除了第一道,其余都是不辣的。
服务员收走菜单之后,气氛陷入一段短暂的沉默。
夏漓托着腮,望一眼对面的晏斯时,又收回目光。
不知该聊什么。
她还在思索,晏斯时却开口了,“你跟二十班的人都有联系?”
“就加了陶诗悦、王琛,还有之前从我们七班转过去的那个男生的微信。不过只跟陶诗悦联系比较多,她假期回国的时候,我跟她吃过饭。跟王琛加上以后,基本没说过话——他还在美国是吧。”
年少的友谊太纯真,也太容易消散,毕业之后各有轨迹,很容易就变成通讯里只剩下回忆的陌生人。
“我碰到他的时候是在美国。”晏斯时说。
夏漓抬眼看他,“他那时候……还是很担心你的,没有你的消息,也没有你家里的联系方式。他说你手机好像一直是关机状态。”
晏斯时神情比水还要清淡,“手机丢了。后来回了北城,号码就没再用。”
夏漓总觉得,横亘于她之前的,是一条黑沉的河流,她要涉过它,才可能真正触及晏斯时的内心。
她问这问题当然不单单只是关心手机为什么关机。
手机丢了就没有其他办法联系吗?
只要有心。
而这个问题真正的核心,就这样被晏斯时避过去了。
夏漓倒没什么受挫的情绪,也不觉得意外。
可能聊这个问题,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交浅言深了。
而晏斯时一直是个界限感很强的人。
点的四道菜,没有吃完。
夏漓没想到晏斯时的食量能差成这样,他好像就吃了点鸡片和时蔬,牛肉和甜烧白完全没动筷子。
晏斯时去买单时,夏漓叫服务员将剩菜打包。
一会儿,晏斯时从前台那儿走回来,拎起黑色大衣穿上,而后朝她伸出手。
夏漓反应了两秒钟,递过装了打包盒的纸袋。
两人一块往外走,夏漓掏出手机,边走边捣鼓。
她落后了半步,没料到晏斯时突然转身,差一点没刹住脚步直接撞上去。
晏斯时低头看她一眼,“你在给我转账?”
“啊……”
夏漓手指悬停,手指下方就是绿色的“转账”按钮,转账金额已经输好。
她很确信晏斯时没看她的手机。
他是怎么猜到的?
晏斯时说:“我不喜欢跟人AA。你可以下回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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