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也没在玩乐队了,但开了家不大的live house,也还算在摇滚圈里混着。
所以在看到贺乐涵来到他的live house时,常学武还觉得有些吃惊,以为她这种当红乐队竟然有兴趣来他这小场地演出。
直到她提起陈继良的名字时,他才猛然意识到她可能是谁,更为诧异地扬了下眉:“你该不会就是良哥的女儿,小涵吧?”
“他跟你提起过我?”贺乐涵微微怔了下。
“对啊,他过去经常提你,说你架子鼓敲得可厉害了!我印象最深的一句就是他说我再不好好练鼓,很快就会敲得连他女儿都不如。”常学武笑着回忆道。
“是么……”贺乐涵抿了抿唇,还是不太相信十几年都不来看她一眼的陈继良会跟别人吹嘘她有多么的厉害。
“当然咯,我当年去美国探亲,他还托我给你买了一对VicFirth鼓棒,那时候美产VicFirth在国内可是稀罕货,价格也高,他省吃俭用地攒了一阵子,把烟都戒了。”常学武非常肯定地说道。
“……”贺乐涵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因为常学武口中的陈继良对待她的态度,可和她认知中的差太远了。
还是祝辰宵先反应过来,替她问道:“那你知道陈继良现在在哪里吗?”
“他……”常学武迟疑了片刻,眼神微微暗了下去,“早就过世了。”
“什么?怎么可能?”贺乐涵瞬间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反问他道。
“抱歉,但他真的在十三年前就因为癌症病逝了。”常学武神情哀伤地看了她一眼。
“不可能,他怎么会得癌症?而且他生病了,也没有人通知我们家属啊!这不可能的……”贺乐涵目光空洞地喃喃道,肩膀也不自觉地颤了起来。
见状,祝辰宵不禁伸手揽过了她瘦小的肩头,让她整个人往自己身侧靠了靠,帮她稳住了身子。
“因为他那个时候不想让你们知道……”常学武顿了下,继续道,“癌症化疗需要很多的钱,他不想拖累你们,干脆就放弃治疗了。而且他说,他出轨这件事情已经对你们造成很大的伤害了,会患上癌症,可能也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那……那他不是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吗?那个女人也没出钱救他吗?”贺乐涵浑身发冷地贴在祝辰宵身边,冰凉的小手紧紧抓住了他温热的手臂。
“没有,那女人知道他生病后,就要跟他分手,后面也没有再去看望过他。也就是我们这些乐队的人轮流去照顾他的起居。”常学武叹了口气。
“……”贺乐涵动了动唇,胸臆闷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想过种种他不来看她的理由,唯独没有想到他已经去世了。
“直到去世前,他还一直说自己是活该得这病,也活该被人抛弃。因为是他先抛弃了家庭,这也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情,估计你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常学武眼神晦暗道。
“……”贺乐涵咬了咬唇,又默了许久,才挤出了几个字,“他确实是自作孽。”
因为他当年的背叛真真切切地给她和贺敏造成了巨大的阴影和伤害。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离开,贺敏也不用一个人辛辛苦苦地做生意拉扯她长大。
她也不用偷偷摸摸地去练架子鼓,也不用承受学校里的那些流言蜚语。
这十几年,她其实早已习惯父亲的缺席。
余下的不过是心结,是执念罢了。
但此刻她的内心还是止不住感到难过。
特别是发现他其实还是有在关心她,在乎她的时候。
“哎……我猜他应该是一辈子都不想让你知道,好作为一种赎罪的方式吧。”常学武深深叹了口气,“但既然你找过来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这些事情。还有我们最后把他葬在了郊区的公墓里,如果你想去看看的话,我可以给你地址……”
“不必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先告辞了。”贺乐涵努力克制住了眼中不停打转的泪水,扯着祝辰宵的手臂就匆匆往门外走去。
但踏出门的那一刻,她又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不管怎样,他在临终前还是一直在挂念着她,她至少应该再去墓地看他一眼。
祝辰宵垂眸觑了眼盈满泪的贺乐涵,知道她大概只是不想当着陌生人的面哭,才这么急着拉他走,其实内心还是想要去那公墓看看的吧。
于是他轻轻抚了下她的后背,说了句稍等,便回去找常学武要了公墓的地址。
“要去吗?”他将手写的小纸条递给了她。
“我不知道……我想先回酒店。”贺乐涵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戴上了口罩。
“好。”祝辰宵也没多说什么,默默陪着她打车回了酒店。
在送她到房间门口时,贺乐涵摘下口罩,抿了抿发干的唇:“那个,我没事,你回自己房间休息吧。”
“我还是陪着你吧。”祝辰宵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捋了下她被风吹乱的头发。
“不用,我不想让你看我哭……”贺乐涵咬了咬唇,眼泪又开始往下滑。
祝辰宵微微怔了下,便伸手将她抱入怀中,温热的大掌抚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哭泣的脸埋在了他的身前:“这样我也看不到,你哭就是了。”
闻言她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闷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耸动着肩膀,哗哗直流的眼泪很快打湿了他身前的板正的衬衣,发丝绒毛全都粘在面颊和脖颈,整个人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祝辰宵心疼地轻抚着她颤抖的后背,紧抿着唇,安静地听着她宣泄着那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月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贺乐涵终于平复了下来,她缓缓抬起哭得通红的小脸,有些难为情地看了看他变得皱巴巴,颜色深了一大片的衬衣:“抱歉……给你弄成这样了……”
“没关系,你心情好点了吗?”祝辰宵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好……好多了……”贺乐涵抽了抽鼻子,嗓音发哑道。
“那就好。”祝辰宵眼神松了松,“想去吃点东西吗?差不多到晚饭点了。”
“嗯,有点饿了,但是我现在这样是不是没法见人?”贺乐涵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你告诉我想吃什么就可以了,我去买。”
“我想吃肠粉……”
“来北城吃肠粉?”祝辰宵轻挑了下眉梢。
“不可以吗……”贺乐涵眨巴了下水光涟涟的眼睛。
“可以,想吃什么都可以。”祝辰宵唇边牵起了淡笑,指腹轻轻抹掉了她粘在嘴角的头发,“我下楼去找一找,你在酒店里等会儿。”
“嗯。”贺乐涵乖巧的点了点头,脸上的红晕又加深了一点。
在他离开后,她四肢发软地瘫倒在大床上,盯着空白的天花板发起了呆。
经过刚才那眼泪的洗涤,她此刻的心情变得异常的平静,情绪也没了波澜,好像那些怨恨过的、纠结过的、悲伤过的事情都变得不再那么值得一提。
虽然想到陈继良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她还是会觉得心底有种难以言喻的苦楚。
但她已经不会想再哭了。
而且她终于找到了困扰了她十四年问题的答案。
原来他始终还爱着她,他从未在情感上抛弃过她。
她终于可以释怀了。
-
第二天一大早,贺乐涵去附近花店买了束白玫瑰,然后在祝辰宵陪同下去了陈继良所埋葬的那个墓园。
下车时,阴霾的天空下起了稀稀落落的小雨,灰蒙蒙的光线模糊了周围行人的脸。
祝辰宵骨节分明地手撑开了黑色的伞,举到了贺乐涵的头顶,低声叮嘱:“小心脚下,沾了水的石板路有点滑。”
“嗯。”贺乐涵小心翼翼地往他身边靠了靠,心情有些复杂地跟着他走进了公墓的大门。
清晨的墓园几乎没有什么人,雨水滴落在一块块灰黑色的墓碑上,发出了OO@@的声响,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低语。
贺乐涵眼睛左右轻瞟着道路两侧墓碑上的名字,一直到尽头的角落,她才终于看到了属于陈继良的那一块。
生于1965年,卒于2003年。
摇滚的一生。
热爱过,后悔过,牵挂过,遗憾过。
不曾放下过。
贺乐涵静静地注视着墓碑上的刻字,不知道他所说的不曾放下过,究竟指的是什么。
但她想要一厢情愿去认为,他说的是不曾放下过爱。
贺乐涵弯下腰,将手里的白玫瑰轻轻放在了他的墓碑前。
又伫立了片刻后,她才轻轻说了句:“再见。”
一阵微凉的风从她身旁吹过,带得墓碑前的玫瑰花瓣簌簌颤动了两下。
沾在上面的雨水也跟着滑落,轻轻滴在了冰凉的石板地上。
仿佛是花瓣落下了的泪水一般。
在无言回应着她的话。
贺乐涵深吸了一口潮湿苦涩的空气,转头对祝辰宵道:“走吧。”
“嗯。”祝辰宵将伞往她那边倾了倾,静静跟着她离开了墓园。
-
因为事情都已经办完了,两人没多在北城停留,回酒店拿了行李就打车去了机场。
一路上,贺乐涵几乎都没有再说话。
她出神地盯着车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脑子里想的却不再是关于陈继良的事情,而是祝辰宵之前究竟为她奔波了多少地方,才终于帮她找到了陈继良的线索。
他总是这样子,话说得不多,事情却做得很多。
就像之前他默默地向综艺节目举荐她的乐队,帮助她打进总决赛,为她租下合适的公寓,给她买最好的架子鼓……
而且过去在乐团的时候,他也没少别别扭扭地为她提供各式各样的帮助。
她还记得他在雷雨夜为她弹奏的安神夜曲,记得他在她搬走时弹奏的……
贺乐涵思绪一顿,猛然想起她至今都不知道他那时弹的究竟是什么,不禁转头看了眼身边祝辰宵:“说起来,你在我搬离交响乐团那天一直在弹的钢琴曲叫什么?”
祝辰宵微微怔了下,语气倒是淡若云烟:“是萨蒂的一首曲子。”
“哦!是你上次说的那个法语名吗?”贺乐涵忽然想起他跟她安利过一次萨蒂。
“嗯。”他轻点了下头。
“所以中文名是什么?”贺乐涵眨了眨眼睛。
祝辰宵迟疑了几秒,才耳根微红地拗了下脸,薄唇轻吐:“我想要你。”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出租车恰好也停靠在了机场门口。
司机师傅翻开计费器转过头:“总共172块,支付宝还是微信?”
“支付宝吧。”贺乐涵有点慌乱地兜里摸寻着手机,心还在因为祝辰宵刚才那句轻飘飘的话怦怦跳个不停。
原来在她离开的那天,他就一直在用钢琴对她进行着最热烈的表白。
她竟然过了这么久才察觉到。
贺乐涵脸颊发烫地抿了抿唇,刚掏出手机就见祝辰宵骨节分明的手递出去了两张百元大钞。
“不用找了。”他淡淡说着,打开了车门。
“哦好!谢谢啊!”司机忙不迭种地接过钱,也积极下车去帮两人拿后备箱中的行李。
贺乐涵攥着手机愣了片刻,才回神跟着下了车。
此时的雨已经停了,太阳也从浓密的云层后探出了半个头。
空气里还残留着点清凉的水汽,夹裹在轻拂而过的春风里,竟让人觉得有些舒适和惬意。
贺乐涵拖起行李箱的拉杆,望了眼远去的出租车,又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祝辰宵。
他浓密的长睫在阳光照射下闪着暖暖的光,英挺的侧脸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眉棱飞扬,下颌坚硬。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也微微偏过了脸,熠亮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虽然他那刀锋似的五官轮廓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峻,但看向她的眼神却不似两人最初相遇时那般冷漠与淡薄,反而如同春天消融的雪,携着温柔的暖意。
就在这个的瞬间,贺乐涵忽然拥有了勇气。
她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向了他深邃的眼睛:“刚刚那首曲名,可以再重复一遍吗?我没太听清。”
祝辰宵微微怔了下,眼底闪过了几丝难为情,默了几秒才语调低沉缓慢道:“我想要你。”
“嗯。”贺乐涵嘴角扬了下,粲然一笑,“我也想。”
没太反应过来的祝辰宵表情顿了下,黑眸幽灼探入了她的心底:“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她扬起小脸,主动牵起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明眸潋滟晃动着光:
“我们谈恋爱吧!”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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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和他的舞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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