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等了等,没等到她的下文,不由得摸不着头脑。啥意思啊?
叹气是啥意思啊?
“宝丫儿,”想不明白,她索性直白问道:“能让我侄儿也跟你读书吗?”
陈宝音没回答她,而是微微侧身,向她身后看去:“大伯娘。”
浑身一哆嗦,僵硬着慢慢转身,就看到婆婆黑着的脸。二嫂张开嘴,结结巴巴地辩解:“娘,我,我就是……”
“跟你说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大伯娘严厉喝道。
二嫂吓得一抖,低声哀求:“娘……”
别人的家务事,她显然不方便掺和,陈宝音搁下碗,识趣地走开。
孩子们写写划划,互相说句话,偶尔我踩掉你写的字,你划花我写的字,陈宝音都不管。
把她今日布置的课业完成就行。明天她要考校,只要能通过,他们爱玩便玩去吧。
她看似宽和,但孩子们玩归玩,丝毫不敢懈怠。因为她的惩罚很严厉——完不成的,明日讲故事不许听。
那可太难受了!别人都能听,就自己不能听,简直是酷刑!
“叔爷爷。”隔壁院子门口,坐着一位六十余岁的老头儿,眯着眼睛在晒太阳,陈宝音住脚,见过长辈。
叔爷爷慢慢抬头,看了她两眼,点点头:“嗯。”
陈宝音便又朝前走去。大半日没见杜金花了,好想她哦。
梨花镇上。
顾舒容花钱请人打听消息,终于得到信儿,兴冲冲地回到家:“阿远!明儿姐姐就请媒人去提亲!”
那是个好姑娘,听说模样俊俏,性子也好,温温柔柔的。知书达理,上敬重长辈,下爱护子侄。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姑娘?
别说农户的女儿配不上她弟弟,人家可是侯府养大的,虽然是假千金,可是这么多年的教养,做不得假!配阿远,绝对是阿远占了便宜!
顾舒容喜滋滋的,拍着弟弟肩膀:“老天爷待见你呢!阿远!”若是能成,这简直是天赐良缘!
“姐姐……”顾亭远心中亦激动,要跟宝音提亲了,光明正大的提亲!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倾慕她!
前世,他最大的遗憾就是被她救了,连累她流言蜚语缠身,以至于后来说不清楚,他其实是倾慕她才求娶,而非不得不求娶她。
而他亦不敢问出口,她最后应亲,究竟是苦于流言,不得不嫁给他,还是……还是也有几分心动于他?
好在,那些遗憾与苦涩,这一回终将得到圆满。
第32章 有变
顾舒容只有一个弟弟, 姐弟两人相依为命长大,对弟弟的婚事,她看得十分之重。
请了镇上口碑最好的媒婆,提上一只活雁, 带去陈家村。
媒婆姓陈, 跟陈家倒是本家了。进了门,便扯着喜庆的音调, 扬声道:“是陈有福家不?”
杜金花是在家的, 跟两个儿媳烧烧水,煮煮茶, 给出力气盖屋子的劳力们添把手。
听到声音,她转头往院子外头看去。登时, 眉头一挑, 明白了陈媒婆的意图。
“是。”她撂下手里的家伙什儿,拍拍身上的灰屑,迎出去道:“你来做啥的?”
陈媒婆见她出来, 顿时笑得像一朵花儿一样, 说道:“大妹子,你看我提着雁,我能来做啥?”她穿着鲜艳, 笑容喜庆,“有人托我给你闺女陈宝丫儿说亲呢。”
杜金花扯扯嘴角:“进来说吧。”
来说亲的人家, 总有十几家了, 提着雁来的, 倒是头一回。
看来是个讲究人家, 杜金花心想, 先在心里满意了一分。这才是提亲, 是把她宝丫儿当排面上的人。
“坐吧。”进了屋里,杜金花让大儿媳倒茶。
家里现在整日烧着热水,茶也是一大锅一大锅的煮,现成的,钱碧荷很快端了两碗茶水进来。
“看大妹子你是个利落人,难怪生的闺女那么讨喜,托我来说亲的那家人啊,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替他们说说。”陈媒婆端起茶碗,一口气喝光。走了一路,她渴坏了。
杜金花便让大儿媳再去舀一碗。
“但我们这行,讲究的是一个心诚,再不能干混淆黑白,烂心肝肚肠的事。”陈媒婆拍着胸口,当当作响,“咱有啥说啥,绝不胡说一句。”
杜金花扯扯嘴角。信她才怪。但脸上没表露,客气道:“那你说说吧。”
“好嘞!”陈媒婆喝了碗茶,嗓子润好了,便开始舌灿莲花,夸赞起顾亭远姐弟,“我说的这户人家啊,姓顾。别的先不说,那叫一个重情重义……”
姐弟两个,扶持多年,从没红过脸,姐姐照顾弟弟,弟弟心疼姐姐,能不叫重情重义吗?
“没有恶婆婆当头,只有一个贤惠的大姑姐。咱家闺女嫁过去呀,一天的磋磨日子都不用过。”
杜金花皱起眉头。啥?爹娘都没了?那这孩子福薄。
“别看这书生二十岁出头,已经是个秀才了呢!待明年下场,那一准儿考个举人老爷出来!”
秀才?那不是应该的吗?连个秀才都不是,那还有脸想她的宝丫儿?
“这秀才读书好,人却不酸腐。性格温柔,处处体贴,宝丫儿嫁过去呀,那是享福的日子!”陈媒婆接着夸道。
杜金花便回想顾亭远的样子,的确不酸腐。会画画给宝丫儿,讨宝丫儿欢心。一个屋住着,杜金花知道,宝丫儿喜欢那两幅画,经常会拿出来看。
混蛋陈二郎,还没去镇上给宝丫儿裱起来。
这么一看,顾亭远也不是多细心。他咋就不裱起来,再给宝丫儿送过来呢?
陈媒婆好话说了一箩筐,杜金花的脸上也没露出喜色,不禁感到惊奇。这老太太,沉得住气啊!
让陈媒婆自己说,这门亲事是很好的。
顾家姐弟俩,是真的好人家。虽然上头长辈不在了,没人支应,但反过来说,没有公婆压在头顶上,谁又能说不是好事儿呢?当过人媳妇的,都知道被公婆压在头顶上的滋味儿。
她夸完顾亭远,又夸顾舒容。说这个大姑姐都有多好,良善实诚,邻居都夸,是个温柔细致人儿,就是被婆家耽误了,也是令人唏嘘。等顾亭远成了亲,她必定也要嫁出去的,到时候宝丫儿和顾亭远两个人过日子,保管蜜里调油,甜蜜恩爱。
杜金花却想,顾亭远会买菜,难道还会洗衣做饭吗?他一个读书人,平时要读书,洗衣做饭扫洒这些日常活计,岂不都是宝丫儿来?
这样一想,她觉得宝丫儿嫁过去亏了。在家里,宝丫儿衣裳不多,又穿得干净,都是她两个嫂子给她洗,她大嫂还抢着洗。吃饭,也不用她动手,自己和大儿媳都能做饭。至于扫洒之类,兰兰都能包了,更是用不着宝丫儿。
不成。
这事儿不成。
杜金花心里的两分满意,渐渐扣光了。就算顾亭远模样不错,人也温柔好性儿,可是宝丫儿嫁过去,那是没实惠的。
除非他考上举人,做了官,家里养得起奴仆。到那时候,她才会考虑。
陈媒婆喝了两碗茶,说得口干,也没在杜金花的脸上瞧见一个笑模样儿。她有些挫败,有些不服气,好胜心起来,愈发想要说成这门亲事。
“日头不早了,就不送了。”杜金花听着陈媒婆口中翻来覆去的话,没有了新鲜事儿,就开始赶人。
陈媒婆起身,口中仍道:“这真是百里难挑一的好亲事,一般人家我都不说的,也就是看咱宝丫儿实在是个好姑娘,才赶紧来说。大妹子,咱可好好考虑考虑,不能耽误闺女的前程!”
扯出个笑脸,杜金花道:“嗯,等我想一想。”
这就不算拒绝得干脆,陈媒婆终于松了口气。顾家说了,如果她说成这门亲,一定给她重谢。
“得嘞,那您忙着。”陈媒婆告辞了。
杜金花送她出了院子,看着人走远,才折回来。进了篱笆门,看着院子里乱糟糟的一地,再看看东屋边上那一块空地,心里难过。
给宝丫儿盖的屋子,还没建成,她就要说亲了。
真舍不得。
真舍不得啊。
老天爷给宝丫儿安排了好人家吗?若是有,她心里还是欢喜的。眼里有水光,趁着没人看见,她悄悄抹掉了。
送走陈媒婆没多久,大伯子陈有粮和村正来了。
“说亲的走了?”进了门,陈有粮就问道。
他们刚才就来了,因为家里有客,才回去了。
“走了。”杜金花道,“大哥,四叔,这是有啥事啊?”
村正也姓陈,按辈分,他们该叫一声四叔。
四叔坐下来:“你家有福呢?”
“陈有福!”杜金花走到门口,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陈有福在忙活着,没看见来人,听到婆娘喊他,才丢下手里的泥坯,走了回来:“啥事儿?”待进了屋,他忙叫一声,“四叔。大哥。”
“你们咋来了?”他伸手,在杜金花给他打的水里洗去泥巴,搬了木墩坐下。
四叔道:“有正事。”
陈有福便认真听起来。杜金花让大儿媳把水盆端出去倒了,自己也搬了木墩坐下来,准备听听。
“我听说你们家打算建个学堂?”四叔问道。
陈有福一怔,看了大哥一眼,然后点点头:“算不得学堂,不过是自家孩子在一块儿读书,想着娃娃们人数多,值当的,就盖间屋。”
啥学堂不学堂的。他们自家觉得,孩子们开始读书了,以后都会出人头地,自家要变成耕读人家了。但这能说出去?会被笑死的。
“嗯。”四叔显然也听说了,但这不是个事儿,“咱们村里想建个学堂。”
一句话,陈有福愣住了。
啥意思啊?他没明白,扭头看向大哥。
陈有粮便道:“宝丫儿会教孩子,四叔的意思是,学堂由村里盖,让宝丫儿教村里的娃娃们识字。”
闻言,陈有福的嘴巴张得老大,扭头看向自家婆娘。
杜金花这会儿也睁大眼睛,一脸的惊讶:“四叔,这,这……”
咋突然要让宝丫儿教村里的孩子们识字?她忍不住问:“我家宝丫儿只是个女娃。”
再厉害,再本事,宝丫儿她是个女娃。教自己家孩子,他们不嫌弃,还觉着好。但,教别家的娃娃?还是全村的娃娃?
“别家乐意吗?”陈有福问。谁乐意被他闺女教?别回头宝丫儿在村里教书,大伙儿都找他闺女麻烦。
四叔就笑起来:“你们以为,我为啥来?”就是因为村里别家看到有福有粮家的孩子们读书,模样儿、精气神儿都不同了,心动了,来家里找他。
那他又为啥管这个事呢?
朝廷很希望治下百姓开蒙。如果村里人识字,懂礼数,这就是他的教化之功,算作他的政绩,朝廷会嘉奖他的。
倒不需要考出几个童生、秀才。原因很简单,读书花钱,一般人家都供不起。别的不说,考个童生,要读多少书,写多少字?单是要练一笔好字,所耗费的笔墨纸砚,就能拖垮一家人。村里人都供不起,如果供得起,就不会等到今日了,早就送孩子去私塾了。
“咱们建一座陈氏族学。”四叔端起碗,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道。
只要村里人识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懂些礼数,就了不得了。
请个先生,很费钱,他从前没想过。但谁让读过书、识字的这个,是个女娃呢?教教识字而已,她不会觉得被埋没才华,一般的先生不乐意干这个,但陈宝丫儿行。
陈有福和杜金花的嘴巴都张得老大,呆呆蒙蒙的,反应不过来。
凑过来听的儿子媳妇们,也都惊得呆住了。
孙五娘拉扯着陈二郎的衣裳,颤抖着说:“宝丫儿,要当先生啦?”教自己家孩子,称她一句先生,是捧着她。但如果教全村的孩子,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先生了。
陈二郎也抖,妹子也太出息了:“好,好像是的。”
孙五娘扯着他往后走了一步,凑近他低声道:“宝丫儿现在教九个孩子。如果她教全村的孩子,还能顾得上咱们金来吗?”
陈二郎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个。
“得,得问问宝丫儿。”半晌,陈有福木木地开口。
如今家里有余钱了,宝丫儿教杏儿牛蛋他们,大房就管着她的衣衫鞋袜。闺女的日子不难过,吃穿都不缺,何苦吃苦受累去?
但他不敢拿主意。宝丫儿是个聪明孩子,比家里人都聪明。而聪明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别人做不了他们的主。
“嗯。”四叔点头,似乎没想过她会拒绝,“村里不亏待她。如果她应了,那么每年六百斤米、六两银子给她。”
陈有福和杜金花再次惊呆了,这下孙五娘都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了——娘哟!老天爷哟!这么多东西?!
她顿时顾不上金来了。让金来读书,不就是为了以后家里光景好,能吃饱饭,吃口肉吗?宝丫儿挣这么多,她一个人又吃不完,家里的光景眼看要好起来了呀!
发觉这家人的震动,四叔再次端起碗,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他就说,这事能成。
这么多东西呢,咋成不了?
要说正经的教书先生,要给薪俸、膳食、节敬,他刚才说的这些,请不来人。但宝丫儿不一样。她不是正经的读书人,也不教科举,她就是给孩子们启蒙而已。给她这些东西,尽够了。
四叔算得精准,村里来识字的娃娃,少则二十个,多则四十个。不是说村里就这么多孩子,毕竟一百多户人家呢。而是愿意让孩子识字的人家,就那么些,其他人家的孩子都要干活呢。
按三十个孩子算。宝丫儿要教三十个孩子,那就每个孩子二十斤米,二百文钱。若是进私塾,可远不止这些花费,所以村里人一定会同意的。
这么轻轻一打算,他的朝廷嘉奖就要来了,四叔高兴得简直要哼起来。
“那,那宝丫儿回来,我们跟她说。”陈有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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