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咯咯……哇哇……”
像是人的哭声,又像是鸟类的鸣叫。
声音沿着断墙四窜,嗡嗡地钻进耳朵里,让人不寒而栗。
萧侃举起手电筒朝前一扫,有限的光亮消散在黑暗的尽头,什么也没照见,她下意识摸向胸前的匕首,给林寻白递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警觉,俯身摸向自己的小腿。
两人稍稍拉开距离,一前一后地循声走去,杂乱的土墙七弯八绕,完全摸不清墙后的状况,好在怪音没隔多久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离得近,萧侃听得更加真切。
“哇哇……呀呀……”
叫声尖锐又惨厉,混合着粗重的喘息。
她想了想,提前把刀抽了出来。
声音是从一堵围墙后冒出的,萧侃侧身贴在墙垣的豁口边,林寻白双手持枪,小心翼翼地迈进去。
手电筒的白光照见墙角一团黑色的、蠕动的东西。
还没看清是什么,那团黑色就直扑而来,林寻白肩头一沉,不敢贸然开枪。因为直觉告诉他,趴在他身上的东西……
应该是个人。
他想弯腰把人甩下,不料对方的四肢死死将他缠住,狂叫声在耳旁炸开,震耳欲聋。
萧侃疾步上前,抬手挥刀。
“萧老板!是人!”
林寻白大声提醒,她快速反手,用刀背敲向此人的后颈。
按说这一下力道很大,足以令人撒手,没成想那人发了疯似的,一点痛觉都没有。不仅没松开,反而掐住林寻白的脖子,朝肩膀狠狠咬下去!
“啊啊啊!”
林寻白痛得顾不上多想,对着那人的脑袋一通乱捶。
萧侃曲肘重击对方的后背,试图把人拉下来。可那人力大如牛,她越是拉扯,林寻白越痛,肩头的一块肉都要被咬下来了。
“砰!”
他空放一枪,试图震慑对方。
然而这法子对人有用,对疯子没用。
情急之下,萧侃薅住疯子的头发向后猛扯,林寻白的肩头肉仍被他含在嘴里,她一刀刺进疯子的嘴角。
刀刃插进口腔,刀身一拧。
鲜血哗哗流了满手。
再紧的牙关也比不上黑钢坚硬,疯子愣是被她用匕首撬开了嘴。
二人一推一拽,把疯子甩落在地。
河水四溅,疯子捂着半张脸嘶吼,看样子,他并非没有痛觉。
林寻白单手压住伤口,靠在墙边喘气,萧侃拿灯一照,同样的黑衣黑裤,原来这个疯子也是赵河远的保镖。
虽然满脸是血,但还是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双眼与城墙根下的那具死尸如出一辙——黑色的眼瞳不翼而飞,留下一团肉红的眼白。
难道他发狂失控是眼睛的缘故?
因为双眼的疼痛过于剧烈。所以感受不到一般的外力打击,除非是比眼睛更痛的伤才有反应。
萧侃不由地蹲下身子,试图与他沟通。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和你一起来的人呢?”
疯子在水中翻滚,豁开的嘴角挂在腮帮上,露出血淋淋的牙床,不知是疼得说不了话,还是不会说话,他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叫。
“萧老板!”林寻白咬紧牙关,艰难地吐字,“别问了……”
“你忍一下,我再问问看。”
他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微颤,“我不是催你,是、是……”
萧侃听出他语气不对,当即起身回望。
手电筒的光束为他们圈出一块虚拟的安全区,而光圈之外,黑白分割的地方,五六个黑影正跌跌撞撞地朝他们冲来。
“嗞嗞……咯咯……呀呀……”
与人打架,萧侃向来不怕,因为人有思维,出手有章法,疯子却不同,根本没有逻辑可言,与他们交手好比徒手搏熊。
一个勉强,一群免谈。
她拉上林寻白撒腿就跑!
本以为速度够快了,可疯子的脚力更猛,分毫不让,步步紧逼。恐怖的叫声响彻整座空城,如汹涌的潮水四面而来,河水不知不觉间淹到小腿,强行拉慢他们的步伐。
萧侃脚下一绊,差点栽进水里。
林寻白匆忙去扶她。
只一秒。
打头阵的疯子就追了上来。
她眼疾手快,破空划出一刀,直接把疯子的右手劈成两半。
一个疯子哇哇惨叫,后面的疯子扑得接二连三。
恶战在所难免。
这几人皆是赵河远的保镖,本身就会点拳脚,眼下处于癫狂的状态,下手更是猛烈,饿虎扑食般一拥而上,打得那叫一个混乱。
十来只手,十来只脚。
分不清彼此,分不清敌手。
林寻白不再犹豫,该放枪就放枪,一时刀光枪影,连手电筒也不慎飞了出去。
没有光源的地下城,黑暗来得彻彻底底。
萧侃索性凭感觉出手,同时呼叫林寻白的名字,两人互相回应,以判断对方所处的位置,浓烈的血腥气大肆弥散,注定是一番血肉横飞的惨状。
他们的目标是脱身,所以并不恋战,几个疯子一被撂倒,就赶紧撤离。
林寻白从膝盖深的水底捞出手电筒。
防水款,还能用。
白光一照,两人满身的狼藉。
幸而没有伤筋动骨,他们相互搀扶,大步淌水,终于走到河仓城的另一端。
迈出城门前,林寻白问:“燕老板不在城里,会去哪儿呢?”
根据地理方位,出城后往北,是长城以外的范围,那是正儿八经的荒漠,东南西北都是路,等于没有路。
说实话,萧侃并不能确定方向。
不过她有一个大致的猜想,这里毕竟是地下,空洞的范围不可能无边无际,总会有尽头,而且河水越来越高,单是地势低已经无法解释,他们最好抓紧时间。
“先出去看看,情况不对就上去找胡导。”
林寻白点头应允。
“等等。”萧侃又叫住他,“你包里有墨镜吗?”
“什么?”
林寻白一怔。
地底下都黑成这样了,还需要墨镜?
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没有,萧侃扯下脖子上的纱巾,用刀割开,撕成两根细条,一条给他,一条留给自己。
“把眼睛扎上。”她说。
林寻白不明所以,但照做不误。
纱巾是挡风沙用的,轻薄透光,蒙着眼睛也不算遮视线。
走出河仓城,一切恰如萧侃的推测,前几百米一马平川,几百米后,地洞的宽度逐渐缩减,隐隐有边际出现。
只是暗河的水位仍在缓缓攀升,大大小小的伤口泡在冰冷的河水里,不免让人四肢乏力,林寻白伤重,尤其疲惫。
“你看!”
萧侃大喊一声。
他仰头望去,东北方向赫然出现一座高台。
与河仓城的城楼不同,这座高台更像一根巨大的泥柱,四四方方,上下齐宽,没有垛口,也没有城墙。
“那是烽燧吗?”
林寻白重新打起精神,他拉下纱巾,揉了揉眼睛。
这处遗址保存极好,甚至比城楼还要高上几分,烽燧的顶端明显有人为照明,如同汪洋深处孤立的灯塔。
灯光背后,一抹红色的身影傲然直立。
他不禁打了个激灵。
这是……
萧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叫了一声——
“燕子!”
林寻白瞬间回神,定睛再看。
果真是燕山月!
——
风蚀谷内。
胡金水抱着半卷麻绳,按照沿途的标识,马不停蹄地回到他们最后分别的峡谷,疾风迎面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走不动路,他不得不抠着岩壁的石窝奋力向前。
可窄道中央,密集的黄沙如溪水流过戈壁表层。
地面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哪有什么深洞呢?
胡金水惊得目瞪口呆,急忙趴在地上摸索,明、明明有两个人跳下去的,那么大一个黑洞……
怎么会不见呢?!
第73章 秘密
part73
找到燕山月是他们此行最重要的目标,萧侃淌过齐腰的河水,向着烽燧靠近。
林寻白大喜,跟上她的同时打量了几眼烽燧的结构,主体由黄土夯筑,表层剥落的地方露出内里的木柱骨架,入口应该在左边。
“萧老板,往左……”
他话说一半,自己先断了。wenxueзч.net
前方的萧侃疑惑回头,林寻白神情复杂地伸出一根手指,朝左上方指了指。
烽燧顶部建有望楼,木质的栅栏围成一圈,中间的小屋似亭非亭,似阁非阁,木栅内只站着燕山月一人,但望楼之外,还有两个人。
一男一女,萧侃都认识
一个是赵河远,一个是赵太太。
地下的世界不比地上,没有万众瞩目的辉煌,也没有往日的风光华丽,赵河远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赵太太更是乱发如麻,毫无矜贵优雅可言。
两人双手被缚,如待宰的羔羊被悬吊在烽燧左侧的外墙上。
粗长的麻绳绷得笔直,一头捆着摇摇晃晃的大活人,一头系着望楼的顶梁柱,林寻白收回之前的看法。与其说烽燧像灯塔,不如用绞架更精准。
五六层楼的高度,足以让人粉身碎骨。
说真话,在这里见到赵河远,萧侃毫不意外。
她唯一意外的,是自己到底还是小瞧了燕子。
低估了一颗深埋二十五年的复仇之心,低估了一个独自成长的女孩,到底可以做到何种程度。
燕山月给了她答案。
缜密的谋划,利落的行动,以及快、准、很的下手,一步步,一招招,当之无愧是她一眼相中的搭档。
换作是她,大概也会这么做。
燕山月朝栅栏走近,低头俯视,一向平淡的冷漠脸,此刻却倏然一笑,不知为何,这抹罕见的笑容让林寻白心头一揪。
“燕老板,你……他们……”
他再次语塞。
因为惊讶,也因为陌生。
反倒是燕山月主动开口,“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我以为一切结束后,你们才会找到这里。”
说着,她顿了一下。
“或者,永远不会找到。”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仿佛他们永远不来,并不是一件坏事。
萧侃一眼洞悉她眼底深藏的回避,“难道你是沙雪,我就不来了吗?”
燕山月无可否认。
她是沙雪,而萧侃认识的是燕山月,某种意义上,她宁愿萧侃只认识燕山月。
那么她们之间,便不会有欺瞒。不会有利用,更不会有此时的遥遥相对。
萧侃向前淌了两大步,“我知道赵河远是春生,所以你才会这么做,燕子,二十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觉告诉她,那些想不通的地方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看来我们的身份你都知道了,那么……”燕山月目光一转,轻蔑地看向赵河远旁边的女人,“她呢?”
“她是……”
这正是萧侃的另一个疑惑之处,绑赵河远合情合理,绑他太太会不会有些祸及家人?
燕山月又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冷,也很不屑,有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厌恶。
是恨。
她向萧侃介绍:“她是赵太太,现在叫王芳菲,以前叫王芳。”
“是生下我的人。”
——
燕山月的故事,开始得比二十五年还要早。
她出生在沙家村,又是落雪时节,故而起名沙雪。
儿时的记忆往往支离破碎。可她不一样,她从小就有异于常人的记忆力。即便没有优质的教育环境,也不妨碍她成为全村最聪明的孩子。
老人讲过的故事,年长孩子的课本。甚至是墙上的旧年画,都是她学习的来源。
画上的秦琼与尉迟恭,是沙雪最早学会的人物画。
三岁半的孩子,笔都握不稳,勾出的图案倒有模有样,还不认识字,却能依葫芦画瓢,把那些横竖撇捺一笔不误地「画」出来。
有人对沙卫说,你这娃尖得很,留在村子里日塌了,怪可惜咧。
当天夜里,沙卫躺在炕上,问身旁的婆姨,“以后要不要让雪儿去念书?”
他婆姨回他:“女娃念甚的书!”
沙卫想想,是这个道理。
整个沙家村没有一个女娃去念书,偏他家还穷,他婆姨说了,没钱绝不再生,与其花钱让一个女娃念书,不如多攒钱还债,争取日后生个带把儿的。
黑暗中,他婆姨又道:“她生在这里叫日塌了,那俄嫁给你就不算被日塌了?”
沙卫更加不敢做声。
他心里清楚,他婆姨王芳是十里八乡长得最亮豁的女子。之所以嫁给他,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沙家村比王家村富一些,二是因为王芳过于扎眼。
听说毛子占领西北的那些年,曾有一支残兵进了王家村,等残兵离开后的第二年,王芳她爹就出生了,生下来就是蓝眼睛,和其他兄弟姐妹完全不像。
因为这个缘故,她爹迟迟娶不上婆姨,王芳出生的时候,她爹都四十好几了。
她上面还有个哥哥,哥哥和她没有蓝眼珠,可皮肤白得吓人,一家人在村里处境尴尬,王芳一心想要嫁出去。
来到沙家村,离开那些风言风语,王芳就只是一个肤白貌美的莎莎。
她跟着村里人去镇上赶集,镇上有花花绿绿的报纸和杂志,同村的人对她说:“这纸上印的女子还么有你盘子亮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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