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免扬了扬嘴角。
他和她第一次照面,他就指定了她做自己的皇后,刚刚成婚之时,她还会有一些蛮横不讲理的小脾气敢对他撒,估摸也是看在新婚燕尔,彼此都是十分新鲜,而他也的确特别钟情于她的身子的份上,行事颇有几分放诞无羁,包括在他即将要去参加朝会时,将一个素有勤政美誉的君王,用自己勾魂索命的袅袅楚腰,将他留在床帏里。两个时辰,不得出。
一晃,已是多年过去。
她还是一样。
不过楚珩确实饿了,睡着的人不觉得,清醒的人最难熬,尤其是子时过后。
原本这几日囚在昭狱便没什么胃口,一出狱便急着入宫来见她,更加连午膳都不曾用过,算算也有一天一夜未进饭食了。
不得已将她葱根似的指节儿一根根地拨开,拨到最后一根时,拇指又握了上来。
重新拨开五指,尾指却继续勾他。
楚珩发现这样永远是解不开了,索性握住她的手,指节从腕上拿开。
这一碰,动作大了点,姜月见却醒了。
宿醉酒醒的太后娘娘,眼波还是朦胧困惑的,显然不知道也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就这样与他四目相对撞上。
“……”
姜月见抹了一把脸,又揪了一下肉,确认这不是幻觉。
“你,守了我一夜了?”
不等他回话,太后娘娘又明知故问。
“出来了?”
进去与出来,不同样都是尊贵无比的太后娘娘一句话的事么。
楚珩扯了一下唇角,面色不温不火,澹澹点头。
姜月见“噢”了一声,扶住自己胀痛的额角,回忆了一番前事,想了起来,是有这事儿,人是自己亲自下旨放的,李氏也撤诉不再告他了,那他自然就是无罪的。
“探微,”姜月见咕哝着,混着浓浓鼻音,将纤纤玉手翘起一根中指,递向身旁的男人,示意他搀扶,“扶哀家起来。”
楚珩若有深意地笑了下。
她的酒品……确实不怎么好。
他搭了一把手,让太后能轻松扶床而坐,拥上薄被,披着一头如云般浓密的秀发。
屋子里的瑞脑香已经余烟散尽,只剩一些灰屑还在足鼎的香盒子里聚着,没有来得及清理。
姜月见迷茫地打量周遭,仿佛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哦,朝会好像已经过了。”
“有儿子顶着。”
某人十分从容地顺嘴扯道。朝会无事,他这么大的时候,已差不多可以熟悉流程了,更别说已经当了几年皇帝的楚翊,何况姜月见不是说了,她的儿子比他还要聪明么。
姜月见一怔,倏地看向他,漂亮的凤目里是大大的困惑:“探微,你说什么?”
“都已经露馅了,”男人的上半身向她靠近了少许,手掌握住太后娘娘紧紧抓住被衾的指节,朝着手背上柔软的旋涡悄然无声地一按,在她怔忡地颤间,低低唤道,“皇后。”
熟悉的声线。
姜月见才明白过来,他其实一直在伪装声音。
若不是自己早就发现了,其实伪装的苏探微的声音根本无懈可击。
就连情与欲,攀登至顶峰时,这个男人都有着可怕的定力能维持对声音的控制和改装。
不愧是楚珩。
太后脑中的弦被抽掉了。昨日醉酒之后的种种朝她的脑海里潮水一般地倒灌进来。
她抱着他,说,她知道他是谁。
说,她不想说,因为说了怕他变回楚珩。
她还说了,在已经捅破窗户纸的情况下,当着横刀立马、文治武功的武帝陛下的面儿,说她在玩弄他,而且,一定要找一个漂亮的面首……
换了几年前姜月见只怕会摸摸自己的项上人头,确认还在不在。
对了,她还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着?
一时居然想不大起来了。
一股寒颤,逼得太后娘娘悄悄儿地咽了咽口水。
有些人是这样的,一时在下面,一生都在下面。她是永远不可能反压回来了。
悲催。
所以说姜月见为什么不想把事实说破,他要一辈子是苏探微,任她玩,任她欺负,俯首称臣,拜倒裙下,那该有多好?
姜月见唰地捂住了脸。
本来就觉得他肯定会生气的,现在好了,更生气了。
她怎么也不能说,她很早很早就认出他来了啊。
她明明考虑了很久的措辞,打算在最后关头,跟他说,哎,其实你伪装得真的很好,我一点都不看出来,真的,陛下真聪明,臣妾特别愚笨。
这样至少他也能稍稍多点儿成就感,气就消一些?
饮酒,误事啊。
“袅袅。”
对方轻唤了一声,用双手同时采撷下她搭在眉眼上的红荑,掌心荡辏温热的感觉,烫得姜月见浑身冒鸡皮。
啊,他叫我袅袅了。
楚珩的声音叫我袅袅,原来是这种感觉。
姜月见被迫被摘下了捂脸的小手,这下可好了,连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余地也不剩下了,她心头有点儿发颤,小心谨慎地望向他。
他是,不生气了吧?
她眼拙,看不出他是不是还对自己把他送进大牢里心怀芥蒂,于是立刻举起小手发誓:“我、我是为了保护你!”
她也不知道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高俭,敢对他用刑。
姜月见紧张兮兮地戳了戳他的肩:“你、你伤没事了?”
楚珩撇了一下眉。
高俭对他提起过这一节。高三郎受人之托,在太后面前撒了一个谎,说他一进昭狱便被先打了五十记杀威棒。
当时太后的反应,可以说是高俭一辈子没见过的勃然之怒,差点儿性命不保。
为了继续保住高俭,楚珩借坡下驴地将眉从中挤成了一道结,在姜月见碰触上来时,高低地“嘶”了一声,“还没好。”
那当然,五十个杀威棒,是一两天就能好的?
姜月见炸了一样:“我不是让他们给你送伤药了吗?高三郎对我阳奉阴违?他没给你?”
说罢就要掀开他外衣,“给我看看。”
她要亲自给他上药。
坤仪宫里的伤药都是最好的,只要用了,过不了几天背上的伤就会好了。
真是的。
那个高三郎,一定是不想继续在昭刑司混了,敢这么对她下旨吩咐照顾的人。
那可是五十棒,要不是他筋骨强健,这五十杀威棒下来只怕连路都走不了了,现在人虽然是还能出现,但姜月见总疑心有什么后遗症。
她们好好儿的武帝陛下,一辈子只会习惯了睥睨九重的高岭之花,足不沾尘的人物,居然,被关进了昭狱,吃了好几天牢饭!
这个罪魁祸首――她,简直是太可恶了。
姜月见唾弃自己,埋首继续解他腰间的Q带,哗啦,蹀躞七事无不散落。
这居然是一件武官的圆领及膝袍,是楚珩出狱时向高俭随手借的一身,格外修身掐腰,衬得身姿愈加鹤势螂形,山凝岳峙。
袍角被扯开的一眨眼间,太后娘娘嘴里“嗷呜”了一声,被男人重重地押回了榻上。
一颗小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快要飞出来了。
上首分明是一张与往昔看起来完全不一样的脸,可是真奇怪,她却仿佛能从这副假皮囊下,窥见旧时冠绝古今、俊美无俦的容颜,从那双平湖深渊般幽邃的眼眸底下,看到独属于楚珩的霸烈气息。
那是气质含蓄而内敛的苏探微身上不曾有过的。
他是楚珩啊,完完全全的楚珩,已经回来了。
好像有什么,先破而后立,浴火而重生了,熟悉的气息,重新桎梏占据了这具躯壳。
这张脸,是真的苏探微的脸吗?
能变成这张脸,需要经历什么?
姜月见心里发着抖,她不敢去问。
为什么他明明没有在战场上牺牲,可是数百个日夜,他却始终没有回来。
那一定不是他不想。
而是他不能。
是……发生了什么吗?
“专心。”
男人似不满意太后这样的出神,声音沉而沙哑,带着干燥冰凉的味道,重重地落下薄唇,封堵住了太后娘娘未吐的话。
连亲吻都是霸道的。
发涩的唇瓣摩擦间,剐擦起尖锐的刺疼。
但这种疼痛一点也不让人感到害怕,更不会排斥。
姜月见抱住楚珩的颈后,环住他,令他往下,并稍稍抬起胸脯去逢迎,眼眸亮晶晶的。
漫长的热吻过后,是绯红的一片泥泞,蜕皮的嘴唇泛出了一点儿白色,楚珩用自己的手托住姜月见的下巴,再一次低头,用温柔姿态,擦去那些红痕。
姜月见等他松一些了,这才脑子转过来,立刻要为自己找补:“陛下,其实你伪装得真的非常好,真的,要不是臣妾和你夫妻多年,真的不可能认出来……”
“什么时候认出来的,嗯?”
黑眸涌动墨色,眉梢淡淡一拂,言笑晏晏地浅凝向她。
姜月见咬咬嘴唇,说实话吧,是不是有点伤人自尊?因为,那真的,很早,很早了。
可都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里了,不说实话,好像也不能了。
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掠过风吹梨雪的夜晚,种种旖旎光景,姜月见含混咕哝着道:
“紫明宫那晚我,我就差不多知道了……”
太后娘娘特意给仪王下套,实则自己中了桃夭梨落的药性,吸引他来。在床榻上扭得像一条蚯蚓的时候,他宛如一个救世主一样出现了。
可那一夜,算不上真正的解围。
因为――
思绪被中断,他的食指被太后娘娘轻轻地扣住。
眸光微动,泛起波澜。
太后娘娘的脸蛋闷得满是红晕,依然清透无比:“我记得它。”
很难说,那种感觉,因人而异,有些人就是会天生比别人更敏锐。
她记得他食指要她的感觉,在姜月见还是皇后时,有过唯一的一次,无法不记忆深刻。对于楚珩身体的很多下意识的习惯,他是不能轻易改变的,意乱情迷时,谁还会去刻意掩藏或是观察那些细节?
只是他以为她不知道。
其实她一一都记着。
更别提后来有过真正的欢爱,她不可能连这些都毫无所察。
在他的眉结慢慢地折痕更深之时,太后娘娘急忙道:“但是,但是当时只是怀疑,我没确认的!”
“什么时候确认的?”
她是很机灵,楚珩没想到,她能机灵到这个份上。
姜月见老老实实地、瓮声瓮气地道:“那个‘慈’字。”
他一怔。
她垂着小脸,声音不断从底下闷闷传来。
“你的每一幅字我都临摹过,有的可能临摹了千百遍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对‘慈’字避讳。我想这天底下,总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连避讳的方式都一模一样。陛下,你不会真的觉得臣妾是个傻子吧。”
“袅袅不傻……”
他叹息一声。
指腹缓缓擦过她不断颤抖的眼皮。
这双眼睛,漂亮得世上寻不到第二人,却为了他曾经哭伤失明。
一夜潇潇雨落,殿外景色如新。
又是澄澈光明的一个秋。
楚珩略略抬高姜月见的下颌,附唇,这一次,亲在了他心爱的妻子的眼皮上,不含任何欲念,蜻蜓点水一吻。
作者有话说:
文案上说了,两个人心眼都挺多的,所以做都做了,袅袅认不出自己男人是不可能的事。
第65章
姜月见第一眼在太和殿上遇见“苏探微”, 什么也没发现。
她觉得自己大约是独居太久了,在禁中接触的雄性屈指可数,金殿上那些王孙大臣遥遥一瞥, 也仅仅只能看到两只眼睛一张嘴巴, 并不觉得有何出挑,于是在突然遇上这么个漆眉朗目的美男子时,有过不受控制地, 心怦然一跳。
但实话讲,也就那一跳。
毕竟, 姜月见自忖是见过世面的女人。
她对“苏探微”全部的幻想, 来源于身体的空虚产生的一种亟待解决的欲望。她曾迫切地想要一览,他身上道袍底下那精实、紧致的肌理,触摸到坚如铁壁的滚烫, 满足自己的生理需求。
一方面是出于此等原因, 另一方面, 姜月见是在赌气。
楚珩的不说一声, 和他长久的疏忽不理,让她心头哽了一口气。那个对她们母子毫无责任心的男人,把自己的尸骨留在了北疆战场,从此以后就连梦都不给她托一个。
几年了,他的寡情绝义, 姜月见不想再领教了。
人生苦短, 何不及时行乐!
她气得偏要在距离太庙不足一里远的地方, 让他在天之灵好好看着, 她是怎么委身勾搭别的男人的, 她是怎么在别人的身体下承欢, 比和他要快活无数倍的!
她早就走出来了, 就算死心塌地地爱过又如何,那毕竟也只是――爱过。楚珩若能回给她同等的感情,她就算再多守几年寡也无妨。
可他有么?
反正,为了这么个男人,不值得。
姜月见根本不在意身体的清白,左不过是各取所需,心想那个小太医道袍底下宽肩窄腰,骨骼修长,肌肉匀停,交付给他也不算吃亏,也许他还能比楚珩内家功夫更好呢。
她除了楚珩,也没试过别人。
直到那晚春色缠绵之前,姜月见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她已经把自己彻底地说服了,并不打算继续为一个心里没她的男人守节。
那晚之前,她怎么也想没想到,在她被桃夭梨落折腾得浮浮沉沉,意识朦胧不清时,还是与一刹那间的时刻,认出了,这个她死也不会忘的男人。
全身沐浴在汗珠之中,身体酸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可姜月见还是费劲地,用瞳仁充满了震惊之色的目光,低低地垂下头去,看向那个正在取悦自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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