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想,怎么能让你妈妈真正接受我。”
曲颂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没事,”反而是程枫拍拍她的肩膀,“我会努力,等哪天跟你爸妈见面了让他们刮目相看,感叹说‘哟!这小子,还不错!’”
曲颂笑,她也相信一定会的。
假期结束,他们大四了。
虽然课程少了很多,但曲颂却越来越忙。导师给她介绍了不错的实习机会,开学不久她就去上班了,其余时间还要准备自己的毕业论文,常常是忙得焦头烂额。
程枫也在准备论文和大学生篮球联赛,这是大学生涯最后一届比赛,他十分重视。
于是两人的见面机会少之又少,空闲的时间也屡屡错开,连电话都打不上几个。所以在程枫一整天没联系她的时候,她也不觉得有任何异常,认为只是太忙了。
直到第二天下班前接到程桉的电话。
“喂,姐姐?”
“小颂,你能抽得出时间来禾兴一趟吗?”
曲颂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是程枫…怎么了吗?”
程桉支吾其词,“他打球受了点伤,但也没什么大碍……”
曲颂打断了她,“我马上过去。”
程桉的反应让曲颂不安,她回学校收拾了几件衣服就打车去机场,到达禾兴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照着程桉发的地址到了医院,这一路上她都没有联系程枫,却不想隔了这么久的见面,竟是在病房。
床上的人紧闭双眼,右腿缠着厚厚的绷带,床边坐着的是他的爸爸妈妈。
见曲颂来了,他们连忙起身,程妈妈过来拉曲颂的手,脸上还有尚未褪去的泪痕。
“小颂,你来了,辛苦你了这么远跑过来。”
“没事阿姨,他怎么样?”
程妈妈轻轻叹气,把声音尽量压低。
“一整天都不愿意吃东西,一直在睡觉,你看看他吧。”
说完他们便出门了,病房里只留下曲颂和程枫两个人。
她慢慢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在程枫床边,看着他受伤的腿,心里像被揪着的疼。
程桉告诉她程枫是在训练的时候受伤的,他被人垫了脚,摔得脚踝两处骨折,韧带也撕裂了,应该是打不了比赛了。
程枫依旧闭着眼睛,曲颂安慰般地轻轻抚摸他的头。
“疼不疼?”
他的眼皮动了一下,却还是不睁眼,曲颂知道他根本没有睡着。
她牵着程枫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脸颊旁,“不看看我吗?我好想你。”
过了好久,床边的人没再发出任何声音,程枫以为曲颂已经走了的时候,额头忽然被印上一个温柔的吻。
“睡美人,看看我吧。”
程枫感到眼眶有些温热,他不觉得自己是脆弱的,摔倒那一刻那么疼他都没有吭声,却不知为何曲颂一来到身边他的情绪就难以自控。
于是他睁开眼睛,对上面前这双疲惫又担心的眼,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
曲颂就这么温柔地笑着看他,却有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她好心疼。
曲颂没谈及他脚伤的任何,只是劝他吃饭,问他想吃什么,问他冷不冷无不无聊。
夜深之后,程桉让曲颂先回去休息,但曲颂不愿意,她坚持留下来陪床,程桉不再强求,带着父母先走了。
曲颂用湿毛巾给程枫擦身子,他就这么乖乖地任由曲颂摆布,不像程妈妈说的什么都不配合。
替程枫收拾好后,曲颂到旁边铺自己的床。
“你今晚跟我睡好不好?”
“床太小了,我怕碰到你。”
程枫往右挪了挪,“你睡左边,不会碰到。”
曲颂只得答应,她小心地钻进狭窄的病床,不敢往下躺,只坐着靠在床头,生怕碰了程枫的伤口。
“让我抱抱。”她伸出手臂轻轻揽过程枫,让他靠在自己的腿上。
“安心睡吧,我在这儿陪你。”
程枫不说话,安安静静地靠在那里。
病房里还开着一盏暗黄的夜灯,程枫头发被映成暖暖的棕色,曲颂像哄小孩一样一遍遍轻拍他毛茸茸的后脑勺,直到感受到他均匀的呼吸。
曲颂并没有起身,仍坐着发了好久的呆,忽然听到身旁的程枫说话,才知道他没睡着。
“曲颂,”程枫的语气有些冷淡,“如果我一辈子都要坐轮椅怎么办?”
曲颂伸手去点他的鼻子,“那我就给你选最好看的轮椅,每天推着你去公园晒太阳,去江边吹风,还可以去海边看日出。”
见程枫没反应,她又接着说。
“但这都是七十岁以后的事,你会好起来的,我会陪你好起来的,你要乖,好吗?”
曲颂听到程枫不经意的叹气。
“我有点困了,睡觉吧。”
程枫说完,躺回自己的枕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要睡了。
曲颂从未这样觉得无助,她遗憾自己也没法保证程枫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在这样的时刻想不出任何有用的安慰,只有空口无凭的承诺却安抚不了程枫什么。
这几天曲颂一直陪在程枫身边,陆陆续续有朋友过来看他,但他都拒绝跟他们见面。
曲颂每天变着法儿的逗他开心,陪他玩他喜欢的游戏,却看得出来程枫并不是真正的开心。一个星期后程枫可以回家休养了,因为学校和实习的事,曲颂不得不先回云城。
她每天抽出时间跟程枫视频,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绘声绘色地同他讲述,哪怕自己的生活里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趣事可以讲。
每次挂掉电话后她的心情都会跌落谷底,她觉得自己和程枫这段时间像是被隔了一层毛玻璃,无法看懂对方真实的情绪,也无从得知对方真正的感受,只知道有些东西不能戳破,只能日复一日地端着情绪。
曲颂每个周末都飞禾兴,相比在手机屏幕里看到程枫,真实地拥抱他会更让曲颂安心。
“我说了我不去!”
才进入曲家大门,就听到楼上传来程枫歇斯底里的吼叫,还伴随着东西摔碎的声音。
“怎么了?”曲颂问给她开门的阿姨。
“小枫不愿意去做康复训练,这几天脾气变得很暴躁,连药也不吃了。”
“我去看看。”
曲颂快步上楼,碰巧程桉从程枫的卧室走出来。
“你来了。”
程桉勉强地朝曲颂笑笑,这段时间她在公司和程枫之间两头照顾,也并不轻松,人都跟着憔悴了许多。
“辛苦了姐姐,我去看看吧。”
卧室门还没关,曲颂直接走了进去。
程枫坐在轮椅上正对着门口,看到曲颂时他还尚未平复自己的心情,脸上的涨红仍未褪去,眼神冰冷又凌厉。
曲颂越过地上那些碎片,走到他面前蹲下,双手放在他的膝盖上仰头看他。平静之后,程枫看曲颂的眼神逐渐变成一种愧疚,他也不想变成这样。
“我知道,没事的,乖。”
曲颂并无责备,只是心疼。
第46章 灯光
曲颂把程枫推到阳台上。
“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出门走走?”
“太热了,不想出去。”
“那我们去吃冰淇淋?”曲颂俯下身来,“我刚刚来的路上看到附近新开了一家冰淇淋店。”
程枫看她眼里布满红血丝,脸上还装出一副活力满满来。
他抬手抚上曲颂的脸。
“又没睡好?累不累?”
但他心里明白自己是让曲颂最累的部分。
“不累,我的开题报告已经过了,实习也尾声啦,之后有更多时间陪你。”
曲颂犹豫着蹲下,再次抬头看向他。
“我晚点回家,留在禾兴陪你做康复好不好?”
程枫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曲颂又说:“我们每天就花一点点时间做训练,然后出去玩,吃好吃的,怎么样?”
她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程枫更接受了,难道要说只要好好做康复你就能重新打篮球这种话吗?
曲颂实在不想这样压着他,只盼望他不要太消极伤害了自己的身体。
“曲颂。”程枫罕见地这样叫她,曲颂慌了神。
“怎么了?”
程枫自己把轮椅转了向,进到卧室里,他看着墙上那件自己最爱的球服。
“就算再怎么康复,我都不会是以前的22号了。”
程枫比谁都清楚自己遭遇的是什么,也知道站起来一点都不难,像以前一样脚下生风或许也只需要几个月的恢复时间。
但要当从前那个22号——
他从来不相信奇迹会发生自己身上。
凭什么别人要超越他,只需要垫一只脚,而他要超越自己却只能由一个“奇迹”说了算?
曲颂心里难过万分,她知道在这件事上自己无论如何也只是局外人,她渴望理解却始终没有办法感同身受程枫心里的落差与无助。
和程枫爸爸妈妈一样,她只希望他恢复健康,不要留下任何会痛苦的后遗症就可以了。
至于篮球什么的,她没再奢求。
被程枫拒绝,曲颂结束实习就回哲市了。
程枫现在偶尔愿意活动活动,家里按期找人来给他按摩,帮助恢复,但系统的康复训练他还是不愿意做。
这些话曲颂都是从程桉那里打听的,她不敢直接问程枫,哪怕他们每天都保持联系。
我应该怎么爱你呢?
这段时间见程枫的每一面,她都在想这个问题。
腊月底,程枫也回哲市了,他到的第二天曲颂带着朋友们一起去程家看他。
在这之前程枫一直都让曲颂帮忙保密,前几天才告诉他们的。去之前李子敬还说要买些看病人的果篮,被曲颂阻止了。
“你们就当什么都发生,像平时一样去玩就好。”
生病的人,很多时候最怕别人把自己当病人。
“枫哥!”李子敬人还没进门声音就传到了二楼。
他们一溜烟跑上去,曲颂跟在最后面。
张巍敲门:“进了啊!”
进门时看到程枫坐着轮椅,把腿搭在矮桌上。
“你这什么造型?”方飞宇笑着过去搭他肩膀。
“方便你们观赏我的废腿啊。”
程枫继续说:“怎么回事你们?看望病人不带点保健品?菊花什么的也行啊。”
“我没让他们买。”曲颂在后面发出声音。
这时程枫才看到她,招手叫她过去,笑眯眯地问:“想我了没?”
曲颂点点头。
程枫笑着牵她的手,“你们可不能笑话曲颂摊上个残废,下半辈子我还指着她给我当老婆呢。”
没人预料到程枫会是这个状态,这几句自暴自弃的话让在场的人都僵了脸。
“瞎说什么呢表哥,少逗我们了。”
“就是,等着你一起打游戏呢啊,多上号。”
程枫笑得难看,“知道我不能打球,只能说等着我打游戏了?”
曲颂扯扯他衣角,示意他别再说了。
可他还没够,“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许言言看了眼曲颂,转移话题道:“刚才阿姨说有甜品,让我们下楼吃。”
“噢对对,枫哥我们先下去吃甜品哈!”
房间里只留下程枫和曲颂两个人,两个人都是生气的。
“你要是不希望他们来昨晚就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说话?”
“我没不希望他们来,也不觉得我的话有什么错。”
“程枫,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你这种自暴自弃的样子让我觉得很难过。”
“你难过?你们都难过,我每天坐在这轮椅上我最好过!”
“是你把自己困在这轮椅上的!是你自己放弃这双腿的!”
争吵声戛然而止,房间里顿时陷入一阵静默。
曲颂深深叹了口气。
“给你煲了汤,趁热喝吧,我改天再来。”
她说完转身下楼,程枫始终把视线停留在桌边的保温壶上。
一直到年后曲颂都没有再去看程枫,时不时会煲汤送过去,但都不见他。
吵架那天晚上程枫就主动打电话道歉了,曲颂知道自己没办法责怪他,责怪这时候的他,却也不知道怎么更好地与他相处。
害怕争吵,所以逃避。
程枫走不出自己的情绪牢笼,但他知道他不能失去曲颂,于是在某一天,鼓起勇气出门,扶着轮椅,颤颤巍巍地站在那条他再熟悉不过的巷子里。
结果等来了宋芸。
是宋芸认出了他,他只凭着直觉应了声“阿姨好”,后来宋芸提出要跟他谈谈,这会儿两人已经端坐在附近的咖啡厅里。
程枫预料到自己可能会面临什么,他知道宋芸一直都不待见他,何况自己是现在这种模样。
“你的腿怎么样?”
程枫下意识将脚收回,“好多了,谢谢阿姨关心。”
“你别误会,不是曲颂主动讲的,是我看到她经常在家里煲那些对骨骼有好处的汤,追问她的。”
“嗯,没关系阿姨,也不是什么要保密的事。”
“那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挺好的,”程枫答得心虚,“已经能走一些了。”
“好好恢复,”宋芸收起笑脸,“应该能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吧?”
程枫的心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他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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