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金花也听说了,都是串门的乡邻们说的,她道:“这姑娘吃亏就吃亏在年纪大了。”
顾舒容已经二十六岁了,她若是年轻个十岁,做顾亭远的妹妹,那就好了。以顾亭远的前程,她能说个很好的人家。
但现在,年轻健壮又家境殷实的人家,不好找。
顾舒容也在发愁。
但她发愁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顾姐姐。”学堂外面,陈宝音端着一碗陈皮梨汤,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这么忙,不必总来看我。”
顾舒容面容温柔,说道:“秋季天燥,你又要为孩子们讲课,喝点梨汤润润喉。至于我,近来且不忙了。”
顾舒容不是别人,是她未婚夫的姐姐,常常来给她送吃的、喝的,陈宝音既感动,又觉受之有愧。
“顾姐姐最近瘦了许多。”她恳切道,“需得多加歇息。”
顾舒容笑起来:“嗯,我会的。”
陈宝音喝完陈皮梨汤,将空碗递回去,只听顾舒容似不经意道:“我啊,没什么心愿,就想啊,把你们都照顾得好好的,让阿远没有后顾之忧,让你也快快乐乐。”
听着这话,陈宝音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没想到关窍,只得低头羞涩。
“你喜欢喝什么?我明天给你做。”只听顾舒容又道,“不要跟我客气,我喜欢做这些,还想长长久久的给你们做吃的、喝的。”
长长久久的?
陈宝音好似明白了什么,又有些迷糊,于是道:“顾姐姐,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顾舒容是个爽利的人,陈宝音跟她不是头一天认识,很清楚她说话的风格。回想最近,顾舒容说话总是怪怪的,不像她的为人。
“没有,没什么。”却听顾舒容摇头否认,把空碗放好,“你忙吧,我回去了。”
“顾姐姐!”陈宝音叫道。
顾舒容没回头,而是脚步有些急促地走远了。看着她的背影,陈宝音眉头渐渐皱起来。
顾舒容挎着篮子,埋头往前走,却没回家,而是在河边找了处僻静地方,慢慢坐下来。篮子放到一边,抱着膝盖,迷茫地望着河面。
她不敢说出口。她怕宝音不愿意,就此悔婚,到时阿远伤心。
难道真的要嫁人?为了阿远的幸福,她是不是嫁出去比较好?越想越伤心,渐渐的眼眶都热起来。
陈宝音觉得顾舒容有心事,打算找个机会跟顾亭远说一说。但第二天顾舒容再来,已经没有异状了,跟往常一样爽脆利落,陈宝音想了想,没有再提。
这日,家里来了客人。
一个看起来沉稳得体的年轻人,骑着马来到陈家门口,问道:“是陈有福家吗?”
杜金花走出门,就看见一匹毛发油亮的黑马,顿时心里一颤。
她现在很害怕骑马的人。
“你是哪个?”她问道。
年轻人下马,笑道:“我是淮阴侯府的管事,夫人派我来报喜。”
果然,是京中的人。
“报喜?”她愣愣问道。
年轻人手里提着一个包裹,走进院子道:“琳琅小姐嫁人了,夫人派我来送喜糖。”
琳琅?嫁人了?
杜金花半晌反应不过来。
“老爷子、老太太,您二位身体可好?”年轻人拱手问好,“宝音小姐可好?”
杜金花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木木道:“好,都好。”
年轻人的脸上满是真诚的笑容:“我们夫人很惦记宝音小姐,老太太可否再多说一些,方便小的回去后,跟我们夫人回话?”
惦记?他们惦记宝音?杜金花心里没来由生气。话说得真漂亮,这么惦记,咋的过去一年不曾派人来过?
“能吃能喝能睡。”杜金花仍旧木着脸,“你们还想知道啥?”
年轻人笑呵呵的,说道:“不知宝音小姐可说亲了?”
“干啥?”杜金花立刻戒备起来。
年轻人便道:“老太太莫误会,小的只是奉夫人之命,问候一下宝音小姐。”
见杜金花不配合,他很快告辞了。
杜金花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唇紧紧抿着,直哆嗦。为啥?为啥又来人?各过各的不好吗?她的宝丫儿都忘了,他们又来招她,真可恨!
怀里的包裹沉甸甸的,不知道是啥东西,杜金花抱着,如抱着一团火炭,烫得她胳膊都痛了。
但年轻人却没离开村子。他来到村口,抓出一把果脯,叫了几个小孩子到身边,问道:“知道陈宝音吗?”
村里的孩子就没有不认得陈宝音的,那是村里的先生,温柔又美丽,形象很是高大。
年轻人又问:“她定亲了吗?”
陈先生和顾举人定亲,村里就没有不知道的,抓个三岁孩子来问,也知道这件事。
年轻人得了消息,便回京了。
侯夫人得知有个寒门书生求娶到宝音,端庄雍容的脸庞沉下来,紧紧攥住帕子:“傻子!”
那个没心眼的傻孩子,中了人家的圈套!
第94章 拒绝
淮阴侯府差人送来的, 是一包瓜子花生、喜糖喜饼。
“哼。”孙五娘扒拉着包裹,“这次怎么不送银子来了?”
大老远的,就送一包这个,虽然看着很贵, 都是孙五娘没见过的种类, 但到底只是些吃食。
他们侯府真送得出手。
杜金花看过去道:“银子银子!你就知道银子!”
被呛了一句,孙五娘撇撇嘴, 不说了。
杜金花心情不好, 家里人都知道。那是她当成心肝儿养大的闺女,被人接走了, 再没回来看过,如今嫁了人, 也只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家, 配不配得上她。
陈宝音低头喝茶,没说话。
她想起梦里,她跟徐琳琅抢一个男人。
过去许久了, 她早不记得那个梦。也不记得男人的模样, 只依稀记得那人生得不错,人高马大,能文能武。
徐琳琅嫁的还是那人吗?陈宝音不知道, 也不好奇。她想起自己,想到了顾亭远。
顾亭远不英武, 也不高大, 他看着瘦瘦弱弱的, 初见时, 让人怀疑他风一吹就能倒。
可他体贴入微, 待人赤诚, 在她嘴馋又不好说时隔三差五投喂她,在她写话本陷入困境时指导她,总是对她笑,好像她是很好很好的人,每次看着她时眼里都是光。
想到这里,嘴角不自觉上扬。那人,不正经,不老实,厚脸皮,心眼多。她努力压下嘴角,不能夸他,她才不夸他。
可是,他再不好,也比京城里那个英武不凡的贵公子好。已经压下去的嘴角不受控制的再次翘起,她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京中来人的风波,没几日就消停了。
家里人不爱提他们,很没意思。徐琳琅已经是离他们很远的人,不仅是距离远,心里也远了。远到若有一日他们在街上遇见她的车驾,都不会叫住她打声招呼。
想必徐琳琅也是如此。否则,她都嫁人了,不会一句话也不捎回来。
“琳琅的心真硬。”瞅着杜金花不在厨房里,孙五娘跟钱碧荷闲话,“咱娘咋说也养了她十五年,她走了这一年,一句话都没捎回来过,嫁人了也不说一声,真当咱娘的心是石头做的,不会痛?”
要说琳琅一点儿不惦记陈家,那是冤枉她,她曾让人捎了五十两银子回来。五十两,够养两个她还多。但是,银子是冷冰冰的,暖不热人的心。
“在娘面前,你可千万别提。”钱碧荷道。
孙五娘撇撇嘴,说道:“我又不傻,怎么可能提她?”除非她想挨婆婆的骂。
现在这家里,连宝丫儿都会挨骂,再没谁能让婆婆心软的呵护着。她可不犟,图一时嘴快,那是从前的事了。
“从前真没看出来她是这样的人。”孙五娘嘀咕道,“咱娘对她多好啊!”
嫁进来后,因为跟琳琅别苗头,孙五娘挨了婆婆好多骂。可是婆婆对琳琅这么疼惜,琳琅却……
“她有她的难处。”钱碧荷道。她跟琳琅相处得更久些,她嫁进来时,琳琅还是个豁牙的小丫头,这么多年看下来,是个心里通透的聪明孩子,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孙五娘撇嘴,不赞同道:“能有什么难处?换了我,我就算是皇帝的女儿,我也要给我娘银子,给她捎信儿。不,我让我爹把我娘接京城里去,我还要常常看我娘!”
钱碧荷笑笑,说道:“咱盼着宝丫儿好就是了。”
“就是。”孙五娘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顾兄弟争气些,考中进士,当大官!她瞧不起咱,咱过得未必比她差!”
徐琳琅未必是瞧不起陈家,但钱碧荷没有再说下去,说这些做什么呢?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人了。
谁知,没过几日,京城又来了人。
这次是一辆马车,从马车里走下来一名穿着锦绣衣裙,头戴珠翠,看上去非常体面的妇人。
她的打扮与当初那位王嬷嬷有些相仿,但是又有不同。要说哪里不同,约莫是看上去更让人发怵些。
“你又是谁?来干啥的?”杜金花紧张地道。
妇人露出一个笑容:“我是侯夫人身边的李嬷嬷。奉夫人的命,来看望宝音小姐。”
来看宝音的?杜金花心里一紧,干啥?要跟她抢闺女?她都已经抢走她一个闺女了,干啥又来抢她的宝丫儿?
“宝丫儿不在家。”她抿紧嘴唇。
妇人面色沉着,依然笑道:“那我等她回来。”
陈宝音在教书。
没多会儿,杜金花亲自来叫她。
“啥事儿娘?”陈宝音走出来道。
杜金花攥紧她的手,嘴唇有些哆嗦:“京中来人了。你,你养母身边的嬷嬷,来看望你。”
那个李嬷嬷,让杜金花很害怕。她不怕泼妇,不怕跟人吵架,但是害怕这样笑得八风不动的人。于是,请李嬷嬷在屋里坐了,自己出来喊人了。
“哦。”陈宝音点点头。眼前浮现出一张精明厉害的脸,是养母很信任的人。她来做什么?
杜金花忍不住叨叨:“他们真烦人,咱们家有金山还是银山,让他们一次次来人。”
惦记啥啊?真惦记,就常来常往,好好处着。要不,就别惦记,一次也别往来。这样有事没事来个人,捎几锭银子一包糖的,叫人怪难受。
陈宝音便笑道:“咱家可不就是有金山?娘,我不是你的金山啊?”
杜金花举起手,想在她背上拍一下,没舍得。攥着她胳膊,说道:“是,是,你的娘的金山。”谁想把你抢走,娘非跟人拼命不可!
说着话,两人进了院门。
“嬷嬷好。”进了堂屋,看见桌边坐着的人,陈宝音轻轻福了福。
她已经不是侯府千金了,但李嬷嬷是侯夫人身边重要的人,敬她便如敬侯夫人。养育一场,这点尊敬还是有的。
“宝音小姐。”李嬷嬷对她轻轻颔首。
陈宝音扶着杜金花坐下,然后自己坐在杜金花旁边,问道:“不知嬷嬷前来,所为何事?”
李嬷嬷朝杜金花看了眼。
“啥事我不能听?”杜金花立刻道。
李嬷嬷道:“还请陈老太太行个方便。”
杜金花憋得慌,看了闺女一眼,便见闺女冲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娘,我想吃炒豆子,你给我炒一碗好不?”
闺女想吃,还有啥说的?杜金花看了李嬷嬷一眼,不情不愿地起身,走了出去。
“有什么话,嬷嬷可以说了。”待杜金花出去,陈宝音脸上的笑容淡下来。
探望?陈宝音不信。
“夫人惦记你。”李嬷嬷说道,“差我来看看,你过得如何?”
侯夫人惦记她。得知她被人骗了,担心得不得了。
这不奇怪。养了十几年的姑娘,哪能一点感情都没有?之前赶她出去,是气头上。现在气头过了,便忍不住想念了。
只是,已经赶出去了,不可能再接回来。侯夫人能做的,便是关心一下。
“我很好。”陈宝音回答,“多谢夫人惦记。”
侯夫人还惦记她,她心里淌过一阵热意,看着李嬷嬷真诚道:“不知夫人可好?”
她也惦记侯夫人,只是不敢说,也不敢问。问什么?怎么问?侯府的门槛,那么高,她迈不进去,也不想让人觉着她试图攀附。
“跟从前一样。”李嬷嬷回答,“咱们府里,你也知道,事情繁多,夫人常常心累,前阵子还病了一场。”
陈宝音沉默。
侯夫人的身体并不很好。她心里装的事多,要操劳的事也多,劳心劳神,身体怎么能好?
但她要强,从来不说,难受了也要抹面脂遮盖,保持威严。陈宝音一直想帮衬,可侯夫人不信任她,从来只教她怎么做事、教训下人,而不把事情交给她做。
“夫人辛苦了。”她道。
从前都帮衬不上,如今就更帮不上了。
“又能怎么样呢?”李嬷嬷叹口气,说道:“这都是命。”
嫁进淮阴侯府,做了淮阴侯夫人,这一大家子的事就担在她肩上了,她不想扛,也得扛起来。
不能像一些命好的夫人那样嫁人后轻轻松松享福,只能说是侯夫人的命。
陈宝音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说些什么。心里有些不舒服,如果侯夫人算是命不好,那杜金花算什么?操劳了一辈子,没清闲过一日,又是什么命?
“听说,你跟一个寒门书生订了婚。”李嬷嬷又道,“那书生颇有些才气,已然考中举人?”
“是。”提到顾亭远,陈宝音有点开心,声音都变轻了,微微垂首。
养母知道了?是来恭喜她吗?派李嬷嬷来,是要嘱咐她什么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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