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记录员停住敲键盘的手。
萧侃身体前倾,将沉重的手铐搭在桌子边沿,朝他们靠近。
她压低声音道:“他说,他要把《得眼林》拿走。”
张阳一顿,下意识反问:“你怎么知道壁画不见了?”
萧侃惊呼:“壁画不见了?!”
张阳意识到说漏嘴,当即不再多言。
但答案昭然若揭。
“你是说,陈恪死在丝路美术馆,《得眼林》也没了?”
张阳无奈点头。
若不是带着手铐,萧侃真想抚一把额头的冷汗。
“他的眼睛是不是被挖了?”
“你怎么都知道……”
直到此刻,萧侃才觉得审讯室有些太冷了,冷得让人发憷,冷得叫人心寒,原来所谓的失血过多,指的是双眼被挖。
五十多天前,她为了跟踪陈恪,在玉门关外挖出孙老板的女伴,五十多天后,陈恪居然成了下一个无眼盲尸。
她再胆大心硬,此刻心里也极不是滋味。
“张警官,你知道《得眼林》的诅咒吗?”
她认真地看向张阳,一改之前的桀骜不羁。
张阳眼瞳微颤,“你别在这里散布鬼神迷信!”
“你是当地的警察,这么多年来,敦煌周边有过多少这样的尸体,你真的不清楚吗?”
张阳沉着脸回答:“我不知道。”
萧侃讥笑,“不知道,却不问我是什么诅咒。”
记录员侧目看向张阳,很明显,连他都知晓诅咒的传言。
张阳咬牙,死活不松口,“那些人是死在沙漠里的,和这个案子不一样,你不要转移注意力!”
这下倒是萧侃怔住了。
对哦,之前的盲尸全死在沙漠里,这次确实不一样,可若说没有关联,壁画又偏偏不见了,陈恪也被挖去双眼。无论怎么看都是《得眼林》的诅咒。
到底是哪里产生了偏差?
张阳拽回她游移的思绪,“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昨夜为什么要闯美术馆?”
萧侃回神,“因为有一个重要的东西丢了,我想去找回来。”
“是这个吗?”
张阳拎起一只透明的证物袋。
袋子里是五颗菩提子,用红绳串成一串,黄褐色的圆珠被血液染得离离花花,唯有眼状的纹路依旧清晰。
“你在哪里找到的?”她眼前一亮,激动地问。
张阳将证物放在桌上,往前推了推。
“这个东西压在陈恪的尸体下面。”
萧侃瞬间了然。
换而言之,正是这五颗菩提子将她推上了头号嫌疑人的位置。
“萧侃。”张阳严肃地说,“你现在需要的是自证清白,告诉我你昨晚所有的行程,以及谁可以替你作证。”
萧侃肩头一松,闭眼沉思。
昨晚九点,庆功宴结束,郑飞开车将她送回敦煌宾馆,她没有直接回房。
而是去找燕山月,询问北魏陶俑的事,时间……约莫到十点,尔后她回房冲了把澡,想把酒气洗淡再去鬼市找尕张。
从浴室出来,她把脏衣服丢进洗衣袋,检查口袋时,才发现贴身的五颗菩提子不见了,她寻遍房间后打电话给郑飞,田媛替她在车上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她仔细回想,认为最有可能丢失的地方便是丝路美术馆,她与陈恪争执时有过拉扯推搡,没准是那时候掉的。
于是,她立刻动身出门。
原本是打算叫林寻白一起的。但转念一想,自己刚说过让他别黏人。要是这会找他帮忙,免不得被他反唇相讥。更何况她要找的还是柳晨光的遗物。
林寻白上一次见到这个东西,说的话那叫一个酸溜溜。
思来想去,她叫了辆车,独自赶往丝路美术馆。
下车后,她去门岗找值夜的保安,想让他们开门放她进去找东西,本以为这些保安都该认识她。不料晚班的人与白天完全不同,竟没有一个知道她的。
其中一人将她死死拦住,她不得不报出赵河远的名字。随后,另一名保安打电话询问刘秘书,得到的答复是闭馆后谁都不得入内。
也许是出于公事公办、私事私办的方式,刘秘书拒绝让她入场后,又随即打电话找她。
“找你什么事?”张阳问。
萧侃原原本本地复述:“他说赵总约我见面。”
她本以为是去酒店,结果刘秘书说派车来接。进不了美术馆,找不到东西,又想起白天与周正言的对话,她一时烦闷,沿着阳关东路往前走,大约在距离美术馆一公里左右的地方,遇到了来车。
记录员飞快地录入她的口供,“之后呢?”
“之后我就上车,赵河远也在车上,他问了我一些找壁画的详细过程,说发布会和庆功宴人多口杂。所以深夜找我单独聊聊,最后约定财务在三天内给我打款。”
“那是什么时间?”
“我的手机有通话记录,接到刘秘书的电话是十一点一刻,上车是十一点半,下车……可能是十二点半,因为想喝酒,所以是在沙洲夜市下的车。”
张阳记下这个重点,“城区监控多,你十二点半真在沙洲夜市的话,一定可以查到。”
“那之前的呢?”萧侃追问,“上车应该也拍到了吧。”
张阳看了一眼资料,“只有丝路美术馆大门口的监控在十一点拍到过你,美术馆位置偏僻,沿途的路面都没有监控。”
萧侃咬了咬下唇,“你的意思是,能够证明那段时间我不在丝路美术馆的人,只有刘秘书和赵河远?”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那你还不去找他核实?”萧侃不客气地拍桌,“一旦证明我无罪,我要你们所有人向我赔礼道歉!”
——
殡仪馆,太平间内。
陈海的哭声撕心裂肺,不顾众人的阻拦,他一把掀开盖尸的白布。
好在收敛师用纱布缠住了陈恪的双眼,陈海才不至于被吓晕,可极度的悲伤还是让他身心崩溃。
丧子之痛,无疑是超越了人所能承受的最大冲击。
“儿子!我的儿子啊!”
“是谁,是谁杀了我的儿子,我要他偿命!我要他血债血偿!”
“啊啊啊,儿子,儿子,你醒来看看爸爸啊!”
……
停尸房外,林寻白焦急地来回踱步,手机一秒不停地向外拨。
对方却一直占线。
好不容易,电话通了。
“表叔!你查到没?到底是什么情况?刑侦大队不让我进去!”
“命案哪有那么容易打听消息,我也是卖了老脸找他们大队长李广生,念在几年前曾共事的份上,他才透露一点。”对面的人气喘吁吁地说。
“透露什么了?”
“他们眼下锁定的头号嫌疑人确实是萧侃!”
“萧侃怎么可能杀人,而且b方案我一开始就向你汇报了,也是你们批准的,总不能过河拆桥吧?”林寻白一时情急,语气不由地尖锐起来。
表叔理解他的心情,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b方案是b方案,杀人案是杀人案,你和萧侃认识这么久,依照她的行事作风,你真觉得自己能替她做担保?”
“我能。”
林寻白一秒没犹豫。
对方反而犹豫了,“那、那我可告诉你,他们已经联络过萧侃提供的证人了。”
“结果呢?”
“对方说,昨晚根本没见过萧侃。”
第54章 作证
part 54
刘秘书与赵河远的供词,将萧侃的处境推入无底的深渊。
她被公安局移送至看守所羁押。
一切发生得太快,让林寻白措手不及,他想,哪怕是萧侃自己,恐怕也没能为此提前备好预案。
尽管她做人心狠手辣,做事杀伐果断,有时看起来黑白通吃。但林寻白心里清楚,她是个懂大是大非的人。
打家劫舍有可能,杀人放火绝不会,尤其是以那样的方式杀陈恪。
因为柳晨光就是那么死的。
说到底,起因是陈恪的死,起源却是《得眼林》。要不是为赵河远找壁画,她不会卷进这场激流的漩涡。
林寻白决定亲自去找赵河远,燕山月伸手将他拦住,淡淡地说:“没用的。”
“燕老板,事情都还没开始做,你怎么能如此沮丧,就算没用,至少也要问清楚理由……”
相比波澜不惊的燕山月,林寻白的情绪显然汹涌多了。
越是绝境,越要抗争,这个道理是萧侃教他的。
燕山月大喘气地说:“我是说,你没用。”
“……”
“赵河远不会见你的。”她拉开越野车的驾驶室,抢先坐进去,“我带你去,你才可能见到人。”
林寻白想起刘秘书的邀约,好像……是这么回事。
虽然有点没面子,可他还是配合地坐上副驾驶,燕山月目光一瞥,确定他扣好了安全带,一个利落的挂挡加一脚干脆的油门,越野车咻一下冲出停车场。
林寻白被突如其来的推背感惊出一身冷汗。
也对。
他怎么忘了,燕老板也是个狠角色呢!
——
情况与燕山月预料的一样,等他们赶到赵河远下榻的酒店,刘秘书果然将林寻白拒之门外,是燕山月上前沟通,才获得了会面的机会。
正值晚饭时间,刘秘书在酒店三楼的中餐厅预定了包厢。
冷盘上齐,赵河远姗姗来迟。
一进门,他的目光便锁定在燕山月身上,“这位是燕老师吧?”
燕山月平静地点头,“是我。”
刘秘书替老板拉开主位的椅子,赵河远从左侧入座,笑道:“早就想见你一面了,来,咱们边吃边聊。”
火烧眉毛的关头,林寻白哪有吃饭的心情。
“赵总,我们找您是想问问,昨晚您是不是约了萧侃见面,如果是,为什么要说没见过她!”
赵河远端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
刘秘书察言观色,当即替老板回答:“这些问题赵总只需要回答警方,没有义务告诉你。”
“我就……”
林寻白话到嘴边,及时咽了回去,“我是萧老板的秘书,有义务替她追问你们。”
这话的分量明显不足,燕山月补充道:“萧侃是我搭档。”
赵河远放下酒杯,不急不慢地说:“敦煌隶属酒泉,我在酒泉公安有几个熟人,今天刑警队联系我的时候,我大概问了案情。”
“根据丝路美术馆的监控,那间子母展厅约等于一个密室,加上保安的供词和现场的物证。如果不是她,你们觉得陈恪是怎么死的?”
这些信息表叔都告诉过林寻白,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线索,就是诅咒。
“赵总,不瞒您说,我们此行找画遇到过不少怪事,像陈恪这样无眼的死尸,我也不是头一次见……”
他将诅咒的传言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刘秘书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赵河远也陷入沉默。
片刻后,他说:“我与陈总合作多年,巡展项目启动在即,我要是替萧侃作证,然后告诉陈总,他儿子死就死了,没有凶手,而是因为诅咒,你觉得陈总会接受吗?”
在商言商,他没必要为了萧侃得罪陈海。
“但你明知道不是她!陈恪遇害的时候,她和你们在一起!”林寻白拍案而起。
赵河远微抬下巴,与之对视。
“是吗?你能证明吗?”
包厢灯火通明,他的笑容却透出阴鸷的寒意。
他继续说:“陈恪死了,《得眼林》也不见了。即便萧侃没杀人,也是盗画的嫌疑人,调查真相是警察的事,我参与其中有什么好处?画没了,我的损失谁来弥补,单凭你所谓的诅咒吗?”
林寻白哑口无言。
燕山月冷不丁开口:“壁画以前不属于你,以后也不属于你,佣金你都没付,损失什么了?”
“赵总为了巡展,已经决定在霍尔果斯捐建博物馆了,壁画可是要送去展览的!”刘秘书理直气壮地反驳。
林寻白一下子回过神来。
“赵总,恕我直言,您捐建博物馆向来不会亏本。哪怕没有《得眼林》,利润也远大于支出。”
“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寻白乜了刘秘书一眼,“我的话你老板明白,你不需要明白。”
赵河远眸色渐深。
“藏云艺术馆您记得吧?”林寻白道,“五年前捐建的,两年半前关闭。如今是一家奥特莱斯商城,还有清水湖丝绸博物馆,现在变成了商务酒店……”
正如萧侃上次猜测的那样,他一路跟着她,真正的目标却不是她。
而是河远集团。
经侦总队负责调查的都是经济问题,他们此前遇到瓶颈,又赶上赵河远出资雇萧侃找壁画,「表叔」才安排他跟踪萧侃,一是为了搞清楚赵河远的目的,二是为了护她安全。
时隔多年,重回敦煌,林寻白自己也没料到,这个看似简单的任务会牵扯出千丝万缕的过往。
“你在威胁我?”
赵河远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这位年轻人。
年轻、气盛。
过于心急。
林寻白的确着急,可事关组织任务,他点到即止,“我不想威胁你,只想劝你善良。毕竟《得眼林》是萧侃千辛万苦替你找来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她才和陈恪起了争执。倘若你明知她无辜,却作壁上观,甚至颠倒黑白,未免太白眼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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