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赵老太太摇摇头,“这次娘看上的姑娘,你配不上。娘只希望,能认她做义女,她得空了啊,能来家里孝顺孝顺我,我就知足了。”
嗯?新花样啊!赵文曲脸上露出新鲜来,说道:“哪家的姑娘?”
“你许是听说过,也许是没有。”赵老太太道,“她啊,因为出身,很有些名气……”
把陈家姑娘被侯府抱错又送回来的事说了,又说那姑娘长得好、心地好、聪慧、知书达理等等,最终道:“娘本是为你求娶她,才去的陈家村。只可惜啊,你配不上她。”
赵老太太摇摇头,很是遗憾的表情。看在赵文曲眼中,新鲜感更浓了:“我配不上?”
这是谁给老太太出的招儿?真有意思。
“行吧,那我去说和说和。”赵文曲随口道。既然老太太这么费心,他就去见一见。回来便跟老太太说,他就是不配,只能让她给咱家做义女了。
到时候,老太太只怕很惊愕吧?会懊恼吧?想想就有意思。
“你应了?”赵老太太看着他问。
“应了。”赵文曲点点头。
既然他应了,赵老太太就不再装病,把额头上的手帕一揭,不胜欢喜地坐起来,喊道:“来人,去账上支钱给大爷!”
“支钱?给我?”赵文曲惊讶道。
赵老太太这才笑道:“不是给你,是给……宝丫儿。”戏做足,即便不情愿,赵老太太仍是叫得亲热,“宝丫儿在教书呢,那些孩子们穷得很,个个儿买不起笔墨纸砚。”
“咱家不差钱,你去,买上三十套,给宝丫儿送去。”赵老太太的脸上露出梦幻般的神情,“我的宝丫儿,不能这么穷酸的教书。”
赵文曲听罢,脸色古怪不已,他娘这是中邪了?
第56章 谈话
做了近三十年母子, 赵文曲对母亲还是有些了解的,老太太不是个傻的,更不可能拿银子犯傻。
中邪?未必。做戏?兴许。
这次为了让他改邪归正,老太太是下本儿了, 赵文曲嘴角勾起讥讽, 答道:“行,我这就去办。”
“对了, 让账上多支些银两。”他浑不心疼地道, “既然是娘看上要做义女的,那咱们排面就不能低了, 买三十套上等的笔墨纸砚,给她送去!”
早年赵文曲也是读过书的。看他的名字就知道, 已过世的老财主对他期望很高。他很清楚笔墨纸砚的价格, 往上等了买,几十两银子一套也是有的。
“文曲!”吓得赵老太太一个哆嗦,惊叫出声, “不必买那么好的!”
赵文曲嘴角噙着戏谑, 说道:“怎么?娘不是要收人家做义女?怎么舍不得下本儿?”
赵老太太气得,浑身直哆嗦,这个混账东西, 自己家的银子怎么也不心疼?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娘怕她不收。无功不受禄, 你带上这么珍贵的东西去, 娘担心那孩子多想。”
倒是有理。赵文曲点点头, 说道:“那便如此吧。娘还有其他吩咐吗?”
“没有了。你去吧。”赵老太太对他摆摆手。看着他转身就走, 她忍不住道:“你不要混账, 对人家尊重点儿!”
那小女娃心又狠又毒, 赵老太太担心弄出什么事来,不得不娶她回来。从前赵老太太还抱着些心思,如今是一丁点儿都没有了——她真怕赵文曲死在前头。
“知道了。”赵文曲答道,眼里闪过不以为然。
老太太看上的姑娘,就没有他喜欢的。这位抱错过的陈家女,一定浑身规矩。还教学生读书,必定是干巴巴没趣儿的人。老太太就好这一口,既然她喜欢,那就让她认义女好了。
陈家村。
建在村口的学堂里传来朗朗读书声,陈宝音则站在不远处的大柳树下,跟村里人说话。
主要是一个嫂子拉着她,跟她讨情:“宝丫儿,你就再收一个学生吧?咱们家之前,那不是手头拮据吗?才没有让孩子来。他爹求爷爷告奶奶,终于凑到一点钱,你看……”
“嫂子,教不过来了。”陈宝音婉拒了她,“而且也没有多余的桌子。一共十五张书桌,二十九个学生,留下那个是给我家银来的,年后银来就能入学堂了。”
回来陈家村这么久,村里人是什么情况,大体上陈宝音是知道的。至少,这位嫂子家没穷到那个份上。
这也不是第一个了,已经好几个婶子、大娘、嫂子找她求情,想送孩子进来。约莫也是觉得她教得像样,孩子们都变得规矩知礼,经常还能说出些典故来,心里后悔了。
陈宝音心里是高兴的呀!她用心教了,孩子们变得不同了,被人看在眼里,她当然是高兴的。但高兴归高兴,再让她加人,她也是加不了了。
“宝丫儿”那位嫂子拉着她的手央求。
陈宝音抽回手,借口脱身:“我得去里面瞧瞧了,别有的孩子看我不在躲懒。”
“哎!哎!宝丫儿!”
陈宝音头也不回地跑掉了。真是的,每次想听点热闹,都会被人拉着求情。
学堂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坐得板正,摇头晃脑地诵读。一颗颗小脑袋,都洗得干干净净,扎成辫子或者小髻,穿着衣服也干净整洁,跟村里其他灰头土脸的孩子不一样。
陈宝音很满意地看着,觉得这一个个都是她养的花,不用浇水不用修剪自己就能长得很好,而且不会枯死的花。真好。
她没有木命,养什么都养不好,偏偏又很喜欢养点什么,为此没少郁闷。这下好了,她厚脸皮地想,瞧这一个个,被她养得多好?
“先生,外面有人!”忽然,一个学生大声喊道。
陈宝音往外看了一眼,就见一道清隽的身影站在学堂外,站得有一段距离,看上去没想打扰孩子们读书。
她走到那个学生桌边,用戒尺敲他桌子:“关你什么事?居然分心!都背好了?既然如此,我来检查一下!”
这学生大名叫陈松庭,脑瓜子很灵,读书一向是前几名,比金来还要灵慧一些。而遥遥领先的学生,从来都不怕先生检查。
他有模有样地站起,掸掸并没有灰的袖口,摇着脑袋,张口背诵起来。
陈宝音听着,很流利,一字不差。她点点头,让他坐下,但还是用戒尺轻轻戳他肩膀:“不许坏课堂规矩,不然下次罚你写字。”
陈松庭听着,眼神就活泛起来了。他想被罚!众所周知,写字要笔墨纸砚。被罚写字,就等于老师教他们拿毛笔写字!
随即,他眼神失落下来。先生骗人,每次都说“下次”,但每次都放过他们,并不惩罚他们。
又抽查了几个学生,让他们好好背诵,陈宝音才走出学堂。
“你找我?”她走到顾亭远面前。
他仍出现在她面前,陈宝音不是很意外。他多半是上次回去后,思量了些话,要再跟她谈一谈。
其实没什么好谈的。他没什么不好,假如她不是被抱错过,而是从一开始就是农女陈宝丫,她就应了,而且是很高兴地应了。诚然他不高大威武,但谁不喜欢温柔体贴的儿郎呢?
不过,假如她从一开始就是陈宝丫,他大抵也是瞧不上她的吧?陈宝音心想。
“我姐姐来提亲了。”见到她,顾亭远似乎有些紧张,能看得出他站立的姿势都跟刚才不同了,“我,我是想来跟你说,上次……”
陈宝音静静地看着他,认真听他说。
“你是担心什么,对吗?”顾亭远试探着道,“担心我做官后,前程不好,或者被人陷害,连累你?”
陈宝音微微一怔,随即摇摇头:“不是。”
“那是担心我做贪官、奸臣,名声不好,带累你?”顾亭远又问。
陈宝音抿抿唇,又摇头:“不是。”
“嗯,那是担心总有许多交际,要跟很多夫人太太打交道,你不喜欢?”
“也不是。”其实陈宝音是喜欢热闹的。
停顿了下,他仿佛在沉思,慢慢又说道:“那你是担心做官太太要保持礼仪,觉得拘束,不喜欢?”
惊讶浮现在她眼底,这一次,她没有摇头。出于尊重,她诚实回答道:“有一些。”
果然。顾亭远心想,她就是这样受不得拘束的性子。
前世,她跟那些夫人太太们出身不同,眼界不同,喜好习性也不同,很是玩不到一处,便不爱交际。后来,他结识了几位寒门出身的同僚,她才有了说话的。
但即便如此,她也常常心情不好,因为那些夫人太太努力学规矩礼仪,许多她喜欢的都不能一起玩。比如放风筝,春游挖野菜,捕蝉,采果子,在雪地里疯跑等等。
“有一些?还有别的是吗?”顾亭远不能表现出来自己很懂她,只能一边猜测一边询问,“不知还有什么?可否请小姐指教?”
他拱手一揖,姿态十分诚恳,这让陈宝音没办法随口敷衍他。
她心里有些烦躁起来,为这人逼她到这一步:“你自己猜!猜得到就算,猜不到我也不会说的!”
说什么?说我担心你以后纳小?她的尊严往哪放?
她在发脾气,但顾亭远并不慌张,如果她此刻挥手给他劈头盖脸的一顿巴掌,他还更高兴些——不熟悉的,她才不会发脾气。
“那,小姐可是担心我英年早逝?”他只能继续“猜”,抿抿唇,有些赧然,伸出手臂曲了一下,“我很健康,能至少活到半百。”
陈宝音:“……”
无语。
一阵无语。
刚才的气恼瞬间消弭无踪,还有点想笑。这人怎么傻乎乎的。她忍住了,绷着脸,点点头:“嗯。”
顾亭远觑着她的神情,继续说道:“我不仅能活到半百,还会无病无痛地活到半百。即便生了病,也不必小姐服侍,到时咱们有仆人。”
陈宝音瞪他一眼:“谁跟你‘咱们’?再占我便宜,小心我打你!”说着,她挥起手刀,威胁说道。
却见顾亭远眼睛一亮,好像看到什么宝贝一样,连连点头:“是,是,多谢小姐教诲。”
她在他面前露出真性情了!看来她果然对他有好感!姐姐说得对,顾亭远心中醉陶陶的,喜悦之情难以言表。
看着他这样,陈宝音纳闷儿,只觉得怪怪的。她表现如此凶恶,他怎么没有大惊失色,露出“你居然是这等粗鄙之人”的神情?
收回手,她敛起神情,淡淡说道:“你这人,若是本性如此便罢了。若是装出来的,可真可怕。”
如此能忍,如此能装,城府之深,太叫人恐惧了。
顾亭远愣住,看着她略带戒备的神情,心头涌上一丝丝难过。她从前不会怕他的,别说他做官之前,便是他做官之后,她也敢压着他一顿捶,凶他,命令他,教训他。
她从不会怕他,因为她是一颗太阳,她一往无前地撒欢儿,过日子,不必担心一切——她常说的一句话是,大不了我回乡下,我娘会养我。
岳母是她天不怕地不怕,像一颗太阳那样滚动在尘世中的底气。哪怕岳母只是一个乡下老太太,较真起来,谁也斗不过。
但现在,她脸上冷冰冰的,心里在害怕。忽然很难过,又很愤怒,侯府没有把她养好!
“我,”顾亭远斟酌着,“我并非待所有人都如此。”跟很多人一样,他也是有偏好的,“我若觉得是自己人,才会如此。”
谁是他的自己人?陈宝音没好气,但没有跟他争执这个,而是抱起手臂道:“你这种人,才最可怕。当我是自己人,你就对我好。若是哪日,你不当我是自己人了,我岂不是很惨?”
这种人她见的多了。便是她从小亲近敬慕的两位养兄,也经常干这事。喜欢哪位姨娘,就纵着宠着,连嫂嫂的面子都不怎么给,装聋作哑。哪日不喜欢了,啧。
“我不敢的。”顾亭远露出一个老实的笑容,“你侄儿读书,以后会考科举,做官。你的族人,也在读书,以后也会考科举,做官。他们都是你的靠山,我不敢对你不好。”
第57章 心动
这回答出乎陈宝音的预料。
她想过顾亭远会怎么辩解, 比如发誓赌咒,说“我一定不会如何如何”,比如语无伦次,说“我一定对你怎样怎样”。
如果是这样, 她一定会嗤之以鼻, 说不定还会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她最瞧不上发誓,越掏心窝子的誓言, 就越瞧不上——哪一对怨偶曾经不是心意相通、情意绵绵?
最终该负心仍是负心, 甚至用不了几年。就连姨娘们,都得到过“老爷, 你曾说过会永远待我好”的承诺,但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一边说着这话, 一边叫人堵了嘴拖出去?
陈宝音觉得誓言真是天底下最没意思的东西。
好在, 顾亭远没有说。
“你不敢。”她轻轻念道,有些惊奇地打量他,“那么, 若我族中子弟皆未有出息, 你岂不是就敢了?”
他该不会以为自己表现得坦诚,就算小人也是真小人,她就会对他另眼相待?
“不会如此。”顾亭远摇摇头, 对上她挑高的眉头,他认真道:“我愿辅佐小姐的亲人读书, 助他们出人头地, 为小姐做靠山。”
陈宝音顿时愣住。
“什, 什么?”她问道。
顾亭远言语认真:“我可以收三个弟子, 人由小姐来安排。我所会的, 必倾囊相授。”
“为什么?!”陈宝音惊讶极了,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这是做什么?给她打造靠山?可是为什么?只为了让她能够安心嫁给他?
但,她有什么好,值得他如此?陈宝音不是妄自菲薄,但她当真不懂,为何顾亭远会做到这个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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