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丰富的食量满载而归,还没进家门,就看到了守在她家门口脸色严肃的谢温时。
她脚步迟钝下来,后知后觉地有点心虚。
谢温时在门口站着,语气不咸不淡,“回来了?”
申宁眨眨眼,试探地挥了挥手里的狍子,“诶,我给你逮狍子去啦~”
她觉得自己动作很轻,实际上,手里的狍子高高扬起,险些挥到谢温时脸上。
他看着黑乎乎的狍子脚迎面而来,连忙后退,堪堪避过。
臭气贴着脸擦了过去。
谢温时还没站稳,申宁已经从他和门缝的空隙里挤了进去,只留下一道活泼的嗓音,“我不是故意的!”
她人纤细,轻易过去了,狍子却狠狠把谢温时挤到一边。
他看看自己黑了一块的衣摆,默然无语。
“申宁!”
申宁跑到院子里就停下了,她举起食指和中指,真挚发誓:“我真的,我下次再也不骗你了。”
谢温时说不上信不信,反正她就算骗他,他也不会生气。
但他还是板着脸,故意质问她,“你上山干嘛去了?”
申宁放下手里险些惹祸的狍子,老实道:“我弄肉去了。”
黄褐色皮毛的动物躺在地上,形貌像鹿,却没有鹿那么纤细轻盈,头顶生了两只细细的角。
谢温时从没见过这种动物,觉得像是食草的,心放下了些。
“没受伤吧?”他按下她竖起指天的两根手指。
“发誓得用三根手指头,你这不管用。”
大概是在树林里刮到了,她头发凌乱,顶着两簇松针,但仔细看看,身上没有划出伤痕。
申宁刚要竖起三根手指头,又被谢温时压了下去。
她摇头,“狍子就是跑得快,很好抓的。”
“狍子?”谢温时恍然大悟。
“棒打狍子瓢舀鱼”,这句话以前被用来形容东北的富饶,说起来,他小时候还吃过狍子肉和鹿肉。
烤鹿肉也是很好吃的,他想到。
但谢温时没把这话说出来,他怕助长了申宁的威风,说不准哪天觉得老虎肉好吃,她也去抓老虎怎么办?
他冷着脸把她头顶的松针摘下来。
申宁立刻把一筐蘑菇给他看,邀功道:“我专门给你摘的!”
这个谢温时认识,是冻蘑,也叫元蘑。
他头痛道:“宁宁,你已经攒了几十斤干蘑菇了。”
大队其他人只敢在山外围采采蘑菇,但申宁会往深山里去,从前几个月开始长蘑菇,她就开始采蘑菇。
陆陆续续好几个月,她已经攒了好大一包。
申宁把筐子一把塞给他,眼睛发亮,“都给你吃。”
谢温时抱着一筐鲜蘑,“谢谢宁宁。”
而后补充道:“不过这些真的够吃了,不用再采了。”
“好吧,”申宁勉强答应了下来,又问:“肉干好了吗?”
“刚腌好,甜味的。”
等申宁攒到够吃半个月的肉之后,十月九号终于到了。
一大早,谢温时就来叫申宁起床。
他穿着件雪白的衬衫,扣子一丝不苟的扣到最上面,遮住了他脖颈上那颗红痣。
白衬衫黑长裤,连鞋都是双擦得锃亮的牛皮鞋。
申宁眼睛睁开一条缝,瞧了他一眼,又闭上了。
她翻个身,准备继续睡。
谢温时拍拍她的肩膀,“到点了。”
申宁:“……”
她眯着眼看了看放在床头的手表,“才六点。”
谢温时“嗯”了声“民政局八点就开门了,想不想去国营饭店吃个早饭?”
他慢条斯理道:“来一碗甜甜的加了糖的豆浆,再来几个皮薄馅大的猪肉包子,听说还有肉馅饼……”
话说到这里,申宁已经从被里爬了出来。
她眼睛还困得眯着,动作却灵活,手探进炕箱里翻衣服,一口气道:“我都要吃!”
谢温时及时地转开眼,背对她挪到炕箱前面。
他指了指一件白色衬衫,是他前两天去县里给她买的,和他身上穿的这件,除了大小一模一样。
“穿这个。”
申宁把衬衫扯出来,还没换,谢温时已经出了里间。
她三两下换好衣服,跳下炕,去院子里洗脸,冷水在脸上拍了拍,她彻底清醒了。
谢温时给她扎了两个辫子,又翻出几乎全新的雪花膏,把她揪了过来。
他把雪花膏点在她的额头和两颊上,给她揉开,然后捏了捏她软嫩温热的脸颊。
“记得用。”
“想不起来,”申宁打个哈欠。
这雪花膏是前几天他买的,香味几乎没有,她闻了闻谢温时脸上,狐疑道:“你抹的是不是也是这个?”
谢温时倒没有不好意思,大方点头。
申宁戳了戳他的脸,润滑细腻,手感很好,于是伸手揉了揉,“那我以后也要天天用!”
谢温时推过来自行车,刚要坐上去,就听见申宁道:“我来骑我来骑!”
最近没走远路,她还没怎么骑自行车呢。
谢温时顿了顿,把位置让给了她。
申宁载着谢温时出去,今天她请了假,其他人却还得上工,一抬头,就看见田埂上一辆崭新的自行车。
再一细看,上面坐的不正是两个熟人?
前面踩轮子的是申宁,后面抱着她腰的是谢知青。
这个配合有点诡异。
还没等大家问,申宁已经把踏板蹬得起风,载着谢温时,一溜烟消失在了大家的视野里。
看方向,是往县里去了。
申宁是在后来才发现大家眼神古怪的,有个小伙子载着对象从两人身边经过,瞅了又瞅谢温时的脸。
“诶同志,你不会骑自行车吗?”
谢温时摇头,礼貌道:“会骑。”
“那你咋让你对象载着你?”他十分奇怪。
大家都是男同志载着女同志,哪有反过来的?
说着,他回头看了眼自己对象,苦口婆心道:“这路也不近,多累啊,你一个男同志咋能偷懒呢?”
谢温时:“……”
申宁眨眨眼,转过头,“我不累。”
小伙子看见她的脸,刚要发愣,就被后面的对象狠狠拧了把腰间软肉,他嗷的一嗓子,“小芬我错了!”
申宁好奇地看看他,加快了速度。
等她骑远了,那小伙子还跟对象求饶呢。
谢温时微微弓着背,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
两人很快就到了县里,申宁停下车,大摇大摆地拉着谢温时去她以前来过的那家国营饭店。
这个点正是吃早饭的时候,店里坐了不少人。
谢温时看了眼墙上的菜单,还好,用来勾着申宁起床的那几样东西都有。
他对服务员道:“要两碗豆浆,四个猪肉包子,四个鸡肉馅饼。”
申宁看着他付钱,等交完肉票坐下以后,她小声嘟囔道:“好多肉票。”
她用手撑住下巴,“我有好多肉,但没有肉票。”
肉票大多是城里户口才按时发的,她在大队,一年到头发不了两次,想吃国营饭店的时候,只能拿肉去和别人换票。
谢温时笑道:“等来了县里,就有肉票发了。”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但大概也是不够你吃的。”
这边城市户口每人每月半斤,还不够她塞牙缝的。
申宁刚要露出失落的神色,便听见他道:“不过你喜欢吃这些的话,我可以学一学。”
她立刻笑了起来,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她道:“等回家了,我把那只狍子宰了。”
前几天她只是把狍子打晕带了回来,拴在院子里,免得肉不新鲜,明天办喜酒,今天正好处理掉。
谢温时屈指按按眉心,“我帮你。”
在红江沟这几个月,因为申宁,他已经迅速地学会了野鸡、兔子和鱼的处理办法。
现在,都要学着处理狍子了。
两人说着话,等了快十分钟,新一锅的肉包子才做好。
白胖喧软的包子冒着热气,面香肉香交汇而来,申宁鼻子嗅了嗅,迫不及待地开始吞咽口水。
馅饼也好了,整整齐齐四个摞成一摞,表皮金黄泛着点油光,比她的整只手还大。
谢温时把两大碗豆浆端过来,顺便拿了两个勺子。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赫然是一点白糖。
白糖抖到豆浆里,推给申宁,“你的。”
几样东西都刚刚做好,谢温时显然清楚申宁的性子,把筷子递给她之前就道:“吹吹凉再吃。”
申宁小鸡啄米式点头,终于拿到了筷子。
她舀了一勺豆浆,吹了吹才喝。
豆浆醇厚浓郁,带着点豆渣,还有化开的白糖。
甜甜的。
她眯起眼睛,高兴地又喝了一口。
肉包子松软鲜香,馅饼外酥里嫩,申宁这次吃得尤其慢,谢温时不禁问:“怎么了?不好吃吗?”
以前她大概几口就吃完了。
申宁摇摇头,表情尤其严肃。
等吃完,她品味了半天,小声道:“包子馅里加了葱、姜、糖、酱油……”
谢温时一愣。
他肩膀微抖,好半天才忍住笑意,低声道:“你还能尝出来它的配方啊?”
申宁摇头,伸手掐了一点小指的尖给他看。
“只能尝出来一点点。”
她见他笑话,不太高兴,重重哼了一声。
谢温时见她又埋头吃包子了,连忙道:“我错了,是我的错,我没不相信你。”
只是一只做饭这么难吃的豹子,说能尝出来食材的味道,他觉得有点好笑。
申宁又瞪了他一眼。
好在她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吃完这顿香喷喷的早饭,她已经忘记了刚才的小插曲。
等吃完,两人离开了国营饭店。
谢温时推着自行车,拉申宁往西边走。
申宁以为是去民政局,没想到,走到最后,是一家小小的带玻璃窗的店,她仰头努力辨认牌匾上的字。
“照、相、馆?”
“对,我们来拍张照,”谢温时把她拉了进去。
照相馆里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大爷,见人进来,戴上了眼睛,“哎呦,来照相啊?”
进来的两人男俊女靓,穿得又这么搭配,一看就是对象俩。
谢温时应了一声,“来拍张照。”
申宁还是第一次进照相馆,好奇地四下张望,老大爷笑眯眯问:“你们俩是要结婚啦?”
照相馆旁边就是民政局,来领结婚证的,很多都会顺便来照张相。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老大爷翻出两朵大红花,诶给谢温时,“你们俩戴上,跟我去里面那屋拍照。”
大红花后面有别针,谢温时小心地别到申宁胸前,然后自己戴上另一朵。
老大爷在照相机后面端详端详两人,穿得正式,头发整齐,尤其长得还格外出挑,看着尤其般配。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们俩坐那儿去。”
谢温时把申宁拉过去,等坐下了,后者还有点茫然。
照相是什么?
谢温时拍拍她的手,“记得笑就好了。”
申宁歪头,咧开牙齿,“这样?”
老大爷喊道:“对对,就这么笑,转头看我!”
申宁转过头去,便听到“咔嚓”一声。
老大爷很满意自己的杰作,招手让两人来看,“看看,这拍得多好呢!”
申宁弯腰,看到相机里的另一个自己和谢温时,是黑白色的,她笑得灿烂,谢温时的笑脸收敛很多,头和身体都倾向她。
“我还挺好看的,”她摸摸自己的脸。
谢温时笑,“因为你长得很好看。”
这张照片拍得很好,谢温时要了两张上色的,准备一张留在两人的家里,一张留给谢爷爷。
在老大爷的祝福里离开照相馆,终于到了领证的时候。
“走,我们去民政局,”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建筑。
申宁全程都晕乎乎的跟着他,进民政局、拿户口本、领证……等红色的纸张拿到手,她还没反应过来。
给工作人员留了几块喜糖,谢温时拉申宁出了民政局。
外面天色明亮,太阳光照得人浑身暖洋洋。
他指着结婚证上的字样,一个字一个字地给申宁念,“自愿结婚,经审查合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发给此证。”
他指向“申宁”两个字,笑音温柔,“你的名字。”
然后指了指上面的“谢温时”三个字,“我的。”
申宁凑过去看了看,好奇地摸了摸。
“这就是结婚了?”
原来只要有这张薄薄的纸,人类就算是结婚了啊。
谢温时点头,小心翼翼把这两张结婚证夹进本子里,才放进包里,免得弄折弄坏。
他心情骤然好起来,对申宁道:“我准备去看看爷爷。”
申宁眼前一亮,“我也去!”
自从谢爷爷去了县里锅炉厂干活,她就没见过他了。
谢爷爷他们是立了功来的,因为身份尴尬,被分到了厂里边缘的位置住,很巧,离外面就隔了一道栏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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