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程斯年一眼就看到宴池额角上的青红肿块,虽然被胎毛刘海遮挡,却还是触目惊心,“怎么会受伤?”
宴池微微偏头,不明所以。
程斯年却牵着她的手腕,径自走到客厅一角的单人矮沙发上,双手握着她消瘦的肩膀示意她坐。
然后从竖柜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药箱。
宴池看着程斯年拿得棉签沾了点碘伏,单膝跪蹲在她面前,手里的棉签在她额头上轻轻触碰。
“嘶~”冰凉的刺痛感让宴池瞬间回神。
昨夜被苏熙抓着慌不择路,城中村巷子里光线暗,苏熙被堆放在墙根下的房梁木绊倒,她被苏熙绊倒,额头撞在了墙根破损的砖块上。
她只用冰块敷了下,今早看只剩下指甲盖大的肿块,也就没在意。
一整天都没人发现。
刚进客厅,程斯年距离她三米远的距离,居然一眼就看到。
宴池抿紧嘴唇,屏气避开程斯年清冽的呼吸,余光瞥见他笔直的鼻尖几乎擦着她脸颊,更加不敢动弹。
他动作轻柔,如墨般的眸子微眯着,神情专注,像是在修复一件传世文物。
“咳,”宴池赶紧压住咳嗽的意思,假意清了清嗓子,“不要紧的,已经快好了。”
“怎么弄的?”程斯年又换了根棉签,将破皮周围的皮肤清理了一遍。
宴池心跳如鼓,胡乱答道:“一点小意外。”
说着又莫名一笑。
视线刚好与程斯年对上,只见他展颜一笑,宴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覆盖了白雪的童话王国在她面前消融,露出绚烂真颜。
她再次想到半年前那个雨夜。
害怕、彷徨、绝望中,有个撑伞的黑衣使者,冲破雨幕救了她。
伞下,那张浓烈阴鸷的脸,她记了好久,好久。
久到那张脸在她心里变得模糊,他又再次出现。
欣喜与慌张压制着她的情绪。
宴池低头垂眸一笑,耀目如花。
有一种情绪在心底疯长。
咳嗽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宴池下意识回头,旋转楼梯口站着一位温婉荏弱的女人,面色莹白,嘴角含笑,眼神宠溺地看着他们。
宴池连忙起身,乖巧问好:“大嫂,大哥,小姑姑。”
程昱坤扶着伊照晴到餐桌前,细心铺上软垫才让她坐。
众人坐定,伊照晴才笑着说道:“你们都别担心我,我才不要在床上吃饭呢,大家坐一起多热闹。”
程蔚立刻附和,“阿晴,知道你今天回来,宴池特意来看你的。”
宴池想附和,又觉得有点厚颜无耻,她的确想过探望伊照晴,可想着保了半年的胎儿就这么没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上门,也不敢多问。
好在程蔚性格活泼好动,餐桌上气氛活跃,一会说到要给远在国外的老太太发视频,一会又嚷嚷着给宴池和程斯年介绍拍婚纱照的摄影师。
程昱坤说话风趣,与程蔚一唱一和。
伊照晴也笑着打趣,夫妻俩互相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宴池注意到伊照晴捧着汤碗的左手手指稍微一伸,准确无误地拈住程昱坤递上的汤勺,显然是多年的默契。
说到兴奋处,还说下个月就给宴池与程斯年补办婚礼。
宴池傻眼,用余光去瞧程斯年,人家淡定自若。
很好,她也装傻,低头做出羞赧状。
众人看着宴池粉红粉红的小脸,像一只含苞待放的芍药,只能绽放,便是妩媚天成,顿时笑作一团。
宴池心想,难道她颇具演戏天赋?
早知如此,应该早早出道,拍几部偶像剧,然后现在黑料缠身,她也成话题女王,再上综艺,至少能还债,不需要陆宁章一个人扛。
五个人,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氛围。
以程蔚为首,天南地北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程昱坤与伊照晴一个前半句,一个后半句捧哏,好不热闹。
反观程斯年与宴池两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除了被点到名之外,其余时间不说话。
宴池神思漫游,程斯年将一碟剔好的螃蟹肉放到宴池面前,程蔚眼尖,立刻调笑,程斯年稳如泰山,倒是宴池拿着小匙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伊照晴忽然握住她的手一笑,“我们小年虽然有点腼腆,可他会疼人。”
腼腆?
程教授吗,呵呵。
宴池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怀疑,而是继续做乖乖女,心里却在想,伊照晴果然带入的是婆婆角色。
“大嫂,你晚上都没吃多少东西。”宴池握着伊照晴柔软微烫的手,乖巧说道。
“吃了药,没多少胃口吃饭,”伊照晴并不避讳,反倒轻轻摸了下她的脸颊,“太瘦了,你们年轻人要多吃点。”
一旁又续了一碗白米饭的程蔚顿了下,“对哦,我们这个年纪代谢慢了,晚上应该少吃点。”
然后将白米饭推到一旁。
要不是程蔚自己提起年纪,没人能注意到她年近五十。
“你们看小年,吃的多,一样瘦,”程昱坤与妻子相视一笑,“小姑姑,你平时健身,要是节食的话,反而练不出线条。”
程蔚立刻捧回白米饭,“坤哥你说的对,上次打羽毛球,小年一个人打我们三个,阿晴还说车轮战,结果呢,我腿都抽筋了,这小子楞是没出汗。”
听见话题再次提到自己,程斯年放下筷子,“都吃好了吧,宴池,我们回去吧。”
这话一处,餐桌上骤然安静下来。
宴池立刻放下杯子,“好啊。”
伊照晴还想说什么,程蔚抢先说道:“几天不见就想媳妇了,宴池又跑不了。”
众人起身,又闲话了几句,程斯年拉着宴池立刻程家别墅。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伊照晴身子虚弱,可她刚没了孩子,身心都遭受着巨大的考验,大家只能暂时顺着她的意思聚餐。
但都不敢让她久坐。
宴池将车钥匙递给程斯年,他默默接过,一言不发地开车。
一路无话。
宴池注意到他脸色很差,从出了程家别墅,到回到婚房,程斯年给人的感觉很冷。
虽然他一句话也不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可感觉就是不一样。
直到此刻,宴池才明白她与程斯年的婚姻是怎么回事。
程斯年根本不是那种会为了应付长辈唠叨而随意接受婚姻的人。
他接受程昱坤的安排完全是为了伊照晴和程老太太,或者说最主要是为了伊照晴。
从今晚一个多小时的相处来看,程斯年非常在意将他带大的大嫂的感受。
如姐如母,尊敬又心疼。
按照时间来看,程斯年与宴池领证在前,伊照晴查出有孕在后。
所以这半年,程家对宴池不闻不问,他们都在等伊照晴的孩子。
可惜伊照晴孩子没能保住。
孩子无法保住的事情肯定不是最近几天才知晓的,所以程家兄弟将程斯年与宴池结婚的消息告知家里长辈。
算是对程老太太和伊照晴的一种安慰吧。
这是程家的需求。
所以程昱坤替陆宁章还了一笔最大的债务,条件是让宴池嫁给程斯年,陆宁章觉得程斯年可托付,就同意了。
想明白了结婚内幕,宴池松了口气。
心底丝丝难受被她压制,转而去想要不要将“秦剑”卖给程蔚,然后还一笔债的事情。
既然程家替她们母女还了一笔债,又只要她与程斯年假结婚,安慰老人和失去孩子的女人。
这么划算又仁义的事情,她没有理由拒绝。
总不能过河拆桥吧。
思绪很乱,宴池烦躁地去洗澡,热水漫过脖颈,氤氲的水汽渐渐模糊了视线,松木清香似有凝神功效。
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
宴池竟在浴缸里迷迷糊糊睡过去,一直到突然翻身,整个人滑倒在浴缸,又扑腾着爬起来,这才发现浴缸里的水已经凉了。
宴池赶紧擦身出了浴缸。
卧室里的灯光自动调节成昏黄色,宴池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地上还是前几天扔的彩虹包,宴池从包里拿出被苏熙发现的彩虹盒,想着拆了与其他放一起。
可抠了半天没找到头,于是她直接用最嘴撕,突然传来敲门声,她下意识开口:“请进。”
程斯年推门而入,就看到宴池手里拿着彩虹盒,正在卖力地拆。
“我,这一盒,我想拆了放一起,这样比较整齐,”宴池稍微有点强迫症,又十分懊恼,这有什么可强迫的,一盒用完再拆嘛。
程斯年神色有那么一瞬间变化,但很快恢复。
“嗯,你决定。”
宴池窘。
沉默地拉开床头柜,将还没拆好的彩虹盒放进去,动作机械,表情僵硬,然后捡起地上的彩虹包,觑这程斯年的眼色,扔到纸篓里。
“我想大嫂应该不会这么快来查岗,小姑姑也快离开了,这些就不需要了。”
程斯年点头,“对,你收拾好。”
然后退出去关门。
宴池:“?”
他来干嘛?
突然,门又被推开……
第15章 Chapter 15
宴池被吓一跳,这人到底想干嘛?
“你还有事吗?”
程斯年当然不会说他刚刚忘了自己要干嘛,更不会说他敲了好几次门都没有回应。
随意挽起衬衫袖子,长臂一挥,拉了把椅子坐下。
“我姐……”他说的是伊照晴,自小叫姐姐,就没再改口。程斯年难得绕口,“我姐一直希望有个孩子。”
说完他忽然抬起卷翘的睫毛,瞳孔呈深褐色,如秋日荷塘,似有芙蕖根茎慢慢沉入池底。宴池正要坐下的动作一滞,抬头望了眼水晶灯上的珠串,“哦。”
他什么意思,让她生?
“大嫂刚刚失去孩子,心里肯定不好受,我们……”宴池想说‘我们应该多担待’,从程家的聚餐来看,伊照晴看着满不在乎,其实说话行事多有偏激。
直白点讲,她的心里承受已经到了临界点。
“我姐要是对你说提前要孩子的事情,”程斯年稍微一顿,宴池急忙保证,“我会顺着她的话,不让她受刺激。”
其实外人帮不了伊照晴多少,这一关她得自己过。
宴池见程斯年不说话,身子前倾,加重语气,“不管大嫂说什么,我都会顺着她的意思,我知道她是故作坚强,我也有过那个时期。”
被追债的人堵上门的时候,她和陆宁章被人指着鼻子骂,很恐惧,很绝望。
东躲西藏的时候,她很怕以前的熟人或同情,或打听,或安慰,她都不喜欢。
很怕看到别人怜悯的眼神,说着‘一切都会好起来’那样空洞的话。
至于落井下石的人,没必要提。
程斯年第一次听到女孩主动说起以前的事,想了下,说道:“你做的很好,换了其他人,未必会如你和陆伯母。”
有太多经营不善者,一句破产了,然后全部推出去,你们按比例分吧,然后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很少有像陆宁章那样,银行贷不出款,就借高利贷来发员工遣散费。
然后准备卖房还债,可惜还没卖掉,房子就被查封拍卖,用来抵公司债务。
以前社交圈里的熟人没有一人赞同陆宁章的做法,都觉得她做富太太做傻了,装仁义也要看时候,沽名钓誉也得有实力。
可陆宁章就是这么做了,不但如此,她还积极想办法盘活工厂。
宴池亦如此。
在公司刚刚出问题的时候,陆宁章想立刻送女儿出国,宴池将给她准备的钱全部拿出来结了一笔债。
无他,只为了让自己心安。
说实话,这么长时间,她们母女所做的事,第一次被人肯定。
宴池从未想过会是程斯年,会是她法律意义上的丈夫。
“说到这事,还要谢谢大哥帮我们,”宴池觉得一纸婚书就能让程昱坤帮忙还一笔最大的债务,怎么说都是她赚了,“倒是让你受委屈了。”
程斯年是为了家人,跟一个没见过面的人领证,肯定怄的要死。
“倒也没有。”程斯年起身,“那你早点休息,等到法院判下来,陆伯母的债我会承担。”
“不用,我们能自己解决。”
“我是你丈夫,会替你解决所有问题。”程斯年语调依旧温平。
宴池拒绝的很坚定,要是程斯年帮她们还完所有的债,那她以后还能在他面前抬起头吗。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十分在意自己在程斯年心目中的形象。
还有,宴池有点怕他。
从两人正式认识,程斯年一直礼貌周到,谦和优雅,说话也是和风细雨,可她就是感觉他是刻意流露出的温和。
或许因为半年前那个雨夜。
她见过他周身充满戾气,虽然极力克制着,可单单一个眼神,就让人不寒而栗,明明没有任何动作,却给人感觉像是踩着尸山血海走来。
宴池摇头,不再去想,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宴池回复了《秦俑》制片人马方明的消息。
当时做直播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会有大制作找她买版权,反倒被一些小成本和网红借鉴或者白拿了几首有点热度的原创歌。
她向很多公司投递了自己写的歌,要么石沉大海,要么说愿意给她一个机会――
交点钱,公司将她的原创音乐推出去。
至于像《秦俑》这样的大制作,她够不着。
是以,当听到《秦俑》与封烟的合作意向时,立刻选择入职封烟。
可封烟音乐与众多娱乐公司一样,讲究论资排辈,她即使在封烟,也要耍各种小聪明,才得到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宴池从程蔚给的买断版权费的数字中清醒过来,果断选择《秦俑》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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