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栋房子的范围之内,还真是名副其实的迹部王国。
我不太是滋味地撇了撇嘴,刻意在这时说道:
「看来带女孩子回来对你来说很容易嘛。」
「啊嗯,你这家伙又在想什么?」迹部景吾皱着眉头轻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本大爷邀请你的前提,当然是因为这栋宅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本大爷的女朋友。」
所有人?
我一时语塞,所以这家伙是怎么通知到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的啊?用别墅里的中央广播循环播放吗?话说,谈个恋爱而已,这种昭告天下的行为真的有必要吗喂!
我后知后觉地红了脸,在意识到这件事后对于女仆们的视线都有些微妙地回避起来。
与迹部一同用过晚餐后我走出门廊,二层中心偌大的泳池占据了相当一部分面积,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吸引了我的全部目光。
我走到泳池边缘,犹豫片刻后褪下鞋子和长袜,将膝盖以下的部分探入水中。
吸收了一天日光的液体并不彻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舒适的清凉。扩散的波纹将皮肤轻柔地包裹起来,使人心神荡漾。
我陶醉地仰起脸,注意到迹部景吾在我身旁停下脚步。
「开心吗?」他说。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久违的松弛感促使我在那一瞬间孕育出一股反骨的冲动——我狡黠地笑了一下,用力拽住了迹部的手。
对方落水之前那难以置信的眼神让我不受控制地笑出声来,然而迹部景吾的大度显然不是在所有事情上都同样适用。总之下一秒我脚腕一紧,躲开四溅的水花后再次睁开眼睛,便只看到朦胧中紧挨着向上飞去的浅蓝色气泡。
我感觉到自己的裙子在水下飞了起来,我在是否要伸手去阻止走光这一选项上犹豫了不到一秒,随即便凭借本能飞快地扒住了迹部景吾的肩膀。
我拼尽全力地在水面上露出大半张脸,喘着粗气说道:「我...我不会游泳...」
闻言后迹部的表情在短短时间内由惊讶转变为无语,最后定格在无奈上。
「...那就别搞这种讨不到好的恶作剧啊。」他吐槽了一句,但还是好心地用一只手支撑住了我的腰。
我想说点什么,但迹部景吾的神色突然尴尬起来。
对了,那绝对不是隔着衣物的触感——我在力图逃离窒息的浮沉中意识到这点。既然我的裙子都能飞起来,衬衫也必定对抗不了水的阻力。
我感觉到那只手犹豫着放松了力道,失去承托的我顿时不安地挣扎起来。溺水的恐惧感压过了一切理性的迟疑,我抱紧了迹部景吾的脖子,全然忽略了我们紧贴在一起的胸口,更没有注意到对方连着脖颈红成一片的耳朵。
处于惊惶中的我一边后悔一边断断续续地发出呜咽,直到我的双腿盘上迹部的腰,一只大手终于忍无可忍地将我的手臂从身上扒下来,用力按在了泳池边缘坚硬的平面上。
迹部景吾短促地叹息一声,命令道:「扶着这里。」
找到了新的救命稻草的我总算收起了八爪鱼似的四肢,我们两人水面下的身体彻底分离开来。我将下巴放上池沿,心有余悸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迹部景吾从另一边上了岸,浑身湿漉漉地向我伸出手。
我迟疑了一下,方才发现他的视线并未在我的身上停留。
「上来吧,笨蛋。」他语调不耐,目光却始终绅士地投往其他方向。
夕阳从水面漫上迹部景吾昳丽的瞳孔,散发出无与伦比的美丽。
呛水后的鼻腔有些刺痛,我咳嗽了两声,用力握住了对方仍在滴水的指尖。
*
被湿淋淋地捞出水池后,我在女仆小姐的带领下进行了一番漫长的休整。
我走出浴室,换上对方准备好的真丝睡衣,然后仰躺在足够睡下三个我的松软大床上,茫然望向被华丽美学所武装的陌生天花板。与疲惫感一同袭来的还有今日比赛的记忆,不管我眨多少次眼睛,那个人纹丝不动的身影始终停留在那里,没有丝毫消失的迹象。
门在这时响了两下,我以为是来送东西的佣人,然而应声后支起身子,对上的却是迹部景吾坦然自若的脸。
「喂——」我下意识地蜷起双腿:「要过来的话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
「本大爷有敲门。」他示意般抬了下手腕,环顾一圈后似有困惑地皱起眉:「说起来,这明明是本大爷的房间。」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即将跳下床去的前一秒又突然反应过来,带着怨气看向迹部景吾:「喂,耍我就这么有意思吗?」
先不说女仆小姐怎么会在迹部的房间里准备我的睡衣,他要是真把这里看作是自己的寝室,进来之前又怎么会想到敲门呢。
「怎么,这栋别墅里的每一间屋子都可以算是本大爷的房间。」对方毫不心虚地回道:「有什么不对么?」
「...」
我颇为无语地沉默片刻,叹着气转移了话题:「你刚刚去做什么了?」
「视频会议。」他打量了一下坐在床边的我,下一刻身旁的软垫突然陷下一块。我转过头,迹部景吾已经完美复刻了我刚才的状态,张开双臂毫无防备地倒在了床上。
这家伙...还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卧室了?
我犹豫了一下,弯身凑过去问道:「呐,你有想过,全国大赛结束以后的目标吗?」
「这还用问吗?」迹部景吾闭着眼睛,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然是打网球到不能打的那天为止。」
我知道迹部景吾不是喜欢给自己设限的那类人,而促使他在狂傲中加入一丝理性的缘由,只能是他曾经亲口对我说出的那个词语。
「责任」——而我终于也能够做到和他一样,在不断向前的脚步中与这份重量和解,并且坦诚相待。
我垂下眼睛细细打量着迹部景吾的脸,换做是在学生会室初见他的那一刻,我永远也想不到我与这个人的牵绊居然会深入至此。
那个眼神遥远而虚幻的人,在赛场上无坚不摧的人,就这么脆弱而安静地停留在我的身边。
我感觉心跳得厉害,那个固定在我眼前的如同魔咒的影子开始一点点支离破碎,最终变幻为此刻近在咫尺的这张面孔。我可以看到他皮肤上纤薄的细小绒毛,睫毛下方淡淡的青色痕迹,以及并未完全舒展开来的眉心。
我好像是第一次,完整地编织起了迹部景吾的样子。
我想,如果今后的道路都能够与这个人一起前行,不管经历怎样的挫折和失败,我都有坚持到底的决心。
「那我就陪你一起吧。」我说:「不过,不是到某一天为止。」
全国大赛既是结束,也是崭新的开始。
就像他对我说过的那样。打网球也好,做其他任何事也罢。
——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有时候,你也能说出不错的话嘛。」
我有些恍然地看着迹部景吾,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但在那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眨了眨眼睛,视野旋转变换的同时,玫瑰的香气骤然浓郁起来。
鼻尖挨住了温暖的皮肤,我半干不干的发丝散落在迹部景吾睡衣的褶皱里,透过脸颊,我能感受到对方每一次呼吸带来的浅浅起伏。
比起以往更加直接的肢体接触让我不安分地动了动,却又被一把按住。
抓住我的那只手紧了紧,迹部景吾抱着我,让我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他的颈窝。
我发间的香气和迹部身上的玫瑰味道混杂在一起,一种具现化的暧昧从隔着薄薄衣料相互接触的肌肤间扩散开去,很快盈满了整个房间。
升高的体温给心跳加上了环绕音效,而迹部的声音听起来则像是一首乐曲的休止符——
「有纪,我累了。」他在我耳边说道:「陪本大爷休息一会儿。」
我嗯了一声,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乐曲还会继续进行下去。
短暂的寂静后,等待着的是新生的活力与希望。
*
全国大赛进行至末尾的某天,我独自来到了真央所在的医院。
即便因为病灶而不能下床走动,跟幸村精市交往后,真央的气色比起最开始也好了许多。这一点是心有不忿的我也不得不承认的。
在我走进病房后,真央立刻惊讶地张开嘴巴:「有纪,你剪头发了?」
「之前那样不是蛮好看的嘛。」她有些担心似的迟疑道:「难道说...」
「不是你想的那种复杂的原因啦!」我摸了摸变回齐肩长度的发丝,无奈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还是这样更舒服一些。」
我看着真央的眼睛笑了笑:「而且,也方便你手术结束后认出我来,不是吗?」
「有纪...」真央苍白的手抓住了我的,终于在低着头的间隙挤出一个笑容来。只是在我看来,那个笑容难免有些苦涩和勉强。
这是在真央进行那台性命攸关的手术之前,我最后一次来看望她。
最值得我高兴的是,这个夏日结束之前,真央终于获得了健康的身体,也并没有因为所谓的副作用而忘记我。
不论是我长发的样子还是短发的样子,她都记得一清二楚。然而对幸村精市来说,事情却变得相当棘手起来。
我们都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过,既然真央已经无恙,接下来该如何发展便不是我首要关心的目标。
总而言之,一整个漫长的夏日比以往更加不着痕迹地迎来了终结,同时没有片刻转场地,滑入了属于我国中二年级的最后一幕舞台。
作者有话要说:
泳池泡妹,大被同眠...反应过来我到底给大爷安排了什么大人的约会场景啊(捂脸)
总之给看到这里的各位先鞠一躬
第59章 海紫苑
*
开学后的第一天,我在某间熟悉的活动室门前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不进去么?」
突然的问句让我瞳孔一颤,没等我有所反应,出声的那人已经走上前来——黑崎夜夜子抱着两本杂志,看着我歪了下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一个假期过去,她周身的气质似乎有了些许改变。见我只顾着打量她,对方便径自走进屋去,留给我一扇邀请般敞开的门。
反应过来后我立刻抬脚跟上,黑崎夜夜子摆弄了一下桌面上精致的小型插花,抬起头来说道:「你能如愿回来上学,真是万幸。」
关于我离开东京和迟迟无法归来的缘由,我在与黑崎的邮件往来中并没有悉数隐瞒。再加上她去年冬天在神社的体验,自然很能理解此前我所面临的困境。
「是呢。」我有些感慨地点了点头。对方拿起一本杂志在膝盖上摊开,盯着花哨的彩页抱怨道:「爸爸熟人的女儿,这周末非要拉我去参加什么烹饪女子会,还是甜点主题的。」
她叹着气翻了个白眼:「天知道我上次用打蛋器还是上上学期的料理课!」
「我想我还是可以帮你练习一下的...」我犹豫了一秒:「如果是纸杯蛋糕的话。」
黑崎夜夜子用同病相怜的眼神看了看我,胡乱翻看几页后果断地将杂志扔到一边:「算了,我看我还是买些好看的模具去烤曲奇好了,那些精致的玩意儿打死我也做不来。」
放弃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喂...
我有些难以吐槽地扯扯嘴角,黑崎夜夜子撩起耳边的头发,对着我笑了一下:
「反正我也不是非要和谁都要搞好关系的,对吧?」
我怔了怔,一股浅浅的自如从她黑色的瞳孔中绽放开来,我终于明白了那微小的变化的源头。
果然,不论是天边的候鸟还是池中的天鹅,都能找到可以切实把握住的那片自由。
我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开口道:「那个,其实...」
「——我跟迹部桑交往了。」「——我知道。」
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我眨眨眼睛,禁不住盯着少女白净的脸呆呆地拉长了声音:「诶...?」
「这种事,从你跟我说迹部大人突然出现在京都开始,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猜到吧。」黑崎夜夜子挑了下眉毛,看着我有些复杂的神情不由得提起唇角:「所以,你在这里说出来,是希望我把这件事告知给后援团的大家吗?」
「...我觉得至少从义务上说,这是无法逃避的吧。」
事实上在我看来,这里和学生会或是网球部并没有什么不同,都作为一个团体接纳了形单影只的我。所以不管我加入后援团的初衷是什么,我都不可能做出收获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便拍屁股走人这样不负责任的事。
不想黑崎在听到这句话后,却撑着下巴笑出声来。
「有纪,你到底把后援团想成是什么松散无序的组织了?」
「暑假前你突然不告而别,到现在为止,包括关东大赛的应援,后援团的活动你一次都没有参加过。」
「所以,」她顿了顿:「按照公认的原则,你早就被迹部大人的后援团开除了。」
我看着黑崎夜夜子平静的脸,一时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这真的是大家的决定吗。」
我还是更倾向于相信这是她为了不让我难做而采取的对应方式。
「我的话可信度就这么低吗?」黑崎无奈地耸了耸肩:「这里虽然尽是些娇蛮惯了,总想靠气势压人一头的家伙,可你在帮忙收集制作周边的照片的时候,替她们为送给迹部大人的礼物出谋划策的时候,究竟是真心还是虚情假意,这些人还是分得清的。」
「从今天开始,后援团的名单里不会再有蓝田有纪的存在,但是这间屋子的门,永远都会为你敞开。」
黑崎夜夜子看着呆坐在原处的我,露出一个自然而又温馨的微笑。
——「这就是大家的决定。」
*
「...以上就是针对这件事达成的最终决议。」
会议桌前,迹部景吾蹙着眉说完,将手中的文件隔着桌角递给我:
「蓝田,剩下的内容由你整理完后下达给各相关部门。」
「是。」我点点头,伸出双手接过时有些刻意地避免触碰到对方的指尖。
迹部景吾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道了一声散会后,桌边的参会人员便纷纷起身离开。
我立即混入涌向走廊的人流,抱着文件走进学生会室。房门再次打开时,我已经坐到办公桌前,即便察觉到来人的身份,依旧故作淡定地在方才拿到的文件上标注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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