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四溅,苏念栀靠于木桶边沿,却是再难起身。
*
昏影在长廊之顶悬罩,沉色之中,却显有一则清隽长影。
谢妄清怀拥承影剑,靠在门框之上,他左眉轻轻一挑。
屋内的声音尽可入其耳。
“怎么洗这么久?”
“睡着了吗?”
谢妄清听着屋内的动静,只道苏念栀沐浴耗时之久。
而他站在门外,来往之人免不了多瞧他几眼,盯着他上下打量。
这样的打量,让他极为不适。
他被此磨得没了耐心,正想转身轻问苏念栀还要多久。
怎知他才转过身,便听室内传来撞击之声。
“苏念栀?”
谢妄清推门而入,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白茫水雾,层雾相叠,迷蒙了他的眼。
而那画屏之上,则溅有零零水珠,水珠汇集成流,顺着画屏之上的青山之脉缓缓流动。
谢妄清缓步走向画屏内侧,却只见苏念栀靠在木桶一沿,粉面落了些水珠,绕其发丝而落。
烛光细微,因谢妄清的进入,而被冽风扑灭。
此时的屋内,陷入沉影之中。
苏念栀疼得两眉攒锁,两手微抬,扣在木桶边沿,额前的花印点落水珠。
“苏念栀?”
谢妄清目光落在苏念栀蕴有痛苦之色的脸上,然而苏念栀微一抬手之际,目光却顺其手而滑,转而落到了她身前的明雪上。
明雪漾开清波,隐约还可看见明雪之巅的粉花一点。
苏念栀迷迷糊糊之时,忽觉身前拦了道长影。
随后,那清冽明润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苏念栀,你睡着了吗?”
“谢......谢妄清?”
苏念栀艰难抬眼,却也只能看见谢妄清的玉色腰封。
她本想让谢妄清替她拿木架悬挂的衣裳,好即刻起身躺回榻上,怎知正想开口时,搭在木桶两侧的手却骤然向下一滑。
“苏念栀!”
女子顺势向后一倒,谢妄清方才出声轻唤时,手已然拦在了苏念栀的后背。
沾了温水的后背如同一块儿温玉。
谢妄清将手扣在了女子的身后,本是微凉的指尖却因为触到了苏念栀的后背,而漫开了暖热。
谢妄清眸光稍稍一顿,他左心口处再次发出“咚咚”声,似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将此声听个清楚。
“苏念栀?”
他尝试唤了唤苏念栀,可苏念栀也只是双眸紧闭,两眉锁拧。
苏念栀嘴角缓然而动,难以出声。
在幻境内淋了雨,恰逢月事将至,此时疼得她冷汗不止。
刚才无力滑倒时,幸得谢妄清抬手相护,才未有再次撞碰木沿。
只是......
她如今全身未着寸缕,而谢妄清拦住其背,冰凉的指尖在她的脊骨处相抵,泛开的绵痒令她倒吸一口凉气。
苏念栀疼得汗珠滚落,她卯足劲儿才将谢妄清从自己身前推开,转而看向谢妄清。
女子紧紧靠伏在木桶之内,浮水唯见其白若冬雪的后背。
“你能将衣裳递给我吗?还有......”
苏念栀定了定神,她现在得换上月事带。
罢了,反正谢妄清早已能看见其衣衫内里,托他拿件衣裳又算什么?
何况任务完成后,她便要回家,与此间世界的人都再无瓜葛。
忍一忍就好。
“还有放在木柜里的......一只带状似的布巾。”
苏念栀话音越来越小,但谢妄清倒是听了个清楚。
他回首而视,只能瞧见苏念栀微红的小脸被笼在水雾中。
谢妄清的目光与苏念栀相撞,然而不过刹那,他便移开了视线。
此时的谢妄清收回了搭在苏念栀后背的手,收手之时,指尖从其脊骨下方缓缓往前而回,漫开一条蜿蜒长线。
原来......
是这样的触感。
谢妄清眉梢旋然微挑,他之前只是能瞧见其内里。
如今一碰......
苏念栀之身竟然比他们灵狐还要轻软。
难怪总是多病。
他敛去思绪后,随即转身将木架一侧置放的衣裳取下,才碰到那堆叠的衣裳时,便窜开了浅淡的花香。
谢妄清眉间先是一拧,隐有不悦,可在片刻后,眉头却轻轻舒展。
似乎,花香也不算难闻。
苏念栀从谢妄清的手中接过衣裳,只见谢妄清走向了木柜之侧。
他抬手将木柜银锁打开,齐整的衣衫相互交叠。
谢妄清依照苏念栀之言,找到了一方带状似的布巾。
谢妄清不解,这条布巾能穿?
这么小?
算了,能不能穿是苏念栀的事。
谢妄清将那布巾扯出,一起递给了苏念栀,然而当苏念栀将那布巾接过时,却见布巾之内还夹杂着一件白玉色的衣裳,随之掉落。
谢妄清抬手将那衣衫接住,轻软的布料落在了他的掌心。
此时的苏念栀已经穿戴完毕,她眸光看向了谢妄清手中的白玉衣衫,呼吸一滞。
那是她的小衣!
“这衣服这么小,你怎么穿?”
谢妄清目光定凝于那件白玉小衣上,目中却满是疑色。
这衣裳皱捏起来,也不过他一个巴掌大,苏念栀怎么穿得下去?
“我身量苗条,当然能穿!”
苏念栀两颊的红晕愈甚,她屈手将白玉小衣抢过,背对着谢妄清而言。
竟敢说小?
她哪里......小?
苏念栀将小衣放回了木柜里,转身将一床被褥怀抱于手中。
谢妄清见状,泠然而问:“你抱被子做什么?”
“睡地上啊?”
谁敢和你争床?
苏念栀并未将下一句话说出来,只是自顾自地把被褥垫在了地面。
然而被褥还没有触地,便被一阵寒风卷带,又堆叠在了床上。
苏念栀还未得及问谢妄清此举何意,便见谢妄清缓步走至她身前。
清影将她笼于其中,但闻冷冽松香,不见其外之景为何。
谢妄清垂首看向苏念栀,恰可见其纤白的脖颈。
他眸中似有清澜化开,薄唇轻张。
“你睡床。”
*
“我睡?”
苏念栀不可置信地抬头,而谢妄清却早已绕身而去。
他端坐于木凳,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水,轻抿了一口后又言:“扶翎说你瞧起来面色不太好,要我务必照顾好你。我可不想听她在一边碎碎念,所以,今晚你睡床。”
谢妄清说话之时,侧对着苏念栀,使人难以瞧清他的面色。
苏念栀搂着被角的手一顿。
“当真?”
“你没骗我?”
苏念栀属实难以相信谢妄清竟愿意将床让给她。
却见谢妄清唇角一弯,笑声泠泠。
“你如果不想睡床,非要睡地也无妨,反正我是愿意......”
“睡床!”
苏念栀出声打断了谢妄清的笑言,她轻抬素手盖灭了烛火。
室内陷入灰影之中,苏念栀本就因月事而腹部疼得厉害,因此即刻便翻身入了衾被之中。
明影消散,唯听女子的轻声呼吟传出。
不知从何时起,苏念栀次次都会因月事疼得昏睡过去,今日也不例外。
她捂着小腹,全身缩在了被中,鬓角皆被密汗濡湿。
时下天色已晚,而浅淡清香环绕的屋内,一方长影却端然而立。
“呜呜......”
一只白狐靠在谢妄清的脚边,咬住其衣角,将其往床沿而带。
云杉不知何时从承影剑中窜了出来,拉拽着谢妄清向前而去,直到谢妄清靠在了苏念栀身侧才松开了嘴。
谢妄清目光与云杉相对,唯见云杉两只赤瞳一转,随即晃了晃自己的长尾。
“你想让我靠着她睡?”
白狐似是能听懂谢妄清之言,正正点了点头。
“你说她很难受?那难受为什么要我靠着她睡?”
谢妄清不能理解云杉是什么意思。
要他挨着人类睡吗?
可笑......
云杉急得狐尾向上一扬,它呜咽几声后,眼尾竟洇出了些水珠。
谢妄清眉头一皱,抬手打在了云杉的毛绒脑袋前。
他嗤声而笑:“你是我的灵血幻化出来的,为什么处处帮着苏念栀?”
云杉吃痛地向后一倒,四肢微微伸展而开,它恶狠狠地瞪了谢妄清一眼。
旋即,便见白影窜过,云杉跳到了苏念栀的身侧,正打算蜷身盖住苏念栀的小腹时,却被人提起了后脖。
“嗯唔!”
云杉胡乱地挥动着两爪,却被谢妄清一手按下。
谢妄清冷面哼声道:“那床昨夜我睡过,你怎么能睡?你是狐狸,怎么能睡在这儿?”
“呜呜!”
云杉气急,想要咬住谢妄清的袖角,却被谢妄清抬手拂开。
谢妄清抬手在云杉的前额一点,云杉立时转而化为了一道白光,又回到了承影剑中。
屋内再次化为沉寂,只能听见苏念栀的一声又一声的哼咛。
女子额前化开的汗珠顺着其两颊而缓流,她双眉紧皱,素日里的丹唇转而染了漆白之色。
谢妄清在床侧站了许久,等到一袭清月浅光洒印于地面后,他才身形稍动。
雪雾白光四起,流影之间,雪绒般的长尾落在了衾被之上。
只见一只白狐绕床而靠,缩进了女子的怀中,而其身后的狐尾则搭在了女子的身前,将她轻而围裹。
白狐看了一眼昏睡的苏念栀,目光投落在了其微然傲立的身前。
谢妄清记得,上次他是靠在这儿睡的。
他觉得这是人类身上少有能让他靠着时,还觉着舒服的地方。
白狐轻然向前一靠,白绒绒的脑袋则贴在了苏念栀的凶|前,半蜷作月牙之态。
苏念栀神识恍惚之际,总觉着身前靠了一层毛绒轻软。
她素来怕痒,被这毛绒一触,遂抬手而抚。
她本是想将其推开,然而那层轻柔中似有蕴藏着温热,贴附在了苏念栀的腹部。
本还觉得像是巨石在捶打腹部的痛感竟因那层温软的贴靠而减缓了些许。
因此,苏念栀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本是向前推的手,却化为了轻轻的抚弄。
“嗯......”
白狐雪绒被人以手轻抚,不自觉哼然出声。
“好暖和......”
苏念栀对于腹部靠来的温热并不排斥,甚至在无意识之时,还抬手将其搂得更紧了些。
然而将那一团白绒紧贴在自己的腹部后,那白狐却狐尾突然而动。
“你又在乱碰!”
“小心我......”
“吵什么?”
苏念栀低声呢喃了一句,将刚才那极其细微的声音给掩盖。
与此同时,她还再次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狠狠地揉搓了一番腹部靠着的毛茸茸。
*
翌日,晨光洒倾落,清风漾起微澜浅波。
“栀栀来了?快来吃饭,今日我们还要赶路呢!”
陆明怀看向缓缓走来的苏念栀,赶忙拉着她坐了下来。
苏念栀伸了伸腰,她来月事时,腰部总是会发酸,但是这一次似乎并没有泛酸,并且昨夜倒也睡得安稳。
睡梦之中,还觉得小腹贴了层温软,缓解了她的疼意。
“栀栀瞧起来精神倒是好了许多呢。”
扶翎笑着将碗递给了苏念栀,下一刻,她话音却是一变。
“倒是妄清似是并未休息好。”
扶翎略带忧色地看向了身侧的谢妄清。
少年净白清隽的朗面,竟不见往日的柔淡浅笑。
而那素来溢出清波的桃花眼底下,显出了乌青。
苏念栀顺着扶翎之声看向谢妄清。
难道是因为昨夜她睡了床,所以才会让谢妄清没有休息好?
苏念栀的视线将才落在谢妄清身前,却见谢妄清猛然抬眸,视线与其相触。
他目光紧紧定在了苏念栀的身前,随后才轻启唇瓣。
“苏念栀,昨晚......”
“你舒服了吗?”
第33章 伤口
少年眼底挂有乌青之色, 疏朗的眉眼却蕴了笑,微弯的唇角荡起一弧。
他凝视着苏念栀,笑声明冽。
“苏念栀, 昨晚,你舒服了吗?”
“啪嗒”一声,陆明怀和扶翎二人身前的木筷一齐掉落。
“发生什么事了?”陆明怀正对着扶翎,疑声发问。
而扶翎却只是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原来他俩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 可堪‘疾速’二字。”
“可是我瞧着, 倒像是栀栀对妄清做了些什么不该做的?你看,妄清分明就像是一幅被欺负了的样子。”
陆明怀不禁咋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正欲发问,却被女子之声打断。
“我没有欺负他!”
苏念栀在听见了陆明怀和扶翎的对话后, 立刻出声。
陆明怀和扶翎举着木筷的手一顿。
然而苏念栀泛红的双颊似乎让她说的话变得毫无可信度。
“谢妄清, 你自己把话说清楚, 告诉他们我根本没欺负你。”
苏念栀窜了愠气儿, 昨夜她因月事而难受的时候, 谢妄清帮了她这的确不假,然而谢妄清也碰了她的后背。
这算谁吃亏?
凭什么倒是谢妄清先显露了无辜之态,将她看作了一欺|辱他人的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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