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爷爷颔首,“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不会有问题,”他有些疑惑申宁的问题,“怎么了?”
申宁一拍大腿,兴奋道:“那我晚上可以过来啊!”
都是熟人不会举报的话,那她不就可以偷偷过来了吗?
刚才一路来这个房间,她发现农场的房子都是依山势而建的,一个个零星坐落,相隔得有近有远,比如谢爷爷这间屋子,和其他屋子相隔得就很远,是在偏远的山顶。
虽然平常出行很不便利,但是,眼下正方便了申宁走动。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决定好,十分满意,正要说话,突然听见门外的喊声。
“申姐!你在不在这儿啊申姐!分猪肉咯!”
绵长的吆喝声穿透空气,申宁敏锐地分辨出三熊的声音,急忙站了起来,“我得走了!”
要是呆得太久,会被人怀疑的。
临走前,她不忘对谢爷爷强调道:“我这几天就过来一趟!”说完,便冲出了屋子。
小宋看着她风一般迅捷的速度,望着背影有些恍惚,喃喃低语:“申同志说还要来?”
谢爷爷沉默许久,叹了一声,“实在是太过心善了。”
偏偏,这份好意,眼下的他还无法拒绝。
申宁冲出去十几米,就看见了三熊,他有些焦急的在原地打转,一见她就迎了上来。
“你咋还给人家送回屋了?还这么远!”
申宁敷衍道:“我好心呗。”
三熊想了想,深以为然,“我听说上回你们大队知青被举报,那红袖章头头的妈你还救过呢。”
没有再说,他赶紧带申宁去杀猪的地方,他们到的时候,猪肉都已经分成一块块了。
杀猪的屠夫是农场的,正一边分猪肉一边和刘宝志唠嗑,“先前说我们这边儿山上有野猪,我还心想能不能抓到呢,没想到,这才几天,你们就把它抓到了!”
刘宝志看着鲜红的猪肉流口水,抹了抹嘴边,“要是肥肉再多点就更好了。”
屠夫嘿嘿笑了声,“有的吃就够好了,我都好几个月没沾荤腥了!”
余光看见申宁过来,刘宝志挥挥胳膊,“你去哪儿了?咋这么久才回来!”
旁边的农场场长背着手笑,丝毫不见先前的剑拔弩张,态度十分和蔼,“申同志真是人心善又厉害,打野猪能干,刚才还把我们农场一老人家背回去呢。”
他聪明地没有提起谢爷爷是改造人员的事情。
三熊跟申宁小声嘀咕,“咱们民兵队是每人两斤,我们少半斤,给你多匀点。”
主力就得多拿,所以民兵队这几年十分和谐,没因为分肉的事情起过矛盾。
毕竟,要是没有申宁,他们一口肉都吃不上。
申宁随意地点点头,去看屠夫分肉。
刀尖锋利,又稳又准地划开猪肉,扔到旁边的公平秤上一称,“嘿,正好一斤半!”
农场格外大方,还借了他们筐子,申宁的肉放在筐子里,整整四斤,肥多瘦少,看着都馋得人流口水。
民兵队满载而归,离开了农场。
其他人直接回家去吃肉,申宁却先去了县里,在药房买了管治跌打损伤的药膏。
……
此时的红江沟大队。
“这得写得多好才能上《省报》呢,谢知青写的是啥文章啊?”
“光稿费就好几块钱?好家伙,原来读书还能赚这个钱呢!”
“谢知青你咋写的?告诉告诉我们呗。”
正好是午休时间,谢温时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人堆里,听着七嘴八舌的讨论声,维持着温和笑意。
他语气和缓,一一回答着大家的问题。
自从邮递员浩浩荡荡送了一次信,他写文章上《省报》这件事,就在大队里传成了传奇。
要不是现在打击封建迷信,估计都要被说成文曲星下凡了。
大家的气氛十分热烈,丝毫不见知青和队员之间的隔阂。
正聊着,忽然,大队长从田埂那头小跑了过来。
他不用看都知道谢温时在哪儿——人最多的地方,被围在中间就是了。
他吆喝了一声,响亮浑厚的声音一直传到远处的田野。
“小谢,公社来人了!”
……
整个四平公社,是第一次出现知青写的文章上报的情况。
公社领导们围坐一桌,红光满面,传阅着桌上的黑白报纸,版面上,《冰省省报》几个大字十分醒目。
“咱们公社原来这么好呢,这风景这人情,看看,写得多真实!”
“红江沟大队那小山沟沟都写成风水宝地了,文笔这么优秀的好同志,应该多在公社转转!”
“可不是!红江沟这回分知青真是走狗屎运,不然,出名的就是我们大队了!”
所有人啧啧称赞着,看着落款上“四平公社红江沟大队谢温时”这一排小字,羡慕之情油然而生。
怎么他们大队分的知青都是麻烦,就这个红江沟,反而得了好运呢?
各大队长们心思各异,等红江沟大队长来的时候,就忍不住盯上了他身后的谢温时。
“我们大队上回分了十个知青,两个换你一个,行不?”有个大队长半认真半玩笑道。
红江沟大队长腰背都挺了起来,哼了一声,“我才不换呢!”
他让开身子,指了指身后的谢温时,“这就是我们大队的谢知青!”
今天这个会开的是宣传教育方面的,公社领导坐在主位,抖了抖手里的报纸。
他指了指剩下的两个座位,笑呵呵道:“你们俩坐,先坐。”
谢温时微微躬身,倒了声谢,这才落了座。
被十几个人用看猴子的眼光看着,他也不慌,沉静地一一回望过去,微笑可亲。
公社领导看在眼里,暗暗点头,是个沉稳的年轻人。
他把手里报纸递给旁边的人,笑道:“谢知青还没看过这个报纸吧?你这篇文章还是在第一个版面呢,占的篇幅有这么大!”
他比划了个两巴掌大的豆腐块,有荣与焉。
报纸在一只只粗糙的手上传过,最后,落到了谢温时修长的手上。
他接过报纸看了眼,的确,文章在一个很好找到的显眼位置上。
他丝毫不意外。
这本就是他算计好的。
时代大势使然,知青下乡必然会产生许多矛盾和冲突,在这种情况下,歌颂的文章自然会更符合上面的要求。
谢温时这篇文章,就是以一个知青的视角,描写了红江沟大队的风土人情,着重体现了知青们努力融入当地、老乡热情帮助知青的鱼水情谊,感情真挚、饱满,很让四平公社的领导满意。
红江沟大队也是公社的,他夸大队,那也是夸他们公社的觉悟高啊!
别的地方都嫌弃知青,但他们多热情、多慷慨,多主动地帮助知青!
想到这里,公社领导的笑容更亲切了些。
他关怀道:“刚知道谢知青还落过水?现在身子骨养好了吗?”
谢温时笑着答道:“早就好了,”他顿了下,眼神顿时感激起来。
“说起来,我写这篇文章的初衷就是感谢大队的帮助,我掉到河里,也是老乡救上来的。”
公社领导点点头,那篇文章第二段就写了落水被救这件事。
正因为有这些真实发生过的事件,文章才显得格外真实啊!
他顺势问道:“是谁救了你的?早知道也得好好表扬一下才是。”
谢温时神态自然,旁边的大队长倒是僵了下。
果然,旁边有一个大队长突然坐直身子,抢先说道:“我倒是知道这件事儿!”
众人的目光都望过去,他才清清嗓子,盯着谢温时说到:“就是申宁啊。”
“前阵子红江沟被人举报,瞎编排谢知青和申宁的男女关系,我们周边的大队都传开了。”
公社领导一愣,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申宁啊。”
这可是他见过的最不服管教的人了,偏偏长得好、能力强,关键时刻也不掉链子,让人生不起来气。
不过那么凶那么横的姑娘,还能有男人能入她的眼?
公社领导看看谢温时漂亮俊美的面孔,再看看他手上的报纸,不得不承认。
还真有可能入她的眼。
谢温时听见这话一愣,转瞬摇头苦笑起来,在众人的视线中,他无奈解释道:
“申宁同志是人太善良,救过我后又接触了几次,这才被有心人诬陷。”
旁边的大队长僵笑两声,忙不迭附和,“没、没错。”
虽然申宁脾气不好,但她的确没少救人,公社领导也没怀疑这话。
他笑呵呵点头,“是,是,申宁这姑娘是心眼挺好的。”
话题扯到了申宁身上,说了几句,又被公社领导拉回了正题。
“我觉得你的文章上报这件事是个很好的正面例子,让大家都能知道,我们公社热情、大方,对每个同志都一视同仁的好,”公社领导正色起来,终于说到了今天开会的目的。
“我们希望你能在公社各大队宣讲一下自己的感悟,学习经验,让我们的乡亲们都好好听一听!”
然后,到处歌颂一下他们的先进觉悟,好再来几个话题上报。
剩下这半句话领导没说,言外之意,聪明人自然能领会。
谢温时颔首,受宠若惊似的睁大了眼,站了起来。
“我哪有这个资格?要是领导同志能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努力宣讲,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谦虚道:“不瞒您说,我还有一篇文章写到关键处,正需要找点素材呢。”
公社领导眉开眼笑,“真的?那这不就是现成的素材吗?”
谢温时点头,又有点忐忑,“我在红江沟已经大致了解了各个大队,这次宣讲,能不能让我去农场看看?”
公社领导一愣,有些迟疑,“可是农场那帮人……”都是得严格看管的改造人员。
谢温时却主动道:“农场的改造分子是最需要提升觉悟的,我觉得让他们多听一听,会更积极地服从改造。”
领导想了想,便爽快点了头,“那就这么定了!“
谢温时微微一笑,紧绷的心脏放松下来。
他借着报纸的遮挡,手心按了按心脏处,垂首掩盖眼底的忧虑——自从上午,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好在终于得到见爷爷的机会,他松了口气。
阴霾横生的心情陡然裂开一条缝,阳光泄了进来。
这场会议没有大队长发挥的机会,不管夸赞还是明枪,都被谢温时滴水不漏地应对了回去。
到最后,公社领导已经拍着他的肩膀,笑呵呵说有事来找他了。
走出办公室时,大队长又高看他两眼,竖起大拇指。
“你小子会来事儿!”
谢温时笑笑,没有反驳,“我们该回大队干活了吧。”
大队长看了看天色,等从公社走回红江沟大队,估计都到下工时间了。
他索性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回到大队,正好是队员们三五成群唠着嗑下工的时候。
见到两人回来,他们便问去公社干了什么,听说宣讲的事,又惊叹又羡慕。
谈话的间隙,有人提了一句申宁。
“话说你们中午刚走,申宁就回来了,手里提的筐子里装了起码好几斤肉!”
有人艳羡地咂咂嘴,“她才一个人,那么多肉得吃多久啊。”
他们一大家子人能吃的肉都有限呢,她一个人却能吃那么多!
想到这里,周围的眼神都变得酸溜溜起来。
谢温时微微皱眉,他知道,大家在申宁面前都很殷勤,背后却没少有风言风语。
大队长眼睛一瞪,张嘴骂道:“你们有本事自己打野狼打野猪去!”
“那人家小姑娘拿命挣的肉,你们也好意思张嘴?真是年纪大了越活越回旋了!”
他向来见不惯队里人一见申宁吃肉就眼馋的样子。
照他看来,本事有多大就能吃多少肉,本事不行,凭啥吃别人拼命打回来的肉?
凭你脸大?
周围的人闭上了嘴,心里却多少有点不服气。
那山上的猎物都是公有的,凭啥被她一个人吃了?
谢温时冷眼看着其他人的脸色,跟大队长笑道:“大队长,那我先回知青点了。”
大队长面对他脸色好了些,“你好好休息,赶明儿就得去那些大队挨个宣讲了。”
谢温时微微一笑,便大步走开了。
经过一条小路的岔口,他脚步微顿,那边是申宁的家。
但他摇摇头,还是没有过去。
谢温时大步回到知青点,其他知青大多羡慕甚至嫉妒,只有宋雪洁,还是平和依旧。
她也羡慕,但一想到晚上起夜时,看见他屋子里还亮着的朦胧烛光,便觉得这荣誉是他该得的。
他们干了一天活,回来倒头就睡,他却还能坚持着写文章写到那么晚。
宋雪洁暗暗摇头,看他的目光更敬佩了点。
她忍不住道:“我今天听见全大队的人都在说你厉害。”
谢温时正背对她烧火,闻言笑笑,声音清淡,“是吗?”
说完,往灶洞里扔了根柴火。
他思绪沉沉,回头看了眼宋雪洁,温声问道:“宋同志知道下次能去供销社是什么时候吗?”
在大队里,有申宁和孙大娘在,她的消息是数一数二的灵通。
农场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见爷爷前,他得多备着点食物找机会给他。
宋雪洁一愣,迟疑道:“起码得十几天往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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