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旷望向站在石阶上的皇后,眼神中好似还在问他为什么还不走。
晌午过后的阳光尤为刺眼,热烈的让人逆着光寻不见光景。
沈旷嘴唇嗡动,“若抛开身份……”
秦砚轻轻侧头,好似没听清。
他想问,若抛开身份还愿不愿意做他的妻子,但都已经要和离了,想必是不愿意的。
况且她愿意的只是做皇后而已,如今连皇后都不要了,其他更不能比拟。
他问:“若抛开身份,你希望我是什么样的人?”
秦砚好似听过这个问题,但上一次她不知如何答。
身为皇后,不应当要求皇帝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一次她说:“希望您是离前妻远一点的人。”
果然。
“就像百姓所说,我是强权逼迫。”沈旷需要承认事实,“但我应当从未逼迫你做过任何事。”
他说的是实话。
“我只想知道一个理由。”
不是冠冕堂皇搪塞他的理由,而是秦砚真正决定要离去的根源。
“理由?”秦砚面无表情,甚至轻笑了一声。
沈旷就是这样的人,如果没有清晰的理由他是不会放手的。
“您想听理由是吗?”
如果说和离的理由,那秦砚甚至可以说上几天几夜。
“你娘刻薄天天想废后,你兄弟姐妹蛮横无理,还有一堆虎视眈眈大臣我用错一根簪子都要弹劾三五封!”
“还有你一天天说不出两个字,我是嫁了个木头还是个石头?!”
“若非要我回宫,要么你赐我三尺白绫,要么我剃度出家!”
第29章 、第二十九回
“听说您上午出宫了?”傅庭安下午到广华殿的时候顺嘴问了一句。
大早上出宫还挺稀奇地, 也不用多想,那应当是去找皇后了。
但听闻京兆尹都去了一趟,也不知道因为何事。
“嗯。”沈旷埋头于奏章, 但见傅庭安提起,抬头看了一眼。
傅庭安眼神暗示, 等着教学成果汇报,别一上午出去什么都没捞着吧。
沈旷神色复杂,淡淡地说:“坐。”
傅庭安咂舌一声,得,那应当是没成功, “皇后娘娘没说跟您回来?”
沈旷板着个脸, 不见是好脸色。
“人不能讳疾忌医, 说说吧。”傅庭安觉得太医院得给他开份俸禄。
沈旷说不上什么气憋在胸口, 但还是问了出来,“什么叫希望朕是离前妻远点的人?”
甚至罗列了诸多原因。
傅庭安一听这不妙, “您一定要臣翻译吗?”
这不是很明显吗, 就是让您滚远点。
医者不能直接下死刑判决, 傅庭安本着为皇帝负责的良心多问了一句,“您不如跟臣详细说说?”
沈旷薄唇轻抿, 想起中午的事情好似在原地踏步, 皇后早就筑起的铜墙铁壁一直没让他进去过。
但他找不到出路,只能说出来试试,于是他略过了和离书的事, 讲了一遍今日上午一些离奇的事情。
他本是见皇后心情不错, 想问问到底为什么和离, 希望他做什么样的人。
但皇后却说――“希望您是一个离前妻远一点的人。”
傅庭安听了之后, “噢”了一声, 撇着嘴紧着眼问:“还说什么了?”
沈旷想起皇后站在阶上决然的样子,复述了一遍皇后说的话。
“三十日内若朕还未下废后诏书,她就将和离书挂满城中告示上。”
傅庭安:“???”
傅庭安开始后悔了,这不是普通伤寒,这是绝症啊,治不好就得陪葬的绝症啊!
忠诚的代中书令缓了半天,甚至喝了大口的茶水清醒了一阵,嘶了好几声,手颤着说:“臣以为只是初级症状,没想到这已经是病入膏肓,就剩一口气吊着了。”
沈旷看他一眼,这也是废话。
傅庭安缓过气之后,叹了口气,喃喃道:“三年夫妻一时看着和睦,但突然有一天,跟你和离了。那就是攒了三年的火一起发出来。”
“没有别的诉求,就是和离。”
没什么原则上的过错,只是没什么情爱。
沈旷眼眸中瞬时黯淡,本就冷淡地脸上更为肃穆,“朕不想和离。”
“那您怎么签和离书的呢?”傅庭安听礼部说是签了,但又想收回去,所以才闹了这么一出。
沈旷本不想承认,但此刻也没办法,“皇后骗朕签的。”
“?”傅庭安学富五车的墨水都消化不了这短短几个字。
还能骗皇帝签和离书的?
这是喝了几斤酒敢骗皇帝签和离书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皇后不……不喜欢,想和离。”沈旷合上面前的奏章,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再看下去可能就是直接朱批一句“不准离”。
傅庭安没见过这样的,都骗您签和离书还不是重点呢?那他那群草包同僚罚了半年俸禄是不是能喊一声无辜?
就是寻常人家骗着签了和离书,那也不对吧?
搁您爹身上,要是皇太后别说要和离,就是说一个不字,明日午门就能见罗家满门抄斩。
这是亲生的吗?
但这样才是沈旷,不像他爹那么无情,也是好事,毕竟是人家自家的事。
傅庭安捋了一会心中有数,一拍大腿,说道:“行,那既然您想问不和离什么办法,那臣就讲讲。”
沈旷抬眸,等着傅庭安的解法。
“那您先恕臣无罪。”傅庭安瞄了沈旷一眼。
“也给你颁个丹书铁券?”沈旷皱着眉看他。
傅庭安清了清嗓子,虽然他还是有点惦记丹书铁券的,但为了兄弟还是大胆的说了出来:“那大娘说的没错,您要不是皇帝,你看人愿意搭理你吗?”
“为什么高兴了也不愿意说,那不是因为您是皇帝,说了能解决什么,能放她和离?还是能解决深宫破事?”
但顺着这句话往下,那就只剩下和离一条路。
他不能接受。
但傅庭安可能要说一个他更不能接受的,“倒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您能不能接受,这……”
沈旷想不出什么更不能接受的状况,道:“讲。”
傅庭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壮着胆说:“摒弃阶层局限,重新做人。”
那傅庭安本身就有天然的优势,他一个伯府世子天然就比公主矮一截,沈熙君嫁到傅家那叫下嫁。
所以沈熙君有什么就说什么,万事好商量,求和不行就跪一跪。
当然,他从没跪过,没有啊。
但皇后不一样,那嫁入皇室谁敢说半个不字。
要不是皇后没有家人,还有丹书铁券,那都不敢干这个事,肯定就耗死在宫中,成了第二个皇太后。
皇后怎么了,皇后还不是皇帝一句话就得进冷宫,谁不怕。
他又看兄弟一眼,也是怪可怜的。
但这身份架子不好放下,也没法彻底放下。
那可是皇帝,也来个去他的皇帝,不干了?
那不可能。
要不怎么说是死局呢。
这句话在沈旷心中盘桓许久,甚至到了夜深人静,康平来提醒了数次时辰不早了,他也钉在那广华殿上。
一封有一封地批着奏章,来自西B各处的折子都汇聚在这里。
他的一生注定要为天下操劳,给予他的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和无尽的孤独。
这是帝王所注定要承受的。
秦砚确实给了他数条和离的理由,但归结与一点,虽然有许多旁人的原因。
但还是因为他,因为他的身份。
还有因为皇后……皇后这个高坐于万人之上却处处受制于人的位置。
入夜至深,沈旷从书架中取来一个檀木匣,那封和离书安然放在了那些信封之上。
他拿出那封和离书,还有放在最上面的信件,全部在面前展开。
两次。
也许确实是他强求。
沈旷拿出一张整洁的纸张,左手提笔写下一句话――“成婚三年……”
秦砚那日之后有好几天没见到沈旷,御林军也安安生生,没在闹出任何动静。
试探几次,发现御林军确实不会再跟,只是有些暗卫恪尽职守跟在远处,倒也能勉强接受。
她觉得沈旷想那么多天,应当是快想开了。
另娶皇后为他掌管后宫才是他最合适的选择。
秦砚这几日在府中闲不住,日日上街,甚至约了沈熙君一起上街。
以前在王府时,沈熙君还未嫁人,未出嫁的公主很少出宫。
等她嫁人了,没几天沈旷就入主东宫,所以两人也从没一起上街过。
“姐姐,你和离了以后想干什么呢?”沈熙君倒是改口的极快。
“嗯……”秦砚还没想好,“先花一阵子钱。”
“您这叫花钱呢?”沈熙君禁了禁鼻子,“十文钱的水瓢跟人讲半天。”
这几天上街她算是看出来了,这真是秦关的大小姐,省吃俭用的。
从没花超过十两银子。
“十文钱还不贵呢?”秦砚就是看那水瓢可爱,小小的葫芦切开,买回来玩两天罢了。
“哎,那是赵家的姑娘,我去打声招呼。”沈熙君见了熟人便过去看看。
那事情还没定下来,遇见了人怕是会尴尬,秦砚也没跟过去。
秦砚在街角等着她,看向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心生羡慕,沈熙君搬到长公主府的也自在多了,脾气也好了不少,还交了些友人。
是好事。
秦砚在街上闲看几眼,见那旁边支着个幌子,上面写了“代写书信”几个大字。
她在秦关时闲来无事也会在街上支一个摊,代写书信,或是代写诉状。
她喜欢听别人说说自己的事,也喜欢听别人讲自己的见闻,然后转而落笔成信。
比写中宫令有意思多了。
秦砚的字好看,秦关人也喜欢找她写。
不过也收钱,不能扰乱同行价格。
两文钱也是钱,听着铜钱的声音,开心。
但长安城这样的摊子有些不同,番邦商人往来,许多人会说中原话,但不会写。
一些拟定契约需要人代写翻译,这摊前就聚了不少番邦人,穿着什么样式的衣服都有。
一批客人散去,那代写书信的先生频频往秦砚那看来。
秦砚投去友好的笑容,好似发问。
“姑娘,劳烦您一件事,可否帮在下看一会摊?”
人有三急,不去不行。
他那摊上也没什么值钱的,那姑娘带着丫鬟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在等人,劳烦一下准没错。
原来是这样,秦砚欣然应下,熟练地坐到了那摊前。
她摸着那有些粗糙的纸张,和宫里的自是不能比拟,但写字不分纸张如何。
秦砚看着那有些杂乱的桌面,瞬时动手将纸张摞在一起,笔也放在了架子上,砚台……
等等,她怎么又帮人整理起东西了?
一定是平常帮沈旷整理惯了,现在竟然板不过来了。
秦砚不知哪来的气,头一撇,重重地把那纸张摔在桌子上。
此时对面巷中一行人被陡然的一声,吓了一跳。
忽然来了一队人马,到了这里便要问:“姑娘!你,代写,行吗?”
来者是个荷迁国的姑娘,长得人高马大,说着一字一顿的中原话,
“行,来吧。”秦砚笑着让她坐下,刚来就开张有点运气。
那姑娘说是要给情郎写封情书,是个西B男子。
秦砚问了几句,那姑娘有些不好意思,本就磕磕绊绊的中原话更加连不成句。
秦砚用荷迁语打趣两声,姑娘放松下来,见秦砚会说自己的母语,用中原话夹着母语说了起来。
两人有说有笑,秦砚轻松地把那情书写完了,扬着笑脸将信笺塞在信封中递给那位姑娘。
而对面巷子中,有人看向那阳光下的笑脸格外刺眼,明媚如骄阳一般,只是从不会对他绽放。
“陛下,您要不就送去算了。”
康平见皇帝提着好几包蜜煎,站在那一动不动。
沈旷仍旧像没听见一样,一直等到皇后与沈熙君回府,他才转身骑了马到秦府。
秦砚在秦府门前遇见了沈旷,她本是没在意直接向府中走去。
反正也不能不让这人进门,也不再管他。
但她走了一阵却发现沈旷没再跟上来,回头看去,那锦衣华服的男子站在府门外望着她却不踏进府门一步。
秦砚叹了口气,以为这人又想搞什么花样,又走了回去。
“陛下,可有话说?”她抬头问。
沈旷看向皇后,她面对他永远是这样的端庄得体,他永远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但从没有等来。
虽然是已经做好的决定,想过好几日,写过数百张纸,但真正到了这里却比守下万里江山要难。
沈旷拿出薄薄一张纸,递给他的皇后。
他缓缓说道:“朕同意和离,明日会昭告天下,但不会下废后诏书。”
秦砚那一瞬好似没听清沈旷说的是什么,只觉“嗡”得一声心中一片空白。
她颤着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那是沈旷亲笔写下的和离书,简短到只有一句话――“成婚三年,今日夫妻和离,各厢欢喜。”
忽然哽咽一声,眼前景物模糊不清。
沈旷见她那落下的泪水砸在和离书上,那也是浸在他伤口的盐水。
“无人限制你的自由,长安城你可以自由来去。”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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