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之光何敢与皓月争辉,丹姝日后,定为姐姐马首是瞻。”
“诸事身不由己,我怜惜妹妹还来不及,怎会与你争风吃醋。” 皇后将她扶起,温声软语,好言相劝。
徐家是奉皇命在将明家姐弟二人安置在百戏班,也是眼见着明丹姝的容貌愈盛,入宫是早晚的事。
不是没想过旁的法子,只是她不愿出京,徐家不能在皇上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将人掳走。
后来,眼见着皇上登基后对明家的愧怜更甚从前,便动了让明丹姝嫁到徐家为妇的心思…若能事成,对徐家来说,也多了一层保障。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美人到底还是进了宫,更入了皇上的眼。
“我来见姐姐,是另为了旁的缘故。” 明丹姝与她并肩坐着,当真是一副情如姐妹的派头,从袖中拿出长颈瓷瓶:“这是顺昭容早前送来的药油,二皇子走的匆忙,下人们忘了带着。”
“我想这是她的心意,便特地送了过来。”
“我何时做过人家的母亲,还是手忙脚乱的。” 皇后接过瓷瓶,漫不经心放在一旁,说起二皇子时,一直端着的人才流露出几分真意的烦恼。“这孩子娇气,到了我这竟连饭也不好好吃,若是养得不好了,太后免不得怪罪。”
顿了顿,试探道:“我听宫人说,二皇子很是听妹妹的话,请妹妹帮我劝劝才好…”
她又不是不能生,养着别人的孩子轻了重了、磕了碰了都是罪过,何况又是这样一个混世魔王,原本不想招惹。
奈何太后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这些日推拖着不见人,连请安都免了。皇上对这个养母有从来是孝敬得很,直接说二皇子是嫡子,在长乐宫养着是名正言顺,话里话外还有埋怨她未早些主动将人接来的意思。
“哪里敢说是听我的,不过都是没娘的孩子罢了。” 明丹姝旧事重提。面带伤情,唯唯诺诺道:“姐姐若不介意,让我见见他可好?”
“这有何难。” 皇后倒是松了一口气,二皇子送来不过两个时辰,已将长乐宫闹翻了天。
小小的孩儿,倒很是会磨人,不吃不喝,脾气又娇蛮得很,好话说尽也不见效。
“橙儿,你带瑜贵仪去侧殿看看二皇子。”
“橙儿?” 明丹姝看向从外面进来的丫头,从前在百戏班时衣衫朴素的小姑娘此时着红配绿,险些让她认不出。“姐姐也将她带进宫了?”
“她原本就是徐府的丫头,你进宫以后便回了府中。” 皇后笑意不改,这下才说到了正题上,“我正担心妹妹身边没个亲近的人,正好,你将她带回福阳宫吧。”
“多谢姐姐!” 明丹姝一副大受感动的模样,拉过橙儿欢喜道:“好极了,不然不还想寻机会将你召进宫中。”
看过了二皇子,又哄着人用了饭便打道回府,临走前如梦初醒般,与皇后亲热着道:“瞧我高兴得糊涂了,险些忘了将它交给姐姐。”
从袖中拿出一张新墨方干的方子,交给皇后。
“这是顺昭容同那瓶药油一起送过来的,里面记着药材和用法。”
“劳妹妹费心。” 皇后接过房子,亲自到殿门送她。
见人走远,展开方子细读,登时冷了脸色。“夏荷,去太医院召孙景来。”
出了长乐宫明丹姝却未急着回去,带着橙儿去了寿康宫,被宫人以太后称病不见为由,吃了闭门羹。
绕路乘辇回福阳宫,一脚刚踏进门,便见奴才们跪了满院子,细瞧,发现正是这几日在福阳宫修缮廊檐的宫人们。
丹草迎了上来,提醒道:“主子,皇上在里面。”
“臣妾给皇上请安。” 进了东侧殿,见皇上正坐在桌边翻看她闲时翻过的几本书。
“回来了,理儿在长乐宫如何?”
明丹姝看他拿着的那本似乎是《工时杂集》,一本记录民间农业和手工业生产的全书…
定神回话道:“二皇子用过午膳睡下了,皇后娘娘照顾得很是周到。”
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果真见他正在读她写在页脚的旁注。
“皇上…喝茶。”
明丹姝握着茶盏的手像是故意挡住他的视线,祁钰抬头,她圆长的媚眼低垂,腻红匀脸衬檀唇,听轻声软语:“都是…闲来无事写的,皇上莫要再看了。”
“这处…” 祁钰将人拉过来,指着她写的因地制宜四个字,十分耐心地指点道:“固有此理,可百姓以农耕为生,官府若是想借地修渠,便是动了他们的命脉根基,非但渠修不成,还会遭致怨怼,后患无穷。”
“一家之言,让皇上见笑了。”
“不如这样…” 他并未流露出轻慢之意,倒是饶有兴致地将附录的地图展开,执笔圈出河阳府旁的长淮河,写下‘渠通于濠,濠通于海,六脉通而城无忧’几个字,游刃有余道:“在此处修渠,既不会占用民田,一通既百通。”
长淮河是大齐国境内南方流量最大的一条河,旱涝干系着支流包括河阳在内诸府百姓的饭碗,这也是为何,他登基后便下令张昭大兴水利。
“唯一不足便是…”
“花销。” 明丹姝一点即通。
父亲当年,对府中晚辈学业很是看重,无论儿女,于功课上一视同仁,亲自指点。
面上的羞热渐消,指出弊端:“在此处修渠固然施惠甚广,可实际上是拐了个大弯,更费时工…国库的压力,便更大。”
“裁弯取直是两得之法,” 祁钰想到方才收到的河阳府奏报,刘吉不负他所望,一日之功便想出了解决方法。
“只是施工难度更大,要有谙熟工建和地势的人才来动手。” 尚有旁人在,不便提及河阳刘氏,点到为止。
又若有所思地又翻了几页,怀念道:“你的字,很像老师的笔迹,连朕都险些分辨不出。”
寻常女子的字为了美观,秀致婉约有余,筋骨不足。而她的字像极了太傅当年,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臣妾与阿臻的字,都是当年父亲亲自教的。”
“你可知昨夜理儿为何烫伤?”急转直下,祁钰忽然问道。
“知道。”明丹姝神情中还带着后怕,坦白道:“二皇子走前,已与臣妾说了,据赵太医所言,是热水里掺了石灰。”
“既有人欲害你,你待如何?” 循循善诱。
“我…” 她似是不妨此问,迷茫地看向他,小心翼翼:“臣妾…不会做那些争风吃醋的事,会安安分分的。”
祁钰抬眸示意梁济将旁人都带下去,问道:“丹姝,你可知朕的身世?”
“知道。”
祁钰生母,先皇恭怀皇后出身郑国公府,将门虎女,杀伐果决。十九年前,永光十六年,郑国公府于猎宫起兵谋反,败落,满门抄斩,恭怀皇后自缢于长乐宫。
太子祁钰时年六岁,奉先帝旨意,教养于翠微宫贵妃刘氏膝下。
“恭怀皇后自缢后,朕虽有母后护持,可宫中拜高踩低是常态,何况外家谋逆的失势太子…朕当年于宫中境况,较理儿今日,还要差上许多。” 提起旧事,他的神情中有种千帆过尽的坦荡,不怨怼亦不执迷。
“初见老师那日,朕,正被先皇的另外两位皇子奚落排挤…” 他说起不堪过往,神情竟是与之不甚相宜的柔和,问她道:“你猜,老师对朕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臣妾不知。” 以她对父亲的了解,许是出面维护,再讲上一番道理…
“老师说…” 祁钰低头看着她,眼神凛冽桀骜,嘴角噙着笑意:“有人欺负你,要还手。”
明丹姝怔住,她如何想不到,在家中温厚和蔼的父亲,会这样说…
“人,朕都替你收拾好了,在院子里。” 祁钰凑近她耳边,低语:“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第17章 百转
依大齐朝规,年初一百官入朝,摘来年风调雨顺的好兆头。初二、初三、初四休沐,初五开朝,一切归常。
元月初五,长乐宫朱门大开,各宫主子乘辇至中宫,先于主殿前行君臣三拜礼。
入内,再拜,行家礼。
“臣妾等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圣安。”
皇后徐方宜着凤冠大妆,端坐于长乐宫主殿,居高临下,贵不可言。
“起。” 母仪天下,凛然不可进犯。
她惯常都是端庄素雅的打扮,今日盛装,长眉修鬓,锋芒毕露。
“臣妾等谢皇后娘娘。”
大礼拜毕,众人各自按品级高低落座,静默等着皇后先开口。
“贵妃大安了?” 皇后看向下首珠围翠绕,将目光落在她左手边的仪贵妃身上。
自初一那日大火后,仪贵妃便称病染了风寒,次日,顺顺当当将宫权交回中宫。连日里瑶华宫大门紧闭,不问春秋。
“多谢娘娘挂念。” 仍是光彩照人的一张脸,半点瞧不出病气,言辞也照以往沉稳了许多。
“臣妾听闻二皇子伤了手臂,养得怎么样了?” 仪贵妃不咸不淡地回问,可神情却瞧不出关切。
“小孩子皮实,并无大碍。”
桌上都摆着干果茶点,没见旁人真的吃喝起来。唯顺昭容脱了护甲,十分随性地剥松子儿来,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尾座,笑吟吟道:“说起二皇子,臣妾倒是想起来…后宫进了新人,贵妃姐姐病了这些日子怕是错过了好消息。”
“是吗?” 仪贵妃眸低垂,四两拨千斤,看不出喜恶。
“嫔妾拨云,见过诸位娘娘。” 明丹姝起身,与众人见礼。
皇上登基不过半年,尚未选秀,宫中如今几位主子除了她以外,皆是东宫旧人。
“瞧瞧,还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儿呢!” 顺昭容跟前儿玉器里的松子仁盖了薄薄一碗底,却也未见她往嘴里放,状似无意,心直口快:“娘娘这艳冠群芳的名声儿,怕是要让贤了。”
“顺昭容过年时是将火药当饺子吃了?” 德妃坐在皇后右手边首位,小臂倚在茶几上,手顺势拄着额头,眼下乌青倒像夜里没睡好似的。
顺昭容还欲再说,见对面的仪贵妃兴致缺缺,也轻哼一声闭了嘴。
“这些日子的事一桩接着一桩,也要趁今儿和妹妹们说道说道。” 皇后适时开口,辞严意正。
凤眸眼尾上斜,丹唇微启。
刚坐上后位不过几日的人,倒像是浸淫后宫多年似的,端的不是善茬。
“初一夜里兰林宫起火,初三晚上二皇子烫伤了手臂,三皇子夭折。明面上看着,桩桩件件都是意外…” 皇后眼神落在惠婉仪身上…失了三皇子,也不过是扯着嗓子哭了半宿,晋位婉仪的册封礼可一点没耽搁。
世间的道理,并不一定非黑即白。尤其后宫,权力地位凌驾于人命清白之上,胜者为王。
收回心思,顿了顿:“ 皇上今早旨谕本宫封了案卷,是念着开朝头一日,为了皇室的体统。可本宫还是要提醒诸位,什么事儿该做,什么事儿做不得,心里都该有杆秤掂量着。”
“臣妾等谨遵娘娘教诲。” 话说过了,人也见过了,有些人云里雾里,有些人心里的大石落了地,便告退各自散去。
待人走后,许嬷嬷拿着一册内侍省的回奏呈给皇后:“主子,这是瑜贵仪留在桌上的,想是给咱们的。”
皇后展阅,见是司刑官誊录的审问宫人的供词,“难得,内侍省差事办得这样痛快。”
昨日皇上到福阳宫,雷厉风行发落了一批修缮廊檐的宫人,临走前将事情交给明丹姝处置。
她转手便将这些人送去了内侍省,宁错杀不放过,由司刑官严加拷问。
许嬷嬷寻思着,皇上分明是让瑜贵仪办事,却被她又送回中宫,笑道:“瑜贵仪很是乖觉,这是像娘娘表忠心呢!”
皇后过目扫了一遍,与她料想的差不多,冷哼一声: “乖觉?她借此事在福阳宫立了威,再顺势将烫手山芋扔给本宫罢了!”
她将回奏展开,交给许嬷嬷,“那起子人招供石灰的事是顺昭容指使,真假姑且不论,她如今不过是个小小贵仪,又能真刀明枪地动得了谁。外人看着是她恭谨,得罪人的事交给本宫。”
“皇上的心向着明家,主子还是要小心周旋。”
“她不信皇上太后,宫中又诸多掣肘,一时半会成不了什么气候。” 与明丹姝相交多年,知道她百转千回的水晶心肝。
明章当年是皇上的太傅,却被牵连到党争中灭门,是个人都会心有芥蒂。
正如父亲所说,皇上想驯服明家姐弟和河阳刘氏这两匹烈马,还有得磨呢!
“还有兰林宫起火的事,倒底何人所为?皇上今早来旨命主子封卷归案,这些事通通就不查了?”
“火?那夜谁渔利最大,就是谁。” 她摩挲着这回奏上字面,手指却染上了墨污。
新墨未干,想是司刑连夜审问,今早才回报。
“后宫本就是一汪浑水,事事较真儿谁又是干净的,皇上心如明镜却不处置,是他暂不愿意打破平衡罢了。”
说到底,后宫这些女人,不过是前朝的晴雨表、马前卒。
“以老奴之见,顺昭容到底是二皇子的亲姨母,主子不如…” 许嬷嬷附耳,轻声与她道:“趁机拔了顺昭容,将二皇子留在自己身边。”
皇后如今固然年轻,早晚会有自己的骨血不假,可眼前的嫡子更是实打实的。而且,经这遭风波,明眼人都瞧得出皇上对二皇子还是最为看重上心。
眼下顺昭容的把柄送上门来,可是天赐良机。
大齐的祖宗规矩,是先立嫡再立贤。太子什么时候立,全凭皇上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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