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见天生肤白如霜,泛着冷冷色调,但触手温软,如上好的脂墨般,略有弹性。
苏探微被这酷刑折磨得忍着额角直痉挛的青筋,将理智锁回血流涌入之处,稳稳地,下针,刺进太后的足三里穴。
几个穴位扎上了,姜月见已经动弹不得,一动,便觉得那针尖儿似往肉里钻,疼得要命,将她直挺挺摁回了褥子里,销了声音,两眼无声地望向帐顶。
苏探微也拭了拭汗,试图背上自己的箱笼,暂时离开坤仪宫。
不过太后扭头,冲着他的背影幽幽道:“哀家让你走了么。”
苏探微无奈:“臣……刚从太师府邸回来,一身风尘,不能侍奉娘娘病榻前。”
姜月见一点儿不嫌弃,把没扎上的左手朝他招了招:“过来,哀家现在血涌如注,你不许走。”
苏探微只能回去伺候着,等待娘娘示下。
逆着烛光,面容清隽的青年人恭恭敬敬地立在灯台前,但,姜月见眼尖,一眼便看出,他腰背微佝,好像在忍受着什么煎熬,喉结轻轻地滚动,有些闷燥之意,冷白的面皮罩上了绵柔的绯色。
她了然地笑了一笑:“哀家听陛下说,你对陛下讲了什么故事。小太医你是要教哀家教子呢,还是,想挑拨太后与陛下的母子之情,嗯?”
苏探微摇头:“臣不敢。”
姜月见觉得很好玩:“逗你的,哀家没怪你,要说实话,你比先帝,可更像他的父亲。”
“……”
不知如何回话,总觉得不那么顺耳。
姜月见摆摆手,试图令他宽心,“不必惊恐,哀家说这话不是讥讽先帝,先帝陛下日理万机,不太会在儿子身上用功夫,你呢,很细心,也很有耐性,你这样松竹气节又谦卑柔和的男儿,实在有些稀罕,哀家能感觉到,陛下对你也心有几分欢喜。探微要是胆子再大一些了,肖想着做陛下的爹,也不是不能――”
太后的玉手勾了勾他的衣袖,令他再近一些,让自己看得更清楚。
苏探微的呼吸逐渐平复,俊脸上依然焦热,“臣不敢。”
太后秋波斜睨,漫不经心地道:“钻哀家的床帐的时候,不是已经敢了么,这会儿做什么柳下惠,无趣。”
他一副隐忍不敢言的模样,姜月见心情转好,连身上的疼痛都顾不得了。
“其实,哀家这些年忍着这痛,已经习惯了,以前也从不奢望能找个什么人靠着,最好那人有火热的胸怀,紧紧地,抱着哀家……你过来,抱哀家起来。”
她身上扎了好几个洞,可实在睡不住,忍着不对他做些什么,就这么看得着,吃不着,雾里看花虚虚实实的,可比远远瞧着更折磨。他好几天没来了,这种见面的时机,其实并不像姜月见一开始打定主意养他的时候所想的那么多。
苏探微又只能听从。
顾虑太后身上的针,他小心地从身后扶住了太后如纸薄的背脊,拥她在怀。
姜月见换了个地方躺着,觉得舒服了许多,人也渐渐变得慵懒,心思一松懈,便容易犯困,她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大约不等到撤针,她便可以睡着了。
“探微。”
“臣在。”
姜月见道:“还难受么。”
她果真,什么都知道。
她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更不是天真烂漫的孩童,而是察人入微的中宫太后。她有过一个夫君,尽管那个夫君对她而言,似乎并不怎么合格,可她还是有着丰富的男女之间的经验,一眼便能洞悉成年男子不受自制的困窘。
苏探微不免呼吸浑浊,看向她,欲言又止,最终,仍是不得不承认:“太后,臣做不了柳下惠。”
“嗯?”
“太后坐怀,臣已……”
那几个字在舌尖滚了滚,有一丝滚烫在蔓延。
“方寸大乱。”
作者有话说:
楚狗:臣要为太后娘娘针刺足三里了。
袅袅(垂死病中惊坐起):脱裤子?什么脱裤子?
第26章
抽针时, 太后娘娘果真已经蜷在他怀中睡着了。
入眠之后的姜月见,撇去了锋利的爪牙,乖觉而柔软, 呼吸是甜蜜芬芳的, 泛着淡淡的暖意。
苏探微还针入袋,将东西收整好,垂下眼皮, 此刻太后好梦正酣,一条玉笋般的藕臂越过他肘弯, 安静地垂落在绯红的蜀锦上, 红白交辉,如梅花瓣尖上一捧皑皑的白雪。
伺候在寝殿值夜的女侍,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发出, 唯恐惊扰了太后好眠。
到了时辰以后, 太后便会入睡, 这时候谁也不敢搅扰了她老人家的清梦, 以免触怒太后,惹来灾劫。
但她看那个年轻俊美的太医,居然低下头,轻轻地唤了太后一声。
女侍心头有如雷鸣,差点儿吓得魂不附体, 脸色煞白。
好在太后并未醒转, 而那个太医也只是试探, 并没有将太后吵醒。
苏探微见她没有被吵醒, 知她睡得深了, 松了气息, 双臂扶住太后的香肩, 将她缓缓放落在榻。
血液长久没能得到流动,他的双腿已开始出现麻痛,僵硬地放落点地,为太后掖上了被角。
被疼痛折腾了半晚的太后,此刻脸色还是苍白的,秀丽的容颜褪去了粉黛,依然白腻得色若羊脂。
苏探微的双臂在她的锦帐下,越过一床轻软的棉被,摸索至腿弯,将她被掀开的绸裤慢慢地下卷。
殿内寂静得没有一丝声音,除了他自己的呼吸。
“楚珩。”
姜月见突然发出了一道呓语,虽然很轻,但在安静如死的寝殿之间,每一个人都听得分明。
苏探微的胳膊也停滞了一瞬,掩在长睫下的泠泠寒目略带惊讶。
姜月见痛苦地皱了眉头。猜不出她梦到了什么,或许是一个不太好的梦,但,就在苏探微疑心那只是一声短暂的幻觉时,这个声音又响起了。
“楚珩……”
那声音痛苦而梦幻,旖旎而缠绵。
几乎让人相信,她深爱着她口中的那个人。
苏探微的眼眸如山雨欲来,晦暗莫名。姜月见对他怎样,彼此心知肚明,不必惺惺作态。
他立刻就要离开,在指节触碰帘帷之际,倏然又静止。
转回眸,苏探微的指腹缓缓点在了姜月见攒蹙的眉心,落指之后,那水波似的褶痕慢慢被抚平了。
她松了心神,重新陷进了平静的梦乡。
姜月见,你是怎么做到,一边勾搭新人,一边又故作缅怀的?
他转向外间,加紧脚步离去了。
姜月见浑然未觉,手臂在被褥下抓了抓,试图挽留什么东西,但抓了一空,什么也没够着。
一晌,天光大炽。
姜月见从睡梦中清醒,伸了下懒腰。一夜过去,汹涌的血流在她稍稍扭动身子之际故态复苏,势不可挡。
姜月见强忍尴尬,拥被坐起,侍奉的女侍进来请太后吩咐,姜月见环顾左右,没见到人影,向玉环道:“他人呢?”
玉环哪里听不出娘娘问的是谁,忙道:“昨夜里,苏太医给娘娘抽针之后,便离去了,应是回太医院了,娘娘还疼么?奴婢将苏太医传回来。”
姜月见想了想,道:“不必,先替哀家准备笔墨。”
一晚腰酸背痛过去之后,姜月见艰难地扶着柳腰下榻,翠袖铁心地在太后娘娘惯常用的虎皮大靠上多加了一层垫腰的软枕,让娘娘能舒舒服服地靠在上头写字。
姜月见亲自研墨,构思笔触。
姜岢是跟着冼明州回岁皇城述职,冼明州算是大业有名的将领,当年也曾追随先帝一同北御胡羌,可惜在武威城一战之际中了敌人的圈套,回防不及,致使武威孤立无援,酿成了惊天惨案。姜月见摄政之后,冼明州被无数人供到案头要求处斩,但姜月见有了惜才的心思,认为过不在他,因此只将他的军衔削了三级,左迁碎叶城。
冼明州一生横刀立马,战功赫赫,若论战绩,不输给老太师。姜月见贬他去碎叶城,是缓兵之计,先堵住悠悠众口,等过了风头,再将他调回。这一转眼,也是两年了,该到了他回朝的时候。
这次姜月见的目的很简单,冼明州留下,姜岢依然回去碎叶城驻守。
姜岢个性暴戾恣睢,敢仅以五品军职触怒上将,若是将冼明州调回,碎叶城必须得留下一个厉害的人镇住他,姜月见思索了一番,拟定了人选。
随后太后的懿旨上了落了洋洋洒洒百十余字。
末了,姜月见将诏书卷起,“让黄门将哀家的懿旨送去姜家,切记,宣读完就走,不论谁人拦阻,片刻不得停留。”
*
姜家大院里,姜岱正于井口旁磨刀霍霍。
“大哥,你说姜岢都回来了这么多天了,不见太后娘娘有懿旨,看他信誓旦旦的模样,这次是真的能留下?”
阖府上下谁不知晓,姜岢成天盼着能从西北回来繁荣锦绣的都城。
说起这事儿,姜岱满眼都是不屑:“碎叶城乃是我大业西北重镇,毗连西域,当年我一直想去,辞君一夜取楼兰,可武帝陛下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哼哼。倒是白让他姜岢捡了这便宜,他这个孬货,没点屁用!”
要不怎么说,姜岢才是武帝陛下的亲妻舅,他们两兄弟,到底隔着一层,和太后不是一母所生的。
姜岩低头品茗,皱了眉宇,语气却很温和,与他一身清风霁月的气质极为匹配:“太后是觉着西北穷苦之地,才放三弟去,那里不比岁皇城,不怪三弟年年想回来。”
姜岱不服气,冷笑:“回得来么!他是想回来,太后不让,我是想去,太后不放,真个烦了!”
姜岩摇头,“莫如此说,我看这次三弟还是有信心,或许太后这里真松了口子,三弟能回来了。我们是两兄弟,国公府我一肩可担着,放你去天涯海角,也不用操心家里的事儿。放老三能一样么。”
姜岱更是不屑:“还不是他们母子俩作孽太多,对太后从小就那德性,怪得着人家如今飞黄腾达了凡尘脚下泥么。”
他说的姜岩何尝不明白。
怪不上姜月见,她在公府里,没享受过什么千金的荣光,出了阁以后,也不必将这里视作正经的娘家。何况父亲已经仙去,这家里,实没她惦念的人了。
公府的下人来报,说是禁中来了传旨的太监。
姜岩与姜岱对视一眼,彼此神情都是一肃,姜岱手里发硎的长刀也不磨了,站起身擦了擦手,和兄长一起,神情庄严地请天使入府。
偏房的赵氏也听说禁中来了人,欢欢喜喜地拉着姜岢一同来听旨,沿途拽着姜岢胳膊上的疙瘩肉一路都不松,“你呀,这次是真能回来了,以后好好儿地在皇城脚下当差,只要回来了,以后抬头低头的,谁见了,还不顾全你国舅爷的体面?”
赵氏边说,边嗔怪式地推搡了心不在焉的姜岢一把,“别老是皱着个眉头,回头入宫去,将娘做的果子糕给陛下送去。”
姜岢却心怀惴惴,喃喃自语道:“母亲,来的是圣旨,还是懿旨?”
真的是圣旨么?陛下那个年纪,就算有翰林编修捉刀,又怎么可能这么快说动太后,写下这道圣旨?
他忧烦不已,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公府能当事儿的人都出来了,跪聆圣训。
姜岢偷摸地瞄向黄门手里恭恭敬敬捧着的太后懿旨,霎时两眼发黑,一种不太妙的直觉,裹挟着透骨的寒意,沿着他的脊柱一直从后背窜上颅内。
剩下的,黄门宣读的声音在他耳中,就似珠子噼里啪啦滚落在盘,姜岢几乎一个字都听不到。
懿旨的意思传达完毕,姜岢还没醒回神来,忽听得身旁传来“啊呀”一声,他的精神猝然绷紧,只见他的母亲两眼发白,倒向他的怀中,昏死了过去。
姜岢脸色惨淡,吓得急忙去掐人中,赵氏被掐得指痕深陷,这才悠悠醒转,泪花就在眼眶里直打转,哑着嗓子无力地痛骂:“不是人呐……她不是人……”
姜岢也没想到,陛下不但没有达成目的,居然这么快,便让太后一锤定音。
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帝,的确不能指望。他灰心丧气,不免口吻也重了几分:“娘,我只当没有这个妹妹,咱们不求她。”
赵氏干干地嗷着,痛心难过,一想到要骨肉分离,就恨不得死了才痛快。再想到那个造成他们母子分离的罪魁,赵氏恨不得食了她的肉,寝着她的皮!
这一家子除了赵氏母子,情绪最激动的就属姜岱,姜岢安抚母亲时,分心听到姜岱雀跃的声音:“太后娘娘许我去碎叶城了?太后娘娘真的许了?大哥,你听见没有?以后,我也是从四品的轻车都尉了!”
姜岩与有荣焉,温雅地笑道:“这可是勋官。”
正赶巧了,姜岱这一下子,成了姜岢的正头上峰。
姜岢心神一动,这不明摆着么,姜月见故意的,知道他在家里和二哥不对付,姜岱那厮没少欺压他这个庶子,远不如大哥那么好脾气。若是一同到了碎叶城,姜岱少不得要徇私刁难。
那一瞬间,前路的黑暗,让姜岢简直要随着赵氏一同昏死过去,他心里又气又恨,叫苦不迭。
赵氏听了姜岱心潮澎湃的欢呼声,和姜岢想到了一块儿去了,登时恨不得将眼珠子给哭出来,哀嚎道:“儿啊,你妹妹为何这样狠心!她在府里的时候,我们待她不薄,她为何这样狼心狗肺,非要害得我们骨肉离散,让我不得养老送终啊……”
就连姜岱,听了赵氏这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的一席话,也不禁翻了个上天的白眼。
被姜岩以目光警告之后,姜岱收敛了脸上神情,和颜悦色地凑上前去,“赵姨娘,既然这么舍不得与三弟分离,就追随着三弟,一同去碎叶城吧。”
一听说此话,赵氏激动地蹬开了姜岢跳脚起来:“让我去那穷酸地方,你安的什么心!你们兄弟两个,就没好心眼儿,这样对庶母,也是公府的体统吗?”
姜岱早知她装模作样,懒得同她一般计较,不咸不淡地扯了下嘴角:“庶母,您的腿脚好得真利索啊。”
赵氏呆了呆,看向自己完好无损的一双腿脚,一时间羞恼难当,脸憋了个通红,牙缝里蹦不出半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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