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匀全程听着她们的对话,听得多了,也就不让陈紫再问了,“明天做完???检查和医生聊。”
注定失眠的夜晚。
新的检查更加详细,F2确定了双侧唇裂伴腭裂可能以后,F1还是抱着脸趴着不给看。
医生让陈紫出去溜达一下,可以喝点水,跟宝宝说说话。
陆匀一直在门外等着,陈紫把情况三言两语地说了,有些担心:“它是不是怕我不要它,所以把脸挡着。”
陆匀跟她讲李逵的例子:“我那个小煤球,有外人来的时候都抱着脸躲得好好的,这是聪明呢。”
他去医院商店买了瓶果味的苏打水,等陈紫少量多次地喝完了,溜达回检查室的时候,他蹲下,两只手腕搭在膝盖上,对着陈紫的肚子说:“小东西,别再学小乌龟了,等你出来我带你去游泳。”
不知道是不是陆匀的话起了作用,陈紫再次躺到检查台上,终于照到了F1的正脸,万幸是好的。
拿着检查报告找专家问诊,专家直接给出了两个方案,都留下或者减一胎。
“都留下的话,就出生后做手术,手术在不同年龄段大概要做三次,成年以后还可以做整形美容。不过这次检查发现你的双胎儿选择性生长受限2型,后面要更加注意他们的生长情况,出现问题及早干预,如果能坚持到28周,那么生下来住保温箱也能存活的。”
“减胎手术成功率也是很高的,当然,手术就肯定有风险,最坏的情况是好的那一胎术中或者24小时内没了。如果挺过这一关,还有百分之三十的概率有脑瘫风险,需要手术两周后做个核磁共振看一下胎儿大脑。再以后就要注意保胎,虽然是微创手术,但羊水还是有破裂可能性,胎周越长对胎儿越有利,还是那句话,坚持到28周以上就能存活。”
专家给他们一天的考虑时间:“你们商量一下吧,尽早确定,如果要手术的话也要尽快安排,胎儿越大风险越大。”
陈紫有些拿捏不准:“医生,你建议是留还是减胎呢?”
专家:“我不做建议,这是你们家长自己的选择。我只能说这不是致命的病,有医治的办法,但也牵涉到心理健康,可能需要家庭的长期陪伴疏导。有的家长即使知道孩子有什么严重的问题,也还是会选择把孩子生下来,说想要让他们看看这个世界,你看到走廊上那些画了吗,那些都是在这里出生的脑瘫儿画的。”
离开医院的时候,陈紫特意去看了看走廊墙上的画:七彩的太阳,调皮的猴子,和妈妈手拉手的小朋友……
她已经跟肚子里的两个小家伙共同生活了快半年,最近的胎动越来越明显,她能感受到它们是在打拳踢腿还是旋转撞头。
她不舍得。
她跟陆匀说自己要生下来,两个都要,她可以带F2去美国做手术,她愿意投入金钱和精力。
没想到陆匀一反常态地提出了反对:“不行,你这样不仅是在消耗你的人生,对F2也不公平,他根本不会想要出生的。”
陈紫:“你怎么知道,为什么这么说?”
陆匀:“我就是知道!它从生下来就要和别人不一样,它的兄弟姐妹长得健康好看,而它吃饭都困难,话说不清楚,成年之前嘴巴鼻子都有问题,成年以后就算能整形能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但是想到这个病会遗传,它可能不敢结婚不敢生孩子,可能自己孤独终老。而且这对F1也不公平,它本来可以得到很多爱,可是妈妈要花更多精力在另一个孩子身上,它还要一起照顾另一个孩子的自尊心,连普通的生活都要小心翼翼。”
陆匀把未来的可能性都描述给她:“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这当然不是。
但母亲的天性让她很难果断放弃,她还想挣扎一下:“只要我给它们积极健康的引导……”
陆匀打断她,前所未有的强势:“你能保证它们的生长环境都被你保护好吗?学校的学生会和你一样吗?社会上的陌生人会和你一样吗?”
他激动地给她讲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我从小个子就很高,上小学的时候就有一米七了,那时候同班同学总管我叫傻大个,高年级的学生没有我高,但是喜欢放学路上拦着我吓唬我欺负我,你永远不要低估小孩子的恶意,他们就像是野兽,在心智还没成熟以前已经学会了丛林法则,排斥异类。”
陈紫无法想象陆匀长得高也能成为被欺负的对象。
她瞠目结舌地听他说完悲惨童年故事,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陆匀再次坚定地跟她说:“如果生下来了有问题,我们当然全力去保护它,但没生出来之前它就只是,只是一些器官,对,就像你生病了也会要切除一些器官一样。”
陈紫有些害怕:“手术有风险,有可能两个宝宝都没了。”
陆匀:“不手术也有风险,医生不是说他们现在争抢营养生长受限吗,减掉一个还可以让另一个得到全部营养,只要一个健康的宝宝也很好对不对?”
他语气不再激动,尽量很温柔很温柔地劝她,真心实意地希望她不要做后悔的决定。
他们在家里说这些的时候没有避着徐阿姨,徐阿姨把做好的饭端到桌子上,她不会掺和陈紫要不要孩子的决定,但她也给了自己的建议:“我们老家有个说法,要给孩子起个名字,起好名字了,孩子就有了根,就能拴住了。”
陆匀:“起名字?这事我擅长,我给我猫起的名字就很酷。”
陈紫:“你猫叫什么?”
陆匀很认真地骄傲:“叫李逵!”
陈紫:“……”
陆匀有意转移陈紫的注意力,让她把饭先安稳吃了,于是借着起名字的话题,跟她一起坐在餐桌前,讨论起来。
他为了跟李逵的名字搭配,建议说:“要不就叫张飞吧!”
连徐阿姨的眉头都皱起来了。
陈紫客气地说:“听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很粗野。”
徐阿姨点头赞同。
陈紫:“而且说不定是女孩呢!”
陆匀:“那用叠词会不会可爱点,张飞飞?”
陈紫:“你还是闭嘴嘴吧。”
作者有话说:
陆匀:智商在线不能超过三分钟,ICU带不动。
小布:是CPU!ICU的话你就不用动了:)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LL 8瓶;若晓初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不管是“张飞”还是“张飞飞”都没能获得陈紫的青睐,连阿姨都吐槽陆匀:“你怎么不起个‘张三’呢?你俩又不姓张。”
说说笑笑的,晚饭时间是短暂的轻快氛围。
而漫长的夜和艰难的抉择还在啃噬着陈紫的神经,又是难以安睡的时刻。
朦胧中,好像听到了脚步声和开门声。
陈紫现在有些疑神疑鬼的,抓起披肩披上,起床出门去看。
客厅里,陆匀正在穿外套,看到她一愣。
陈紫:“这么晚了,你要出去啊?”
虽然她没问他要去哪里,但陆匀主动告知:“我回凤凰小区一趟,两天没露面了,我怕李逵害怕。”
陈紫点点头,因为要陪她看诊,他在节目组那里报备说自己要出差大概离开三五天,但是还没跟他的猫报备过。
陆匀看她穿得不多,虽然地暖开得足,但他还是觉得夜里容易着凉,催促她回屋睡觉。
陈紫实在睡不着,她问:“我可以去看看你的猫吗?”
陆匀撇了下嘴:“我真是去看猫,不是出去玩,你不用盯着我。”
陈紫:……挺好一男的,就是太爱自作多情了。
她不跟他解释了,让他等等自己,回屋去套好了孕妇打底裤和厚棉裙,硬是跟着他一起回去看猫。
李逵耳朵灵鼻子也灵,在陆匀刚到家开门的瞬间,就从楼上的楼梯小马奔腾一样吧嗒嗒跑了下来。
“喵喵喵”的暴躁大叫,那意思大概是说“死鬼你还知道回来哦”!
只是它跑到一半,忽然发现陆匀身后还跟了个陌生人,立马警觉的不再动弹,然后身子降低,趴在地上匍匐转身,力求悄无声息地又爬回了楼上。
陆匀笑死:“它就是窝里横,见到生人怂得很。”
陈紫站不久,自己找椅子坐下来,举目四望,这里好像还和之前差不多,除了多出一个顶上堆着乱七八糟的箱子很像置物架的猫笼子外,几乎看不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陆匀刷猫碗,铲猫屎,加猫粮。
都弄好了以后给陈紫一副一次性的橡胶手套,“你想不想喂喂它?”
陈紫觉得可以想一想。
于是陆匀去把藏在他床上被窝里面的小黑猫捞出来,像抱小孩似的把它四脚朝天的抱在怀里,“走,替你爹去卖个笑。”
楼下,陈紫已经带好手套,手里拿着一根撕开的猫条。
李逵被放在桌子上,屁股被陆匀按着。
贪吃又怕死的李逵一边舔猫条一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讨好陈紫,或许是因为陆匀偶尔会带回来陈紫的气味,李逵适应了一会儿也没那么怕了,吃完猫条还用头蹭陈紫的手。
陈紫问:“是让我摸它吗?”
陆匀:“嗯,你可以撸撸它的脑袋。”
陈紫就真的把手圈成个C形,将整个猫头框住来回撸了几下,撸得李逵兴奋地原地转圈,把屁股朝她撅起来。
陈紫:“这又是什么意思?”
陆匀憋笑:“它想让你舔它屁股。”
陈紫:“……好变态哦,不过你怎么知道的,不会是以前舔过吧?”
陆匀拔高声调替自己辩解:“当然没有!”
陈紫把食指放在嘴边“嘘”,都凌晨了,“别吵醒邻居。”
和李逵玩了一会儿以后,陆匀就送陈紫回去了。大概是逗小猫放松了心情,回程的车上陈紫睡着了。
陆匀就像跨年那天一样载着她乱逛,他以前经常跟朋友蹦迪到半夜,这个生物钟被唤醒了一点都不困,炯炯有神地转圈,她睡得越沉他越兴奋,好像能让她安睡是一项多么了不起的成就。
熟睡的陈紫不知道,她在睡梦中已经绕着偌大的江市跑了一圈。
做好决定后,手术排得很快,只是特需病房满员了,临时只能安排入住一个双人间。
陆匀跟着一起办了住院陪床的手续。
盛夏还在北城,陈紫原本想让徐阿姨陪着的,但又怕孩子的秘密知道的人多了有麻烦,最后还是麻烦了陆匀。
陆匀倒不觉得麻烦,他身为队友的自觉性让他随时待命,听候召唤。
人类并不缺乏面对困苦的勇气,当艰难的抉择已经做好后,陈紫便坦然面对了,她只希望剩下的那个还没想好名字的F1能安稳闯过医生说的一道道关卡。
陆匀陪着陈紫把该做的术前检查都做好,然后在手术室外面等候。
手术并不大,陈紫全程意识清醒,盯着手术室顶的圆灯晃神,看到有一根很粗的长针戳进肚皮里,似乎有热热麻麻的感觉。
她听着专家和助理的交流,知晓那个胎儿的脐带血流正在消失。她以为她会很难过,可是好像也没有,就像陆匀说的,她好像只是在经历一个去除部分器官的小手术。
她自我安慰地想着,或许大排畸前一晚做的那个梦,就是那个孩子跟自己的告别。
它在告诉自己,如果生下来,大鼻子的它会很不开心,会一直眼神阴郁。
它很短暂地在她肚子里呆了半年,浅浅的缘分只能支撑他们共同走到这里了。
手术灯关闭,护士扶她下床到旁边房间休息观察。
后来陆匀跟推着轮椅的护工一起来了,接她回病房。
陆匀小心地斟酌措辞,“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刀口疼不疼?”
陈紫躺在床上,向关心自己的人寻求安慰:“不是刀,是用针扎的,这么长的针,特别粗,我都能感觉到它扎进我肉里面很深很深,后来又扎进来一针,好像是做羊穿抽羊水。”
陆匀听她比划,看她腰上贴着的消毒棉片上拇指大小的血迹,倒吸一口冷气,感觉牙疼。
当男人开始心疼一个女人的时候,他的个人英雄主义会被无限放大,让他的喜欢升华成保护欲。
反正陆匀现在看陈紫,就觉得她是个柔弱弱娇滴滴的纸片人,好像风一吹就能刮跑了似的。
他拿出哄小朋友的耐心,不对,他对亲戚家的小孩一向没什么耐心的。总之,他收起自己的毛燥,用他的长手长脚演绎了一段铁汉柔情。
水要喝入口就能咽下去的,他拿着水房打来的开水,混合矿泉水在玻璃杯里冷一段热一段的加,直到手握着温热才拿给陈紫。
饭菜是徐阿姨送过来的,因为病区只允许一个家属陪护,不让外人探视,每次都是陆匀跑去院门口拿了保温盒再一路跑回病房。
厕所的马桶因为是两床共用的,每次陈紫要下床,他就提前跑过去就纸巾挤上酒精凝胶在马桶圈上擦干净。
有工作上的事,他找她助理甜甜一一询问,拿个标签纸把轻重缓急标出来贴在床头她能看到的位置。
陈紫刚做完手术,虽然活动能力健全,针眼的疼痛也在可忍受范围内,但人总归有些困乏,按陆匀那缺乏科学依据的解释就是:人是有自己成套的“气”的,手术扎针给她把气撒了一部分,人就没有精神气了。
这困乏让她有点反应迟钝,木然地受着陆匀的悉心照料,直到睡睡醒醒躺着迷糊了十几个小时,半夜清醒地睁开眼,才回忆起陆匀这两天的陪伴。
护士夜里来送消炎药,开了床头灯,给陈紫量了血压体温。
等护士离开,陆匀凑了过来,他只穿了件帽衫,一脸关心地问:“没发烧吧?肚子还疼不疼了?我给你冲个果茶喝。”
他说着,也没等她回答,就去把阿姨送来的自制的果茶包给泡上了,然后掺和凉水调好温度给她端过来。
陈紫夸他:“你好像很会调水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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