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回来了?”
“手头紧。”萧侃言简意赅地回答,俯身在他摊子上扒拉,“这些是刚搞来的吧,一看就是洛阳孟津南石山村出的货,太新了,你应该在自家后院埋一阵子再挖出来。”
“你、你不是有狼吗?直接卖狼好了。”尕张伸手护住自己的宝贝疙瘩。
“尕叔,你是法盲啊。”萧侃一脸惊讶地看向他,“买卖狼皮是违法的。”
“那你送给我?”
“你儿子是警察,我给你是让你交公,难不成你想卖……尕叔,你胆子真大!这三个罐子我要了,熟人一口价,一百一吧!”
眼疾手快的扫货方式,不按套路的行事作风。
尕张顿时有一种噩梦重现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我儿子是警察?!”
萧侃微笑,干他们这行,不就得眼睛毒、消息多嘛。
——
尕张怎么也没料到,萧侃居然会回来摆摊,不仅如此,她还多了个新跟班。
这人不像燕山月是个闷葫芦。而是忙前忙后地跑,萧侃进货,他吆喝,两人一唱一和,生意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作为她的邻居,尕张有苦难言。
一连三天,他连一块陶片都没卖出去,他开始盼望萧侃能去干点「大事」了。
“你找我儿子帮你查人,查的是什么人?”
“找到那个人,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你和我说说呗,没准我认识呢。”
萧侃放下手中的杏皮水,挑眉看向尕张,“千佛洞的事,你了解的多吗?”
尕张支吾道:“还……行吧。”
“那你卖过千佛洞里的东西吗?”
“嚯!”尕张脸色一变,“那东西能随便卖吗?哪怕是个假的,也要被铐走问话。远的不说,前几年有个老头来这儿摆摊,几块汉画砖加几块壁画,大家都清楚怎么回事,可还是被警察带走了,最后一通盘问,是他自个手工做的,你别说,画得还真有七八分像。”
萧侃叹了口气,十分惋惜的样子,“那你帮不了我,我只能自谋生路。”
她的生路便是尕张的绝路,他硬着头皮回忆,“其实,我倒是知道一个秘密……”
萧侃竖起耳朵凑过去。
尕张压低声音犹嫌不足,还把双手握成筒状,神神秘秘地说:“听人说啊,二十五年前,千佛洞被偷过……”
哦。
真神秘。
萧侃掏出手机,算起这几天的收支,尕张急忙又说:“我遇到过那个买主。”
萧侃停住了。
“买主?什么意思?”
这句不是她问的,是她的跟班。
“呃……”话一出口,尕张又后悔了。作为警属,不给儿子的工作添麻烦是他谨遵的原则。
哪怕之前猜到萧侃是来鬼市打听消息的,他也什么都没提,按儿子张阳的话说,就是案子没结,不信谣、不传谣。
不过……这也不算谣言吧。
他在鬼市摆摊三十多年,来过的客人不计其数。唯独那个人让他印象深刻,哦不,现在还得加上萧侃。
总之,尕张记得一清二楚,那是个中文极好的老外,五六十岁的年纪,穿得西装革履,而且挺懂行,各家摊子上卖的玩意,他或多或少都能说出点名堂。
来鬼市好几趟,也不见他买货,光打听有没有千佛洞的东西,和萧侃一开始差不多。
“你看我像买主吗?”萧侃问。
尕张摇头,“不像。”
“那你为什么说他是买主?”
“人家有钱啊!”说起这茬,尕张的双眼雪亮雪亮的,“美元见过吧,一百一张的绿票子,一沓一沓的……可惜,敦煌城里不一定人人信佛。
但对千佛洞没有不信的,谁家生了娃整夜哭闹,带去九层楼绕着大佛脚走三圈,保准就好了。
没有敦煌人会打千佛洞的主意,都怕遭报应,所以鬼市没人搭理他。后来过了一个多月,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千佛洞遭贼了。”
“你想想,他不是买主,谁是买主?”
萧侃仰头回看身后的林寻白。假如尕张所言非虚,沙卫是被这个老外雇佣才去盗壁画的,那么奇怪的地方又来了,他既有现成的买主,偷到壁画后为何还要把画藏起来?
北区洞窟少,巡查薄弱,发现壁画被盗已经是一周后的事了,再到警方出动、抓捕嫌犯,这期间少说十天,多则大半个月,沙卫早可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带着女儿远走高飞。
难道真是冥冥中的定数,他偷了壁画,所以必须遭到报应?
“对了,那老外还有个向导,向导是中国人,年纪不大,二十来岁吧。”尕张说着连连啧嘴,“后来我也没再见过他们,千佛洞的东西谁能拿走,偷了那是要死人的!”
虽然他话中没有关于向导的详细描述,萧侃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那个人或许就是春生。
林寻白冲她微微点头,看样子,他的感觉也是一样的。
前边不远处,忽然有了争执的声音,像是卖丝巾与绢画工艺品的摊主玉花与一个客人杠了起来,玉花嗓门大,声音传得半个鬼市都能听见。
她说:“鬼市是卖东西的,又不是修破烂的,修不了、修不了。”
“修什么呀?”林寻白好奇地嘀咕。
尕张探头看热闹,“黑咕隆咚的,看不清。”
唯有萧侃站起身,直接大喊:“你拿过来,我给你看看!”
争执声止,幽暗中一个男人的身影慢慢走近,站在萧侃面前,认真地问:“你会修东西?”
他的普通话夹着生硬的腔调,听着怪别扭的。
萧侃果断地冲他伸手。
对方迟疑了一下,将合拢的双手缓缓摊开,她低头一看,掌心有几块零碎的布头,三大两小,大的将近半个手掌,小的仅有拇指大小。
是发黑的丝绢。
萧侃收回手,从旁边抽来一张白纸,示意他将碎片倒在纸上。
鬼市的光线不够亮,林寻白弄来一盏应急灯,啪地一开,亮亮堂堂的。
白光下,萧侃将边沿硬脆的丝片慢慢捋开,先细看上面模糊不清的笔迹,接着开始摆位。
一会把大的放在下面,一会把两片小的交换位置,最后拼出一个大致的布局。
末了,她将白纸递过去,熟门熟路地说:“这几张是绢画碎片,用的是宋代双丝细绢,这块上面有重重叠叠的小佛手,掌心绘有眼睛,而旁边这块的佛手握有各种法器,是靠中心的位置,整体来看,画的应该是千手千眼观音。
至于这半截人像则是供养人,一般出现在画面下方,两个小块像是童子的发髻和莲花,姑且算是观音两侧的持花童子吧。”
一席话说完,别说此人目瞪口呆,连一旁的林寻白也暗暗咂舌。
有时候,武力值太高,的确很容易让人忽略她文雅而高深的鉴定能力。
萧侃不动声色地将生意往前拉了一步,“这是我搭档燕山月,古董修复师,她可以把这几片绢布处理干净,重新装裱。”
对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将白纸一叠为二,夹住当中的残片。
“谢谢。”他丢下两个字,转身离开。
林寻白不明所以,刚刚不是还要修东西的吗,怎么突然不修了?嫌燕老板价格贵?他也没问价啊!
尕张明白了,“他这是到鬼市找人帮忙验货呢。”
鬼市的规矩萧侃没忘,可无论哪一条都没有替人白掌眼的道理。
她皱起眉头,丢给林寻白三个字。
“跟上他。”
第19章 尾随
part19
自从做了萧侃的导游,林寻白常有一种做事越来越不光彩的感觉。明明也没做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但就是觉得不太敞亮。
要么是半夜去千佛洞,要么是半夜进村翻墙,现在又多了一项——
半夜尾随陌生人。
好在这时节游客增多,凌晨的鬼市也算人来人往,他混迹其中,跟踪起来不太明显。
从背后打量,对方与他身形相似,只略矮一点,身穿一件灰白色的冲锋衣。
作为一个年轻人,林寻白不认识菩提子那种文玩饰品,却知道这衣服的牌子是始祖鸟。
比他打五折才敢买的红色冲锋衣贵上好几倍。
这么有钱还敢占他们萧老板的便宜,真是为富不仁。
那人没在鬼市多做停留,而是沿着河岸疾走,很快便出了市集,他的车停在路边,是一辆绿色陆巡。
林寻白同仇敌忾的情绪愈发高涨了。
鬼市外的街道没那么多人,林寻白不便再跟,他用手机拍下对方的车牌,转身折进一条小巷,打了一通电话。
“喂,表叔,你睡了吗?”
对面足足安静了三秒。
“半夜两点,你说我睡没睡!不是让你没事别这么晚打电话吗?你不上班我要上班啊!”
林寻白捂住一边耳朵,“有事、有事啊……”
“那你倒是说啊!”
听得出来,半夜被吵醒的人脾气都不太好,林寻白放柔语气,“想麻烦你帮我查个车牌号,甘a756xx,看看他这段时间的行程,以及他在敦煌住哪。”
对面的人记完号码,又问:“还有别的吗?”
林寻白抿嘴想了想,“倒是还有一个人,好像和二十五年前壁画被盗的事有关,叫……”
“那不是你的事。”对方直接打断他,接着又说,“你做好你的部分,其他部分自有别人去做。”
“哦。”
林寻白被堵得有点丧气,但还是不甘心。
“那……万一两件事有关联,其实是一件事呢?”
这下电话那头又安静了。
林寻白耐心等着,给足对方时间慢慢思考。
然后,洪亮的呼噜声便传来了。
“靠!”
——
第二天一早,林寻白就搞到了全部信息。那辆陆巡隶属于兰州的一家旅游公司,那人不仅在这家公司租了车,还定了沿途每一站的私人导游。
看行程,他是从兰州出发,一路向西,武威、张掖、酒泉……目前到了敦煌。下榻的酒店也很符合他租车的价位——沙洲大酒店。
林寻白把情况一股脑地说给萧侃听:“他护照上的名字叫max,是个美籍华人,今年三十二岁,两天前来的敦煌,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一直没和导游接上头,所以一个人在城里转悠。”
“没人带路还能转悠去鬼市……”萧侃挑眉哼了一声,忽地想起什么,“你好像也是哦?”
“我?”林寻白莫名躺枪,“我不一样啊,我是导游!”
说罢,他掏出手机念念有词地汇报,“他今早出发去了莫高窟,当然,那个时间你还在睡觉,现在又往玉门关方向去了,真是瞎跑……”
“为什么是瞎跑?”
“在敦煌游玩无非两条线路,东线是莫高窟、三危山,傍晚回来去月牙泉看日落,西线比较长,跑的是阳关、玉门关、汉长城,最后到雅丹魔鬼城,天亮出发天黑才能回来,你再看他,早上刚往东边去,中午又往西调头,不是瞎跑是什么?”
萧侃听完,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林寻白骄傲地笑起来,颇有几分邀功的味道,“我天不亮的时候在他车底盘安了gps定位器。那小方盘城没啥可看的,咱们现在出发,或许能在汉长城附近遇上他。”
“这样啊……”萧侃拖长尾音,似乎明白了一些事。
不过,看破不说破,朋友有的做,她起身拎包,“那我们出发吧。”
“燕老板呢?”林寻白伸头向二楼望去,他们还住在之前那家青旅,房间都没换。
萧侃把他的脑袋掰了回来。
“她今天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林寻白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
沿党河一路向南,过西千佛洞后向西转弯,笔直的大道将广袤无垠的戈壁一劈为二,这两天起风,细碎的沙砾从漆黑的柏油公路表面飞速浮过,连空气都蒙着一层黄色的薄纱。
过了玉门关的小方盘城,便是汉长城遗址,听林寻白介绍,敦煌境内的汉代长城零散在各处,有碱墩子至马迷土一段的干线,也有阳关至党河口的支线。
两千多年的风雨流沙后,唯有玉门关西面党谷隧一带保存最完整,残高有三米多,疾风将曾经坚韧强悍的防御工事剥出一道道深刻的纹理,露出混杂的芦苇与红柳。
林寻白放慢车速,萧侃开窗张望,没在路边的停车处瞧见那辆传说中的绿色陆巡,倒是灌进一车燥热的空气。
“你这gps准不准啊?”她忍不住嫌弃。
“当然准,不信你自己看。”他直接把手机丢了过去。
萧侃盯着屏幕看了两秒,地图上闪烁的亮点确实离他们不远。
“哎,是不是在前面?”林寻白松开一只手向前指去。
前方约莫三四公里的地方,隐隐有些密集的黑点,他一脚油门踩到底,黑点快速拉近——
是公路边停了好几辆车,还有明黄色的标识,当中一辆蓝色涂装的警车尤为明显,而警车旁正是那辆绿色陆巡。
出事故了?
这是两人的第一反应,可现场并没有车祸的痕迹,林寻白将车停下,刚打算问问警察,却猛然瞧见一个熟人。
“胡导?”他惊讶地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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