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温时拆开手里的稿子和文件,扫了一圈底下的人。
谢爷爷抬着头正看他,无声地笑笑,手边是老魏和小宋,几人的精神状态都不错,起码比其他改造人员好些。
几个小队长在旁边看着,谢温时神态冷静,开始念稿。
“今天的思想教育内容是关于人民的平等和团结,各位在农场……”
等例行宣讲结束,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
底下平淡且熟练地鼓掌,谢温时走下台,到了一个小队长旁边,“同志,现在得几点了啊?”
小队长一愣,看了看天估计道:“差不多快四点了吧。”
谢温时有些惊讶似的低头算算,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了下。
小队长知道农场场长挺喜欢他,问道:“咋了?谢同志有啥话要说?”
谢温时看看四周,不好意思似的压低声音。
他凑近小队长的耳朵,“上次你们场长找人带我去山上摘了点草莓,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我能上山一趟吗?”
小队长犹豫了下,按理说,外来人员是不能随便上山的。
但场长上次还让他进去了,摘点草莓,那应该没什么事吧?
他便小声道:“那你快去快回啊。”
谢温时缓缓站直身体,朝他微笑了下,“好,你放心。”
他走远了下,才把手中的稿子塞进挎包,包里鼓囊囊的,像放了些东西。
改造人员们还要上山砍树,谢温时回头,被金色的阳光刺了眼似的,抬手遮住眼睛。
目光被遮挡的瞬间,朝不远处的谢爷爷轻轻抬起下巴,侧头指了指山的方向。
谢温时放下手,“今天真晒啊。”
说完,便转过了身,大大方方去山里。
他的身后,改造人员们也分好工具,跟着上山。
谢温时往野草莓的方向走去,走到一个无人看见的死角,是在一棵巨大无比的松树后。
这棵松树不知道长了多久,宽度有两人合抱,右边一米处,有块极大的黑色石头。
石头有棱有角,边缘有些尖锐,谢温时用力搬开。
这是他之前和谢爷爷约定好的地方。
要是他有物资送过来的话,埋在这里,他们就可以借机来这儿挖出来。
不当面交付,大大降低了被发现的可能。
他随手捡了块石块,把这块位置刨出一个坑,掏出挎包里的东西。
他选的都是比较便捷、不易坏的东西,地瓜干、饼干、水果糖,甚至还买了一罐麦乳精。
如果不是奶粉根本买不到的话,他还想买些奶粉。
这些东西被油纸包了好几层,用绳子紧紧缠住,以免有虫子跑进去。
谢温时埋进坑里,便把大石头重新搬了过来。
他调整了下石头的位置,站远一点看了看,没露出丝毫不该有的痕迹。
他拎起挎包离开,刚转过身,又望了眼野草莓的方向。
他迟疑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等到地方的时候,只看到一片绿油油的秧子,成熟的野草莓已经没了。
谢温时沉默地走近,弯腰细细寻找起来,最后,在一片绿叶的角落,找到了一颗残留的草莓。
野草莓已经红透了,小小一颗,也许明天就会凋谢了。
他小心翼翼掐掉草莓上的梗,托在手里,这才转身离开。
等下山的时候,便看见了分散在林中砍树的众人。
那个他问时间的小队长走了过来,“谢同志摘到草莓啦?”
谢温时摊开手心,露出一颗红宝石般的小草莓。
他微微一笑,“就剩这一颗了。”
小队长暗想这还不够费劲儿的,“今年都过季节了,想吃野草莓得等明年了。”
“是啊,等明年,”谢温时冲他点点头,“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家了。”
“诶!谢同志慢点走啊!”小队长笑眯眯地点头。
谢温时准备往红江沟走的时候,王松已经在红江沟待了一下午。
他赶到红江沟时正是下午上工时,看见他来,大队长有些不乐意,“现在就得把大家叫过来听吗?”
总是这样的话,地里的活儿都要被耽误了。
要是以前的王松肯定不耐烦,但他此时想想,笑呵呵点了头,“不急,不急。”
大队长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听他答应,反而惊诧地看他一眼。
“真不着急啊?”以往这种事,干事们都是趁早说完走人的。
王松无比肯定,“不急,等你们下工了再说都成。”
他搓了搓手,有些期待,“我能不能去地里看看啊?”
“去地里?”大队长心想这个年轻人奇怪。
但既然不耽误上工,他也就答应了,语气客气了点,“那我带你转转?”
王松连连摇头,“不用,不用,”他就想偷偷瞅申宁两眼,大队长盯着他还怎么看?
大队长看他一眼,也就不管了,继续去干活。
他在田埂上溜达了一圈,状似欣赏地里的风景,实际上寻找着申宁的身影。
他在几个年轻女同志的堆里,发现了申宁。
她穿着黑色的半截袖和长裤,皮肤雪一样白,在刺目的阳光下镀了一层灿烂金光,如明珠生晕。
此时左手拎着水桶,右手握着水瓢,正往地里浇水,动作十分麻利。
明明动作熟练,可侧影莫名显得蔫巴,心情不太好似的。
王松四下看看,小跑着溜了过去,“申同志?”
他还没跑到申宁近前,声音也不大,她却已经转过了身。
申宁看了眼他,“王松?”是小伙伴的同事。
看见他,她下意识看了看他的身后,当然没看到谢温时。
她又无精打采转过头,舀了一瓢水,往地里的麦子根部浇去。
王松一愣,又凑了过去,“是我啊。”
他绞尽脑汁想着话题,“我来你们大队做宣传的,刚到,正好看见了你——”
他本以为申宁会给个回应,但事实上,后者“哦”了一声,又继续浇水。
王松一时有些蒙,这是也心情不好?
难道和谢哥吵架了?
王松想起早上顶着黑眼圈来上班的谢温时,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
他话锋一转,转而道:“你知道谢哥去哪儿了吗?”
申宁果然立刻看向了他,眼睛亮得惊人,“去哪儿了?”
离近了看,这张脸简直美貌得震撼人心。
王松呆了一瞬,在她不耐烦催促前,赶紧道:“他去农场了。”
还是被他换去的,想到这里,王松不禁摸了摸鼻子,有点心虚。
申宁却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原来谢温时去农场了啊,肯定是去看谢爷爷了。
想到这里,她忐忑不安的心情稍微冷静了点,对这个带来消息的王松也看顺眼了点。
王松见她神色好了些,借机道:“他等你们下工的时候估计就回来了。”
申宁脸色更好了些。
王松心口一松,心想果然是这俩人之前吵架了。
他摸摸下巴,想找点话题,却怎么也编不出来。
他本来就和申宁不熟。
他既然没话说,申宁便收回了目光,拎着剩下半桶水,一边浇一边走向远处。
王松回到不远处的田埂上,佯装看风景。
大队长显然清楚每次宣讲需要的时间,还差半小时下工时,就让大家收拾工具凑了过来。
王松面对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头,想着里面有申宁,顿时有些紧张。
他清了清嗓子,端起稿子念了起来。
谢温时回大队时,见到的便是这幅情景。
一大片空地上,下午一点出门的王松,还在给大家宣讲,朗诵得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和以往懒懒散散的样子大不相同。
谢温时一个人孤零零出现在微黑的夜色里,十分显眼。
有人悄悄嘀咕了一声,“谢知青回来啦!”
王松听见这句话,下意识转头,嘴一瓢,就把稿子念串了行。
他急忙重念,剩下两行字匆匆念完,有些心虚的和谢温时打了声招呼,“你回来了啊?”
谢温时颔首,见他不太敢看他,下意识看了眼申宁。
她正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明显是想过来,却有点不敢过去似的。
也许是被他昨晚的告白吓到了。
刻意遗忘一天的事情此时被唤醒,昨晚的无奈恼怒情绪席卷而来,谢温时垂下眼,跟大队长和王松打了声招呼。
大队长朝大家挥挥手,“好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去吧!”
干了一天活的人一哄而散。
申宁却没动,她看看谢温时的脸色,小心翼翼没敢过去。
王松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此时自己杵在这里,实在有些过分显眼。
他默默往后退,等走远了,听见谢温时清清淡淡的声音,“还不回家吃饭吗?”
申宁四下看看,见没人,溜了过去,“你不生气了吗?”
谢温时一脸沉静:“我没生气。”
他看到申宁便想起昨晚的事情,按了按太阳穴,把手里唯一一颗野草莓递给她。
他淡淡道:“回去休息吧。”
语气异常冷淡。
申宁看着手里鲜红的草莓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谢温时已经转身离开。
他步子迈得极大,背影挺拔,甚至没回头看她一眼。
她捧着这颗草莓,郁闷的回家。
一回家,绵绵便跳了过来,“喵呜~”
申宁看它一眼,唉声叹气,把这颗草莓放到桌上,便对着它发起愁来。
绵绵跳到桌上,对着草莓跃跃欲试,被申宁毫不留情地扒拉开,“我的,不准吃!”
小奶猫叫了一声,蹭了蹭她的手。
它湛蓝的眼睛乌溜溜转,看着愁眉苦脸的申宁,头一次,叫声里传递出比较清晰的想法。
“大猫猫,想吃喵~”
申宁陡然看向它。
她注意力从草莓上挪开,戳了戳它的肚皮,嘀咕道:“原来你会说话啊。”
她还以为这只猫比较傻,只有点简单情绪呢。
绵绵眼睛睁得溜圆,十分可爱,自顾自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大猫猫,想吃红果子喵~”
申宁歪头,“是我想吃还是你想吃?”
绵绵还太小了,表达的意思还不完全,沟通都费劲儿。
绵绵抬起短短的爪子,指了指自己。
申宁顿时把野草莓藏进手里,哼道:“这是我的!你要是想吃,让你的主人给你摘去。”
说完一愣,它的主人,现在不正是她吗?
绵绵也好奇地看着她,眼里仿佛在控诉。
申宁找到了一个新的理由,语重心长道:“小猫吃了野草莓会死的,只有大猫能吃。”
说完,直接把草莓扔进了自己嘴里。
嗯,真甜!
气味香甜的果子进了大猫猫的嘴,绵绵委屈地连连喵了好几声,暂时被她糊弄住了。
申宁松口气,摸摸它的脑袋,“等会儿让你多吃点鱼肉!”
绵绵这才拱了拱她的手心,异常乖巧。
申宁点点它的猫脸,“你是哪儿来的猫?你妈妈呢?”
绵绵歪头,似乎懂了她的话,“一睁眼,就在草地里,被坏人人抓了喵~”
它最开始饿得没力气,在谢温时怀里才那么老实。
后来吃饱喝足,立刻把这个心里的偷猫贼踢得远远的,对他呲牙咧嘴。
申宁辩解道:“他不是坏人。”
她指指自己,强调道:“我也是被他捡回来的。”
绵绵一脸懵懂,坏人人这么厉害,都能把这只大猫猫捡回家?
申宁又问了一句,“你不记得你是哪儿来的了吗?”
她还想等找到绵绵的亲猫妈,把这只小崽子送回去呢。
绵绵摇了摇猫头,“猫是草地生的喵~”
申宁:“……”果然是只傻猫。
“草地才生不出你,只有一只公猫一只母猫才能生的出你。”
绵绵不懂,也不愿意听,踩着她的胳膊想吃鱼肉。
申宁叹了口气,去找鱼做晚饭了。
她做饭时内心挣扎许久,好想见谢温时,要不要去翻知青点的墙呢?
可到了想到了谢温时的再三强调,唉声叹气,放弃了这个打算。
还是等过几天,等他生气了再去找他吧。
申宁不知道,此时的谢温时坐在炕边,明亮油灯下,手里的钢笔久久没动,在纸上洇出一个黑点。
他时不时看一眼窗外,不由自主地想。
她今天晚上会来吗?
依照她的性格,肯定不会听他的嘱咐,知道他生气应该回来的吧?
谢温时不确定。
他枯等到凌晨,油灯都灭了,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她真的没来。
……
大家心思各异过了几天,终于到了又一次放假的时候。
大队里家里有适龄孩子的十分热闹,一大早,便去崭新的红江沟小学里看选老师,而家里没孩子的也凑过去看——每家都有一个给老师投票的机会。
教室里的位置不够坐,大家就自己带着板凳来听,剩下的人,就围在门外看。
大队长来时一看,小学里挤满了人,后面的哪能看到老师讲课?
他皱着眉头喊道:“除了孩子,各家只留一个大人,都别堵在这儿了!”
他连连喊了好几声,才有不少人不情愿地散去。
申宁四下看看,因为知青点除谢温时外的人都要参选,所以知青点这一票就落在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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