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麻烦你照顾一下我家春桃。”
“好嘞,没有问题!”
——
许惊鸿带着陆幼檀往田埂间走去,村子虽然不大,但是农田的面积相当可观。正值丰收季节,天里满满当当的作物,交织成一副天然的风景画。
深秋的天很蓝,偶尔飘荡过几缕松散的云。四下安静,风吹过田野,叶片之间的摩擦声细碎在天地之间回荡。
陆幼檀眯着眼睛背着手,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夹杂着谷香的风,一边听许惊鸿解释。
“我在京郊一带的村子看诊已经有好几年了。每个月来一次,偶尔要是有村民们买不到的一些药材,也会帮忙送过来。”
“真想不到,你居然会干这样的事情。”
陆幼檀感叹道。
两个人稍微走远一些的时候,许惊鸿便松开了手。俩人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肩前行。陆幼檀踩着松软的泥土,孩子心性上来了,便抛下许惊鸿,脚步轻快的在田垄上跳了几步。
许惊鸿也不说话,只是带着浅淡的笑容,在身后跟着。
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地里分散着忙碌的农人。前边的一块稻田里,花白头发的老人正在挥舞着镰刀收割水稻。他的动作不太灵活,吃力又缓慢。
陆幼檀被吸引了目光,放慢了脚步。
老人佝偻的身躯和打满补丁的旧衣裳,无比的扎眼。陆幼檀只觉得身上的华贵衣裳有些厚重的叫人喘不过气。
她本能的回头去找许惊鸿,而许惊鸿此时已经停住了脚步,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剑眉微蹙,目光凝重的看向田里的大爷。
“林大爷,不是说了你这腿还要再养上几天才能下地嘛?”
大爷正低头割的认真,被许惊鸿这一沉声的质问吓得一颤。他缓缓放下镰刀,转过身来,看见岸上的许惊鸿,浑浊的眼眸中闪过惊喜的光芒,他讨好地朝着许惊鸿笑了笑。
“许大夫来了啊!我这腿已经好的差不多啦,已经可以下地了。”
“我是大夫,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许惊鸿沉着脸的模样,实在是有有些威严的让人不敢说话。大爷自然没敢反驳,他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那样,缩了缩脖子。
许惊鸿没多说什么,他直接迈开腿,一脚踏进了田里。一手夺过大爷手里的斧头,一手扶着大爷往田垄上走。
这一动,就明显的看出来大爷的脚步蹒跚,尚未愈合的疤痕如同蜈蚣一样,盘踞在精瘦的腿上。隐约可见在水中泡的发白的,尚未愈合的血肉。
陆幼檀一惊,忙上前去接过许惊鸿手里的镰刀。
“多谢。”
许惊鸿轻声道谢。将林大爷搀上岸后,他没有一点顾忌的蹲下身,仔细查看起了大爷腿上狰狞的伤口。
这一番动静也引起了不远处干活的中年人的注意,他小跑着过来,搀住大爷,对着许惊鸿连声道谢。
“我的师弟在祠堂门口坐诊,带着你爹去开一副外用的药来,切记伤口不可再沾水了。”
“谢谢许大夫,谢谢谢谢。”
中年人连声道谢,接过陆幼檀手里的镰刀后,搀着林大爷朝着村里走去。
陆幼檀背着手,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感慨道:
“原先见到你的时候,总觉的你冷淡又不好接触,高高在上的样子让人不敢靠近。现在算是明白了,高高在上的是辰郡王,温和亲切的是许大夫。”
第34章
许惊鸿回头看她,他微微扬起嘴角,眼眸里有光影波动。
“你一开始见到的,难道不是许大夫吗。”
陆幼檀一愣,仔细回忆了一下后,好像的确俩人第一次见面就在把脉问诊了。也是因为在那陌生环境中,许惊鸿出于医者的关怀和照顾,才让陆幼檀对他有着不一样的信任。
只是,不知道在许惊鸿的眼里,她和这些村民们,和许惊鸿其他的病人们有没有什么不同呢。
想到这里,竟然人失去了询问的勇气。如果得不到想到的答案,那就还是维持现状吧。
陆幼檀抬头,扯起笑容,岔开了话题。
“之前只知道你医术高明,却不知道你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在京城的时候,我是郡王,这是与生俱来的,我所无法逃避的责任。但是行医的时候,我只是许大夫,是我自己。”
许惊鸿仰头看向天空,缓缓说道:“这样的感受你应该懂吧。陆姑娘永远比国公府的江小姐要开心一点。”
或许,这就是俩人会在此地漫步的原因。在那一个高贵的社会身份的外壳之下,他们都坚持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虽然陆幼檀单纯只是并不适应江府的生活,但这并不妨碍她与许惊鸿产生知己一般的共鸣。
陆幼檀点了点头,没有答话,但她翘起的嘴角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想法。
俩人沿着田地慢慢走着,偶尔说上几句,氛围轻松愉快。
村子背靠群山,并没有严格的一个范围界限。远远的看见一间周围扎着低矮篱笆的小房子挨着山林。被高大树木的阴影笼罩,像是要被吞噬了一样,与这个村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里住人吗?”
陆幼檀有些好奇,指着低矮的小房子问道。
“嗯。”
许惊鸿点了点头,的目光指向了不远处田间劳作的男人。
虽然那个人背对着他们,却可以看出他消瘦的有些不正常。并不是一个健康的成年男子应该有的体型。好像秋日里萧瑟的叶子落在了农田里,没有一点生机。
看见陆幼檀面露疑惑,许惊鸿解释道:“他是前几年从京城里搬来的,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在大理寺看过他的案卷。”
还是个犯人?
陆幼檀更好奇了,她看向许惊鸿,催促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家里在落道前,家境还算优渥。圣上在几年前开始全面整治阿芙蓉后。他是京城第一批因吸食阿芙蓉被抓获入狱的,当时律法还没有那么严格。他只是吸食,在牢狱中呆了两年便出来了。但是他爹因为涉及贩卖阿芙蓉,被当即处斩。而他出狱后,家早就散了。他在京城无力为生,只能搬到村子的边缘居住。”
阿芙蓉是个什么东西,陆幼檀再清楚不过了。前世对这方面的教育抓的格外的严格,吸食得危害也早就深深的刻在了记忆里,哪怕来到另一个时代,陆幼檀都能清楚的记得。
“阿芙蓉真的是害人不浅啊。”
陆幼檀摇着头连声感叹。
“是的,这几年这样的案例不在少数,初步整顿之后,现在的刑律也修改的愈发严格了。哪现吸食阿芙蓉都有可能会判处斩。”
当朝的刑律陆幼檀只是简单的了解了一些,并没有深入去读。因此这是她头一次了解到涉及这一块的历法。
见她感兴趣,许惊鸿便多介绍了一些。
俩人站在田垄上的动静虽然不大,但还是引起了田里劳作的男人的主意。
他缓慢的直起腰杆,转过身来。在看见许惊鸿挺拔清瘦的身影时,整个人一颤,昏黄的眼睛涌上了水光。
此时他的眼里除了许惊鸿,已经没有其他的东西了。他一把松开手里的小斧头和菜,连滚带爬的窜上了田埂,毫不犹豫的在许惊鸿面前俯下了身。
他颤抖的哽咽道:“公子,您的恩情,我此时难报。”
这人激动了过了头的反应,吓了陆幼檀一跳,她又往许惊鸿身后缩了缩。
“起来吧,不必如此。”
许惊鸿迈步上前,将他搀了起来。
“你记着你的承诺,永远都不要再试图去联系他们。”
“是,是,能知道我儿子过得好,我已经心满意足了,绝不敢有半步逾越。”
男子惶恐的低下头,不敢去直视许惊鸿。
这是怎么回事?
陆幼檀眨了眨眼,用目光询问许惊鸿。
“我替他打听了一下他入狱之后,妻儿的去处。”
陆幼檀恍然大悟,这便难怪这男人对许惊鸿这般的感激。他是知道许惊鸿的身份的,堂堂郡王能够替他了结心愿,换做谁都得感动的涕泗横流吧。
尤其是,这个男人先前在京城里见到的许惊鸿,应该是在处理公务的时候,许惊鸿那清冷的没有表情的脸,一看就难以接触。而现在,曾经以为高不可攀的人,却做了最温暖的事情。这样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真想不到啊,许惊鸿居然还会做这样的事情。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男人垂手立在一旁,试探的的问道。
“没事,今日只是带友人来这边转转,你去忙你的吧。”
许惊鸿朝着他摆摆手。
村子靠近山边,自然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甚至茂密的树林和深邃的树影让陆幼檀感觉到一丝压迫的恐惧感。再加上她前世看过太多关于瘾君子的新闻了,对吸毒人士有着一种本能的害怕。
于是她扯了扯许惊鸿的衣袖,小声道:
“那我们也回去吧。”
“好。”
许惊鸿应下,朝着男人微微颔首,便转身了。陆幼檀有些紧张的朝着站在田边的男人礼貌的笑了笑,忙抬腿,跟上了许惊鸿的脚步。
谁也没有注意要,陆幼檀转身的一瞬间,她腰间系着香囊的那根细绳突然断开了。
那个被来福啃的坑坑洼洼布满牙印的翠绿色香囊,从陆幼檀的腰间坠落,轻飘飘的掉在了地上。
香囊很轻,落地也没有什么动静。陆幼檀并没有察觉到,依旧脚步轻快的和许惊鸿并肩。
因为陆幼檀一直表现出细微的恐惧排斥的神情。男人知道,能被许惊鸿这般亲密的带在身边的女人,自然也不是什么普通人。所以,他一直不敢去主动的看陆幼檀,深怕招惹到她。
但是当陆幼檀转身的时候,还是对他笑了笑。
男人忙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再抬头时看见的,便是碧蓝天空下,清朗的男人和灵动的少女并肩前行的背影。
男人愣了一下,鼻尖一酸,眼泪险些就要夺眶而出。
他出狱后,家里一个人都没了。他搬到了这个村子,因为刚出狱,村民们不敢与他接近,他只得一个人住得远远的。而因为常年吸食阿芙蓉,又在牢狱中强行戒断的缘故,他的身体已经被伤得很厉害了。消瘦干枯的模样,没有人敢靠近。
当一场寻常的风寒感冒降临在他的头上的时候,他躺在自己破旧偏远的小屋子里,已经睁着眼睛在等死了。
他没有等来死,而是等来了许惊鸿。
那个在大理寺冷面的郡王,居然走进了他破旧的小屋子,搭过他的手,为他把脉。
他哭着让许惊鸿别治了,他这样的人是不配活着了。
但是许惊鸿说的话,却让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他说:“能强行戒断后能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你的意志,值得你重新开始一切。”
因为这句话,他又产生了活下去的念头。许惊鸿替他开了药,又为他在里正那里租借了田地。
因为服刑暂停的人生,真的重新开始了。
男人满是感激望向男人的挺拔如翠竹一般的背影,抬手摸了一把眼泪,准备下田去收割完这一茬的稻子。等到下一次许惊鸿来的时候,再装好送给他。
再转头的一瞬间,他看见了地上翠绿色的香囊。
刚刚没有别人来,许惊鸿没有佩戴香囊,这应该是刚刚那位姑娘的。
男人忙上前,手掌在衣摆上用力擦了擦,小心翼翼的捡起了躺在地上的香囊。
香囊的表面有点皱,面料光滑,却已经破开了一角,细碎的边角上沾着淡黄色的粉末。男人只当是香囊里的香粉,虽然没有闻到香味,但是他并没有多想。
田垄上的背影已经渐远了,男人忙站起身来,双手捧着香囊,大喊道。
“公子!姑娘!您的香囊掉了!”
虽然已经走出去了一段距离,陆幼檀并没有听清楚男人在说什么,她停下脚步,刚想发问。便看见许惊鸿指了指她的腰间。
“你的香囊不见了。”
“哦哦,早上道长的小狗啃了半天香囊,可能把绳结啃断了。”
陆幼檀恍然大悟,又不得不往回走去。
看见两人转过身来。男人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刚刚急促起身的动作,香囊中的粉末又散落了一些出来。
淡黄色的粉末散在了他的掌心里。
这个画面似曾相识,那些被掩埋的痛苦记忆突然翻涌了上来。处于一种本能的直觉,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间就冒了出来。
他的双手控制不住的开始大幅度的颤抖,额头上,大滴的汗水滚落下来。
男人低下头,轻轻嗅了嗅掌心里棕黄色的粉末。
熟悉的辛辣刺痛的味道涌进鼻腔,生理性的眼泪瞬间翻涌而下。
他扑通一声,捧着手心里的香囊,跪倒在了田垄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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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男人颤抖着双手,将掌心的东西举到了许惊鸿的面前。
他的眼中布满了狰狞的血丝,额头上的青筋如蚯蚓一般盘踞。铺天盖地的恐惧和不安凝结在泪水中,沿着男人黝黑的脸庞,低落在土地上。
许惊鸿便和陆幼檀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里看见震惊后,同时向前奔去。
声音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来,男人止不住的颤抖着,音节中杂着牙齿磕碰的声音。
“大人……大人,这是……这是阿芙……”
他颤抖着嘴唇,甚至没能完整的说出整句话。
但是他夸张的嘴型和反应,已经告诉许惊鸿,他手里捧着的香囊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了。
这从香囊里掉落出来的淡黄色的粉末,正是阿芙蓉。
提着裙边跑过来的陆幼檀刚刚站定,还没来得及喘上几口气,平稳一下呼吸。在看清男人粗糙的手掌上躺着的香囊时,便被这当头一棒,敲得缓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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