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说着就忍不住嗤笑了声,那笑声悲悯无奈,像是一把刀刃,砸在病房的四周:“你说林赴年是不是就是个傻子啊。
什么都要自己扛着......”
他笑着笑着,眼边就挂了泪。
那年12月31日晚上那天,其实他和徐落沉都在林赴年的病房里。
窗外无数烟花在夜空中炸裂出五彩的焰火,整个俞镇都人潮拥挤,热闹纷繁。
那天是跨年夜,凌晨夜晚都不平静。
和那一年一样,无数的朋友家人相约着一起在俞镇广场下倒计时跨年。
当年他们也曾那样,四人凑在一起,手里拿着烟花,站在彼此身后,对对方说第一句新年快乐。
可现在,他们四个人,都站在病房内,林赴年的诊断通知书空落落地被扔在了病床床单上。
2017年12月31日,谈礼的十九岁生日,他确诊了胃癌中期。
那天他瘦削的背影站在窗前,外面的风吹起他病号服的衣角,外面没有月亮,夜空漆黑一片,连半颗星星都见不着。
林赴年站在窗前,手边捏着电话,抬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江源和徐落沉就站在他的身后,病房里没有开灯,他们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生怕他下一秒想不开出事。
但他没有。
他只是努力压着声线,在电话那头和谈礼说着话。
前面一切都好好的,他们脸色复杂地配合着林赴年,直到末尾。
谈礼不知道在电话那头问了他什么,林赴年拿着手机的动作一僵,窗外的风愈发大了。
他沉默了半响,最终垂下头,说了句什么。
随后,他自嘲地笑了笑,夜空中无数的烟花此刻在空中炸开,零点了,新的一年了。焰火的火光映在林赴年的脸上,在黑漆漆的病房里,借着外头微弱的灯光,江源看见他在哭。
他的脸颊旁边无声地划下两道醒目的泪痕,“那就让我不得好死吧。”
反正他,本来就是要不得好死的。
-
那晚的电话被挂断后,徐落沉第一个在病房里哭出了声。
她从电话拨通后,就一直紧紧握着嘴,她不敢哭出声,可在看见林赴年逐渐颤抖着的肩膀,看着他哭到无声蹲下身体,她这么久以来的情绪终于崩溃了。
“别哭了,落沉。”林赴年蹲着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他嘶哑着声音,哽咽开口:“替我去看看她吧,拜托你了。
我怕她情绪不好,会想不开。”
在他们关系被迫,被他单方面中断的最后一刻,他的心里始终都记挂着谈礼。
那天徐落沉走后,林赴年拿出拜托江源给他买的剃头推子,他在地上蹲了很久,站起身来是腿自己发麻。
“阿林......”江源知道他要做什么,想出手拦住他。
可林赴年没有理他的阻拦,他平静地走到厕所,对着厕所面前的镜子,摁开按钮。
“反正早晚都是要掉光的,不如先剃了。”他回头,毫无血色的脸冲着江源笑着。
江源就倚在门框上盯着他,看他这小子都这样了,怎么还在冲他笑啊。
他眼睛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砸下来,“唉,等你好了,还会长的啊,你少他妈说这种晦气的话。”
他别过头用手背擦着眼泪,嘴上掩饰着:“妈的,我眼睛怎么突然那么痛啊。”
林赴年也不拆穿他,他没有回答,只回过身,抬起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苦笑:“她那会说,我头发这个长度刚刚好,看着更好看点。
可现在......又要变成她最讨厌的样子了。”
他的声音笑着在发苦,哭的像是浸泡在药罐子里的残渣。
在安静的病房深夜里,他看着手里的推子很久,剃头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他的头发稀稀拉拉地掉在地上,江源别着头,听到声音迟迟不敢转过身来。
“你又何必要这样。”许久,江源哽咽着开口问他。
林赴年闻声抬头,他盯着镜子里的人,头发变成了一个不成样的寸头,他的剃头发的技术太差,看着很丑。
他脸颊两边的肉都瘦的凹陷了下去,眼下的乌青严重,下巴尖的吓人,看着像是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林赴年看着那样的自己,他都有些晃神。
幸好,幸好谈礼不会见到这样的他了,不然......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可真是毁于一旦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江源的问题,只是眼神涣散地盯着不明处。
半响,才声音微弱地开口:“因为......比起我们一起痛苦,我宁愿希望她恨我。”
“可我就怕,等一切被揭开的时候,她会是第一个承受不住的人。”
“那就再等等吧,能等多久等多久。”
那时候江源并不知道林赴年嘴边的等等是什么意思。
直到后来,他开始不停地接受大大小小的化疗,吃药。
化疗摧毁了他的身体,他们从来没见过林赴年瘦成那样过。
记忆里那个鲜活的少年,被如今面色蜡黄,瘦骨嶙峋的人代替,只有谈礼记得那个恣意的他了。
那大概是他们唯一的慰藉。
至少在谈礼心里,林赴年永远都是十七八岁的样子。
他这几年里很痛苦,大大小小的手术都有,但到最后无例外的结果都是复发。
老天似乎执意要带走他。
可林赴年硬撑着身体,依旧在等。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很少和他们说话,一个人的时候,就拿着自己的手机,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那时候徐落沉经常半夜哭,她情绪很差,老是大半夜打电话给江源。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为他痛苦,他甚至想怒斥天道不公,为什么执意要带走他。
林赴年这些年,宛如一个太阳,在他们所有人的生命里照亮发光。
可现在他的光快要灭了,他们再也无法见到曾经的他。
癌症摧毁了一个人,林赴年变得越来越不像他自己。
那个曾经张扬,总是拽着话的人,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那段日子里,林织和林赴年的父母还有他们两个人,轮流照顾他。
他们都是最痛苦的人,眼见着面前的愈渐消瘦,慢慢不成样子。
八年,是他痛苦挣扎,被化疗折磨得不像人样,刚长出来的头发又会很快脱落,他会咳血,会昏迷,会进抢救室无数次。
那是他生病化疗的八年,也是他缺席谈礼生活的八年。
第一年,他总在谈礼病房门口,准时准点放一瓶热牛奶和一朵玫瑰花,直到后来他再也没有力气过去了,才换成林织帮他。
第二年,他化疗那么久,身体已经坏了一大半,明明应该在医院静养的人,却出现在了江中。谈礼复读那年,他跟在她的身后,托以前还没毕业认识的兄弟多照顾她。
那年,她复读的很顺利,背后少不了他的原因。
第三年,谈礼上大学。他坐在轮椅上,在她入学那天,背后偷偷看了她一眼。
她过得很好,他终于放心。
在那年,林赴年也遇到了一个人。
他观察了他很久,见他是真的很喜欢谈礼。
于是在谈礼的大一某一天,林赴年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喊住了他:“你叫江云生是吧。
你很喜欢她吗?我可以帮你。”
......
那时候的江云生,他坚定地认为,爱情是不顾一切的,是勇敢追逐的。
所以无论谈礼怎么拒绝他,他都从来没有气馁放弃过。
后来林赴年突然冒出来要帮他,他虽然对眼前这个瘦的皮包骨的人存疑,却还是因为很喜欢谈礼的缘故,答应了。
他的这一帮忙,的确拉近了他和谈礼之间的关系。
他们有时候会一起走在去选修课的路上,他也偶尔会看见,见他和谈礼并肩走着时,在角落坐在轮椅上的那个男人,眼底露出的落寞和羡慕。
他不解这一切,一切直到谈礼相亲那天,才终于得解。
那天谈礼和他坦白了所有事情,那些故事熟悉地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也让他意识到了,一切或许从来不是林赴年的好心,而是有意为之。
他终于有了答案。
那个藏在时间里的,是最盛大炙热的爱意。
他后来是有再见过林赴年的。
在他结婚的前一天。
那时候的他已经不太好了,江云生感觉他随时都会死去。
可他那天依旧艰难地伸出手,拽住他的衣领,语气发狠:“你要是不好好对谈礼,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明明是个病号,说的话一点都没有震撼力。
可江云生却被他震撼到了。
他的那个爱情观,在那一刻被眼前躺着毫无血色的人,狠狠击碎。
原来爱情不仅仅是勇敢锲而不舍,爱情的最终章,竟然能那么的无私。
爱成为了放开手,他亲手把谈礼推向了他。
-
第四年,林赴年没有缺席谈礼的毕业典礼。
那个在旁边和室友拍照,穿着合身的大学服笑容灿烂的女孩,是他爱了很久的人。
第五年......
第六年......
往后的很多年,他没有缺席过谈礼的任何一场演出。
他独自去看海,独自去看樱花。
他是个医学奇迹,因为连医生都没想到他能拖着惨败的身体,活那么久。
可林赴年还是没有等到。
他还在死撑着过日。
直到第八年。
徐落沉告诉他,谈礼要去相亲了。
江源看见他终于笑了的样子,他知道,他等到了。
他在等着,看她最后的幸福。
或许也是他们低估了谈礼。
这其中的时间,居然用了八年之久。
有时候连他们也说不清,到底是谁低估了谁的爱。
-
......
江源不知道在病房里和她说了多久,那八年说长不长,说短又不短,却是林赴年最后的余生。
他活得很痛苦,他们都知道。
没有一个人能在化疗,吃药,和看着自己逐渐不像样的身体不痛苦。
谈礼不知何时起了身,她站在病房的窗前,暖和的阳光罩在她的周围,迎面吹来了一阵风。
她的眼神黯淡又涣散,等到病房里的他们三人都沉默,只有徐落沉忍不下去的啜泣声,那阵风轻抚着她耳边的碎发,她的眼泪砸进窗边的盆栽里,谈礼终于嘶哑地开口:“他......走的时候,痛苦吗?”
谈礼回过头,眼睛通红地问着他们两个。
江源是在听到她话的那一刹那,鼻子泛酸的,他忍到了现在,却因为谈礼的这么一句话,彻底破防。
谈礼站在光下,阳光柔和地在她身上,她脸色惨白,轻风温柔地擦过她的脸,像是在抚摸什么宝贝的易碎品。
徐落沉就这么看着谈礼,面色崩溃,她彻底低下头崩溃了。
此刻,阳光是他,风也是他。
林赴年走的那一天,天气晴朗。
他收到了徐落沉发给她的婚礼现场,照片里的人郎才女貌,他看着谈礼穿着婚纱,身材高挑,她的皮肤依旧很白,婚纱衬的她整个人又白又亮。
时间好像偏爱着她,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和自己初次见她的时候一样。
而他......他看了看自己,他早就和不复从前了。
那天晚上,他和身边的所有人都说了很多话。
在临死前,似乎能与世界的一切都和解。
他嘱咐了姐姐,让她好好吃饭,别只顾着忙工作。
嘱咐了父母,让他们以后注意身体,他无法尽孝了,还要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拉着江源和徐落沉,第一次说起高中那会的事。
“你们两啊,也老大不小了,抓紧在一起吧,我们四个里,总要成一对吧。”他那天笑的格外高兴,话说到最后都开起了他们两个的玩笑。
只有江源和徐落沉看着对方,一方目光不好意思又期盼,而一方始终躲避着。
林赴年说完也无暇在顾着他们的感情,他的日子所剩无多,他和自己身边最重要的每一个人都说完了话,除了谈礼。
他们是不会再见面的了。
可他......还想和她再说说话。
那天他支开了病房里的所有人,只身一人虚弱地坐在病房桌子前,清晨的第一抹阳光落在那张白纸上,他瘦骨嶙峋的手几乎拿不住笔,林赴年试了好几次,最后落在白纸上的字歪歪丢丢,那是他死前的最后绝笔。
他的信只写了一半,鼻子里就开始不停地冒血,血迹滴滴答答砸在了白纸上,在那天晚上,林赴年再次被推进抢救室抢救。
他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到了生命极限。胃癌晚期,他吃不下任何东西,连水都困难,全靠输液吊着半条命。
他总在强撑着,也终于到了不用再等的那一天。
那晚凌晨,他被抢救了回来,被戴上氧气罩,继续苟延残喘。
那已经不是林织他们经历的第一次抢救了,林织身心疲惫地坐在病房里,直到林赴年情况稳定,他开口劝着她回去休息。
“这里有受夜班的护士在,我出不了事,姐,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明天......”他看着林织眼下疲惫的黑眼圈,语气一顿:“明天你记得去给我买份小馄饨,就我们小时候总去的那家。”
他嘴边憧憬着明天,林织最后被他劝动,她这阵子的确很累,累的沾床就能睡着,就她现在这样,也照顾不好林赴年,还不如回去好好休息。
“那你好好休息,我回去睡会,醒了就给你买馄饨来。”她站起身,心疼地摸了摸弟弟的头,看着瘦削的他,眼角掉出眼泪来。
林赴年没有回答她。
只是见着她的背影渐渐离开病房。
他才艰难地坐起身,扶着自己脸上的氧气罩,在微弱的月光下,努力够着那封自己写好了的信。
他用力伸长着手,手指在空中不停颤抖。
窗内玻璃上反光出他的样子,林赴年盯着那样的自己愣了愣。
枯瘦如柴的身体,连医院的病号服都撑不起来,他早就瘦的不像样了,蜡黄的皮肤,病态到惨白的脸色,颧骨两边深深凹陷了下去,眼睛布满红血丝,凸出又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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