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鸾用指头戳了戳碧玲的小圆脸蛋,却觉着,其实此情此景何尝又不是烟火气的诗情画意?
有风有雪,有酒有友。
只是想着,未料余光中又觑见自个儿手腕上的淤青,周鸾兴致大减,闪烁的眸光也暗淡下来,砸吧了几下嘴,只觉得口中苦涩,心中亦五味杂陈不知悲喜。
运命,向来将一切人与事物玩弄于股掌之中。一切的生死离别,面见又隔了万重的人,损害又想取回的东西,明明一切都可得的安全法,却两处都不可得。
……
自那日纠缠之后,两人又是隔上了好一阵子未见。
也不知是刻意躲避还是怎么回事,周鸾只知道穆寒年第二天一大早便离了别苑回了将军府。也亏得是那天晚上周鸾一系列举动较为隐秘,倒是没人发现她做了什么事,否则这别苑里又得是一番风言风语。
不过周鸾虽出不得别苑,关于府里的几处丫鬟的家私却门儿清。
这也益于郭嬷嬷,每隔个两三日便来叙话半天。
至于郭嬷嬷又“重出江湖”到底为何,只要是明眼人心里也有点儿数。才刚与穆寒年有了那么一层关系,不日就见郭嬷嬷提着补汤来了,这到底为何也就显而易见了。就是不知是这郭嬷嬷消息实在是灵通,还是穆寒年那厮嘴实在是太快,她想着应当是第二种更有可能些。
不过郭嬷嬷的到来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她总不能造出个孩子来,总得做些个举措避免一下。
“碧玲这丫头到底怎么回事?”郭嬷嬷瞧着日头道,“这都晌午了,也不见回来,别是在哪儿躲懒去了吧?”
周鸾知晓郭嬷嬷和碧玲一向不对付,只是没想到郭嬷嬷竟然就真趁着碧玲不在,在她这个所谓的主子面前上眼药。
可郭嬷嬷毕竟年岁大些,未免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周鸾还是决定不计较计较,面上只是尴尬笑笑,又插科打诨了几句想把这事囫囵过去。
“姑娘,这汤一定要好好喝都喝了它。喝了之后,老身保管你一个月能怀上个大胖小子来,到时候将军抬了你做如夫人都使得的。老身说句话姑娘你别不爱听……”
周鸾知道,从这开始的话都不必再听进去了。
这郭嬷嬷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指望着能用这些个话给她的脑子洗一洗,再想方设法塞一个新的进去。最好这个新的还是那种贤良淑德中又带点铁血手腕的,最好把那一脑袋的聪明才智大都用在如何生男孩上,剩下的则是一部分用在管理中溃,另一部分就都用在打压其他女子爬床上。
周鸾听得脑瓜瓤子都疼,且想着若都城的贵妇都将自个儿的脑子用在这些东西上,那可真真儿是浪费了才智。
说到底,还是东隅没有给女子那么多的机会,而本应优秀耀眼的女子或是被世俗换了脑子彻底沦为王朝旧礼制的拥趸,要么就被家人或世俗胁迫,硬生生困在了深宅之中,迫使红颜暗淡珍珠蒙尘。
若是有一日,这东隅倾覆,若遇一明主,周鸾想着若是那时她还在世,她愿意为马下鞍,誓死效忠肝脑涂地。
“你这丫头怎么才回来?”
郭嬷嬷尖锐的声音迫使周鸾的思绪抽了出来,她抬头一看,是碧玲回来了,手上还提着个小药包。
周鸾只扫了一眼,随即飞快起身,挡住郭嬷嬷投来的视线。
伸手捞过那碗补汤,一仰头干了,紧接着迎着郭嬷嬷难以置信的目光,道:“嬷嬷,这汤我都喝了,您老快回吧。”
郭嬷嬷张了张嘴,本要说些什么,可很快她就被碧玲手里提着的东西惹了过去。
“这是什么?”郭嬷嬷声气尖锐道。
碧玲脸倏一下地红了像个犯了错的孩童,提着药的手也下意识背过了身后。
“给我看看,你个小丫头偷买的什么?”郭嬷嬷说着一把扯过那药包的袋子。
而碧玲哪敢将这玩意儿舍出去,于是手里扯得更紧。那药是拿寻常的纸包着的,哪经得起这一扯一拽的,不过弹指一挥间,那药包就哀嚎着破裂,与此同时药物也随之散落一地。
郭嬷嬷弯下身子拿手指一捻,咬在口中一尝,眉头倏地一皱,喝道:“藏红花?!”
“你居然敢买藏红花?!”郭嬷嬷这回是真气着了,指着碧玲的手直抖,耸拉的眼皮此时都崩上去了,一双浑浊的眼珠子都要从眼眶子里蹦出来了。
见碧玲低下头眼看着就要认下,周鸾赶忙将人往自己身后一拉,两眼睛直对着郭嬷嬷那对快瞪掉的眼珠子。
“是我让她买的。”周鸾道。
大概一炷香的静默,郭嬷嬷才尖利刺耳地道:“你疯了?!”
“嗯。”周鸾点头,“如果不想给将军生孩子,也不想困在后宅与人争斗,这些算衡量标准的话,那我大概是个疯子。”
如果非要如此才是做女子的标准,那她宁肯是个疯子。
“你知道吗?就不算将军府,光这一个别苑就有多少颜色好的丫头有爬床的心思的?”
“这我倒没关注过。”周鸾接着说道,“但我不在意。”
郭嬷嬷似乎是误会了她话中的含义,吸了口气又道:“好,就算你不在意那些个当丫鬟的。”
“你可知,这东隅国土内,不管是贫民丫头还是公侯小姐,有多少个想嫁进将军府的?”
“将军战功赫赫不说又年轻俊朗,且不说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就是上无公婆侍候,下无妾室通房,您也合该知道,将军势必会配良缘的。”
“可将军在把你接到这别苑时就对老身说,说您与他的心脾是差不离的地位的。还嘱咐老身务必将您的身体伺候好,老身这才千方百计骗进来了。”说着,郭嬷嬷的眼圈红了,眼皮也耸拉下来。
“这三年,将军推掉了多少天家赐予的亲事?”郭嬷嬷说着更是悲从中来,“即便是这三年将军基本上都不踏足于此,但老奴知道,将军是心里系着这儿才推了那些好亲事的。”
郭嬷嬷说罢,拿眼瞧着周鸾纹丝不动的脸,觉到莫大的无力感。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沉沉地吐了出来,最后像是发誓一样地说道:“姑娘就别想着拿藏红花舒经通络了,从今往后,老身会亲自看着姑娘的饮食。”
<hr size="1">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
第58章 胡乱心
此后的几天,郭嬷嬷可谓是将她的话贯彻到底了。
她的所有吃食,郭嬷嬷恨不得顿顿亲躬,送膳虽是派了个送膳食的丫头,可全程她恨不得一直陪同了。
也就是周鸾用餐的时候不紧盯着,可也算是几乎每天都在场,就在外房坐着喝茶。
周鸾刚开始觉着有人天天盯着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可时间长了,倒是习惯了些,甚至还招呼郭嬷嬷一起用些膳食。
而郭嬷嬷近日虽也不大与周鸾交谈,但见她与碧玲两个没什么怪异行径,也就又对他们两个和缓了一点,当然,也就只有脸色和缓了那么一丁点儿。
最近出了一项大新闻,便是今年雪下得过于多了。
人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瑞雪”却到得太早太厚重了些,厚重到压塌了一片的茅屋冻死了数人不说,偏偏这大雪还封了山。也算得上屋漏偏风连夜雪,山路被封粮草需绕路送至边境,可这路绕得颇远,大概得四五月数才可运到,倒时边境怕是因粮食短缺,都不必等最后一刻粮食化于腹中,便先是打砸死伤一片了。
如今东隅怨声载道,再这样下去,估计距离大厦将倾也不太远了。
偏偏某人百忙之下,别院的守备不松反紧。周鸾暗自细探了下,这别苑算上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守备总量能有百人之多。
对付一个没了武功的废人,还调遣了这么些会隐藏气息的高人,想来穆寒年就算是所谓的“用情至深”,应当也不会如此夸张。
不过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还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情况,竟然能让穆寒年那厮怕成这样。
或许和东隅朝政亦或是胡人那头有关?碧玲也就只能往那边猜想了。
碧玲“蹬蹬”几声跑了过来,碧玲抬头看她,只见她怀中正揣着热气腾腾的满满一大包的糖炒栗子过来。
周鸾赶紧伸手过去,抓了一个掰开就往嘴里塞,边塞边呼着凉气,道:“呼,好烫!这是东市那家的的还是西市那家卖的?”
“小姐,你先别急着吃,先听我说嘛!”碧玲将装栗子的油纸袋拿远了一些,紧接着道,“您前几日猜的还真都不错。胡人又打西边过来了,这回倒是没大举进犯些个什么城什么池的,就是分了好几个马队滋扰边境。就跟那毛毛虫似的,不咬人膈应人。”
“噗……”这是什么鬼形容,不过倒是挺贴切的。
“不过,听说,边境线上倒是出了一伙土匪,倒是灭了几个胡人小队的头头儿,还抢了胡人的马匹和钱财。”
“但是现在,好像还是要剿匪的,听闻这次穆将军去边境,就是奉命剿匪的。”
周鸾愣了下,道:“他倒是‘不忘初心’。”
“这几日大概就到边境了。”碧玲说着又瞧了瞧周鸾的脸色,“小姐,你不担心?”
“担心胡人,还是担心土匪?”周鸾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你问我的大概是东隅破灭与否,亦或是穆将军或死或伤。”
“前两件事与我无关,后两件事……诚然,我是有责任的。”周鸾眼神有些空。
“虽东隅天子昏庸无能,虽国内一片乱象,可我毕竟是东隅人,无论如何,怕是胡人打到新都这儿,我也会为国为家战到最后一刻。”
“穆寒年……即便是现在,我也不敢说对他毫无感情,只是从有家仇开始,或者从我知晓他彻头彻尾是个骗子开始,他的安危就与我无关了。”
说到这,周鸾的嗓子被什么堵了一样,缓了半晌才又开口。
“但是有那么丁点的在意又能如何呢?”
“已经没了黑虎岭,也没了在意的亲人,家仇就在那,永远不会改变。立场也是,从出生开始,人就被强硬地塞进一条叫命运的河流中,每个人只能随波逐流自上而下,哪有说能改道就能改道,说能爬上岸就能上岸的?”
“除非……”周鸾的眼神有些空。
“除非什么呢?”碧玲问道。
“除非两个人彻底失忆,或者是干脆没遇见,或者生在平和的年代。”周鸾说罢,又苦涩一笑继而摇了摇头。
“可即使是这样,两个人的人生方向不同,或是一个人累了,另一个执着拖着,或是就是没了力气,还是会失败的。”
周鸾一口气说完,喘了半晌气。
碧玲却愣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道:“反正奴婢也没经历过什么男女之情了,不过听起来就糟心就麻烦。我只知道,干一天活吃饱一天饭,关于男女的情分,也不过就是搭伙过日子,让自个儿在这世道也算是能一起挣一份饭而已。”
“是这样的,你并没有错。”周鸾如此道,“只是我现在吃得太饱穿得太暖,才会想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倘若哪天又过上从前那些个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这些事不过就是小事而已。”
“只是,现在这脑中的思虑给人折磨得不轻。”碧玲叹了口气道,“孩提时不论什么,只要是哭一顿,很多事也就过了。可是越长大,反倒不会哭了,很多时候硬撑之后,还会想到是不是下一秒毁灭来得更好。”
“有时候,目光短些会更好。”碧玲将那一袋栗子又揣到周鸾怀里,企图安慰她,“若是什么都想那么多,都想那么长远,那还活不活了?”
“人呐,得学会自个儿放过自个儿。”碧玲叹了口气,“这句话,奴婢已经和小姐说了很多遍了,可小姐似乎总是听不进去。”
“能听进去。”周鸾叹了口气,“只是做到很难罢了。”
然,她这话才说了不到两个月,就遇着一件麻烦事。
周鸾偏过头瞧了一眼枕边沉睡着的男人,又深深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事情就能变成这样?
要说这事儿还源于半月以前。
碧玲劝诫的话她听进去了也尝试着去践行真正的知行合一,如此努力了一阵子虽然不至于能完全放过自己,但至少也算能吃能喝,暂且放下一些事情继续当个咸鱼。
只是这咸鱼般的平静生活就硬生生被人给打破了。
“呦,美人儿醒了?”
那日她才睁开眼,就看到那个通身紫衣的骚包男正悬在房梁上看着她。
周鸾瞧着他倒挂着下来,在夜里愈发诡异的脸,心中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道:“你怎么进来的?”
“腿着进来的呗。”骚包男乐了下,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一跃跳到了床边,“你倒是和别的小姑娘不一样,见到男子进入闺房,竟然还不尖叫拉衣服砸东西什么的。”
周鸾勾唇一笑,笑得那叫一个勾魂摄魄,倒是让那骚包愣了愣。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周鸾飞快抬手摸了下他的脖子,笑道:“今日这喉结贴的有点歪了。”
骚包男瞳孔一阵,迅速伸掌打开她的手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是女子的?”
周鸾装模作样思索一番,道:“唔,好像是刚刚。”
“那你这么淡定?”骚包男惊讶地看着她,就好像女扮男装多年一朝被人发现的人是周鸾似的。
周鸾打了个哈欠,她最近嗜睡得很没空跟她扯皮。
“你直接说你是来干什么的?”周鸾问。
“啧,果真是个聪明人,聪明得我都想娶你了,到时候你做了我的正头娘子,看你这般聪明伶俐,自然也知晓如何堵住那群混蛋的嘴。”骚包男摸了摸周鸾的脸蛋道。
“要不你和穆寒年生个孩子,到时候孩子归我得了。”骚包男收回手,抽风似的道,“到时候我抱着孩子回去,也好堵住老头子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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