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盘鲁派赛螃蟹,蟹腿蛋白垫在盘底,蟹黄蛋黄高耸在中间,黄白相间泾渭分明。热气扑到鼻尖,就是炒螃蟹的香味。
川味辣子鸡的酥脆鸡块沥出油锅后,下到干辣椒炒锅中炝爆,撒入芝麻粒颠勺翻匀,舀出摆盘,铺上几段翠绿香菜上桌。
那位食客把气泡水倒进玻璃杯中,用勺子舀起一勺蟹腿蛋白呷入口中,海鱼的鲜藏匿在蛋白里,比拟出蟹腿的口感与味道,糖醋姜在热炒中与蛋白融合,让吃过炒蟹的人即刻焕发出相似的味蕾体验。
他点点头,没有把赛螃蟹做成姜炒鸡蛋,有点水平。
尝一口蟹黄蛋黄,入口温热,味道神似蟹黄的咸香鲜美,不光看着像,连口感都做出肥美蟹黄的润滑,这极为考验火候的掌控。省去拆蟹壳的繁琐,他一勺勺吃着赛螃蟹,甚感满足。
吃掉小半盘赛螃蟹,喝气泡水,转向去尝辣子鸡。
辛真注意到他将香菜全数挑出,才开始动筷,再看看他的眉眼,实在是太熟悉了。
辣子鸡刚呷进口中,他就被辣椒呛到,辛真让周乐给他上了小杯冰块,如果他愿意可以混着气泡水解辣。
他尝过两块辣子鸡后就停下筷子,请周乐结算账单。
“辛小姐,可以聊两句吗?”
买单后,他收好手机看向辛真,自我介绍道:“我叫霍一汶,是白白的哥哥。”
第56章 小狗狗
晚上九点多, 餐厅内的食客都已埋单离去,周乐收拾完餐具,进行最后一步清洁工作。
辛真与霍一汶站在院子里, 暖黄灯光照在脸上, 并不十分真切。
她隔着半米距离观察眼前男人,兄弟俩的眉眼身姿有几分相似, 同样不爱吃香菜,不能吃辣却又要尝辣子鸡,不同的是霍一白不能吃辣也会执着吃下去。
小院的桌子上放着给客人使用的烟灰缸,霍一汶余光扫到,不自觉想摸出口袋里的香烟, 看一眼面前的女士就又作罢, 开口道:“辛小姐学厨不止一两年了吧?”
他刚品尝了辛真的手艺, 眼看她亲手烹煮出来的菜肴,虽然辣味不是很合口, 不得不说手艺确实了得, 比霍家常年聘请的星级厨师都要好。
简单菜式里有种意料之外的风味, 说不上那是什么, 但绝不是一两年训练可以做到。
“嗯。”辛真问道:“霍先生来这儿不只是吃饭吧?”
辛霍两家的渊源颇深,她不想直接回答霍一汶的问题,免得节外生枝。
霍一汶感受到辛真的防备, 轻笑一声, 开门见山道:“我家老爷子看你的综艺气住院了, 我只好登门拜访来见见你。”
“哦?”
辛真翘眉,这是什么逻辑, 做综艺还得包健康售后吗?
“不是怪你, 只是我们家情况比较特殊, 长辈们不希望白白再碰赛车,刚好这期综艺放了他当年比赛的视频,而他本人也出现在综艺里,老爷子难免多顾虑一些。”
辛真垂眸,还没听霍一白提过自己家的事,只记得在节目里叶琼文问到重回赛场的计划,霍一白与寇淮两人皆是沉默,现在这么一说,不由得想深究起来,但她不想问霍一汶。
霍一汶说道:“我们担心他会出于什么原因再回赛场,拉力赛太危险随时都有车祸的可能。白白有没有告诉你,他们有个伙伴就是在雨天上赛道出事,至今还躺在医院。”
“恕我冒昧,辛小姐能否帮着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确实冒昧,辛真双手环抱胸前,没有回答,只觉得霍一汶找她聊这个毫无道理。
下一秒霍一汶就试探道:“他喜欢你对吗?”
辛真嗤笑:“霍先生好有意思,为什么不直接问他本人?”
霍一汶叹口气,从西服侧兜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含在嘴里,啪嗒点燃,深深抽了一口,朝侧边吐出烟雾。
他无奈道:“我如果有别的办法,也不会来找你了。白白这孩子,非常难管教。”
他比霍一白年长十岁,三十出头的年纪,不知是不是家族基因,面容俊朗肤色白皙,没有半点操劳的痕迹,看起来至多二十七八岁,只可惜开口就老成得不像年轻人。
虽是出自关心安危的理由,语气和措辞也都带着温和谦逊,但仍掩盖不住言语间透露出的自诩长辈的优越感。
尤其是对霍一白的干预,辛真非常不喜对方说的话,心里的怒火窜上来,纠正道:“霍一白不是小孩了,他有自己的分寸。”
霍一汶伸手在烟灰缸上方弹了弹,亮起一点猩红:“他有分寸就不会去赞助综艺,又在综艺里那般表现,但我有个建议。”
停顿一下,霍一汶肃板着脸说道:“辛小姐若是对他没这方面意思,那就请你不要含糊,果断拒绝他。霍家已经认了你俩婚约无效,而他总得和辛家任一个女儿结婚的。”
他左手垫着右手肘,手指夹住香烟,幽幽道:“没必要后面闹得难堪,你说是吗?”
陷入一阵沉默。
只是恋爱,辛真并没想那么长远。
一只金毛小狗跑进来打破安静。
小狗兜了一圈院子后围在辛真脚边转悠,她弯下腰,查看狗狗脖子上的狗牌,是隔壁唐奶奶家的。唐奶奶腿脚不利索,遛狗的时候不如狗狗走得快,辛真见过几次。
小狗摇着尾巴,蹭在脚边,辛真顿生亲近感,便伸手给它顺毛,小狗舒服得嗷嗷撒娇。金毛是很温顺的犬类,连宠物主人都知道要给狗狗一点自由空间,更何况人呢?
辛真逗弄着狗狗,仰起头礼貌回道:“我们还没熟到给建议的程度吧?”
霍一汶此次带着目的来,但发现辛真不如预想的好沟通,面色瞬间有些难堪。
她用手指顺着狗狗脑袋上的毛,又补了一句:“霍先生请慢走。”
他思索着如何组织措辞继续游说,还没开口就听到身后传来弟弟冷冰冰的声音。
“你来干什么?”
霍一白忙完工作刚到小院,就看到辛真与霍一汶站在一处,见霍一汶微微前倾正要开口说话,只觉事情不妙,立马出声打断。
他下意识地急步走到辛真身旁,拉起她的手护到身后。这防护的举动,比兄弟间的冷漠更甚。
辛真皱眉疑惑,身体先于意识随着他的动作起身后退,自觉站在霍一白身旁。
小狗狗没了抚摸,摇摇尾巴跑走了。
霍一白攥紧辛真的手,声音中透着寒气:“霍一汶,不要再管我的事。”
看到弟弟的反应,霍一汶验证了某种猜想,识趣地后退两步,摊开双手像是说我什么也没做。
“来餐厅吃个饭而已,别紧张,我该回去了,你嫂子还在家等我。”
他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中,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转身走出院子。
霍一白肃穆着神情,眼睛紧紧盯着院门口方向,直到大哥的身影走远才松开辛真的手。
见他对峙霍一汶的夸张反应,现在又若有所思的神情,辛真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霍一白回过神,扫一眼餐厅里周乐打烊的身影,笑道:“没什么,我来接你回家。”
“你没开车吧?”辛真刚刚蹲下来逗狗狗时听到汽车停下又开走的声音,估计是他让司机开走了。
霍一白摇摇头,他知道辛真最近都由保姆车接送,自己再开车来就难得同坐了。
“走吧。”她不准备叫车了。
两人走出小院,走进光线更加暗淡的小巷。
夜间的老城区,行人稀少,偶尔有汽车经过,碾过下水道井盖发出吭响,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声音了。
与繁华的新区相比,这儿像是与世隔绝的衣橱花园,黑暗静谧。两人安静地走了一会儿,前面拐两个弯才能到主干道。
霍一白定定神,开口道:“真真,无论霍一汶说什么你都不要信。”
她打趣:“如果是夸你呢?”
“他不会夸我的。”
辛真从未见过他表露出这种无来由的不安,如实道:“他说你需要和辛家的女儿结婚。”
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霍一白呼吸一滞,垂落在身侧的手掌逐渐收紧:“别听他瞎扯。”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再次郑重道:“我是真的喜欢你,与两家婚约没有关系。”
也许是月色正好,也许是晚风拂面带来舒适,这句话听进辛真耳朵里,像煮沸的热红酒,咕噜噜冒泡,迷人的微醺在夜露中荡漾,声影变得模糊暗淡,只剩下散在空气里那句――我是真的喜欢你。
她变得有些局促,又忍不住想逗逗对方:“我有个妹妹,你知道吧?”
霍一白不敢猜她是玩笑还是认真,皱起眉川等待下一句,连呼吸都变得紧张起来。
昏暗寂静的小巷里,呼吸节奏的变化格外明显。
他的外表清冷,相处时却很顺毛,这反差感让辛真每次见了都想逗逗,此刻察觉到气氛不对,不由得停下脚步,太认真了一点都不经逗。
辛真站定细看,他眉间的川字,越皱越深。
她轻轻笑出声,食指点上他眉间,抚平眉川,扬起调:“逗你玩的,小傻瓜。”
按在眉间的手指带着温意,霍一白紧蹙的心随之抚平,笑开眉眼看着她收回手,带了几分不舍嗯一声。
两人继续往前走,辛真问道:“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不继续做职业车手吗?”
录综艺时看过霍一白十七岁时的比赛视频,辛真就知道他必定很爱赛车,被黑子追着飙车时,他手握方向盘游刃有余的神采,应该也是没能放下赛车梦,怎么就不继续了呢?
经霍一汶提起,她就更好奇了。
霍一白认真答道:“我在攒钱。”
哈?辛真瞪大眼睛,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商界鼎鼎有名的霍家小孙子说要攒钱。不过叶琼飞说过这项运动很烧钱,所以她才受限于车厂队伍,但霍家不至于烧不起吧?
见她惊讶表情,霍一白笑笑,解释道:“我现在没有在用霍家的钱,最开始从家里借了一笔启动资金,早两年已经连本带利还清了,所以他们没办法干预我的选择。”
此话一语双关,职业梦想和恋爱对象,霍家都没有权利干预。
霍一白说出当年退赛的前因后果,以及支持他的母亲为此所受的惩罚,没收个人账户,从此按月从总账支取零花钱。尽管如此,母亲与霍应许仍在家中扮演相敬如宾。
在他有能力独立后,劝过母亲离婚,但这是上一辈人的大忌,更何况母亲总来没有过这种念头。
辛真气道:“太过分了!”
没想过白白是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成长起来的,原以为他只是个无忧无虑,一掷千金追逐理想的富少爷,更无法想象他母亲是如此的婚姻状况。
她凝望着眼前在这张试图坦然的脸,仿佛看见那个十七岁的少年是如何越过荆棘,站上颁奖台,又是如何被千万目光簇拥,多么地意气风发呀。
好可惜。
倘若没有变故,此刻的他会是什么样呢?
应该会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赛车手吧,年少成名,驰骋于国际赛场,每一天都与他的热爱为伴。
这种一步之遥的失落滋味,她何尝没有感触呢。
辛真摁下心中惋惜,抛出疑问:“你哥哥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角色?”
在与霍一汶的交谈中,她直觉这位大哥并不真的关心弟弟,尤其在霍一白出现后两人的对谈都带着火药味。
“他的确扮演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霍一白哼的一声,不屑道:“告密者。”
原来当年的拉力赛在国内是没有转播权的,而霍老爷子不知他在留学期间仍偷偷练习赛车,更不知他组建了车队去参加国际比赛。霍一汶出差探望时发现了这个秘密,捂着没说,直到霍一白在芬兰站夺下积分冠军时,才将事情捅破。
一通越洋电话,精准地选在巅峰时刻击碎梦想。让他证明自己有实力站上巅峰,再立刻夺走。
爱而不得,是霍一汶的报复。
他说道:“他当年谈过一个女朋友,感情很好,可惜那女生不是霍家的联姻对象,长辈们极力反对。那时我十岁不到,他借着带我出去玩的机会和女朋友约会,被长辈们撞破当场撕破脸,从此两人就没再见过面。他一直觉得是我在背后通风报信。”
少年时暗藏的恨意绵延了霍一汶整个青春,也随之影响了霍一白的童年至少年时期,他们的母亲看在眼里但无力调解,只能偏向年幼的小儿子多一些,失衡的母爱天平带来的却是更长远深沉的嫉妒。
他嫉妒弟弟被爱包裹,也嫉妒弟弟敢向家族说不。自己无力抗争的人,更见不得别人反抗。
霍一白的声音越说越低,他并不太想回忆起这段过往,在讲述时也隐去了许多哥哥给他造成的不快乐,终究是亲兄弟,在底线之上他都能忍耐。
但落寞的情绪是遮掩不住的。
辛真不愿见到哀愁沾上他,随即握住他的肩膀,把他从回忆中拖出,转换话题问道:“你预备攒多少钱呀?”
再一次的触碰,碰得他心底痒痒的,像被羽毛轻轻挠过。
霍一白从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抛却旧事,目光只会迎向未来,他笑笑:“有点多,我得组自己的车队跑国际赛。”
他笃定道:“我会做到的。”
从他试着去了解真真开始,他就在她眼中见到一种敢于直面困境的勇气,那是比钻石还闪耀的光芒。
见他笑,辛真也跟着笑。
看他志气又昂扬的模样,辛真伸手揉揉他脑袋上的头发,手感不错乖乖的。
顺着她的手劲,霍一白稍稍低头,耳根逐渐红透,享受着突如其来的抚摸。突然,他意识到这个场景有点不对劲,半小时前她薅金毛狗脑袋也是这种手势。
刚要抬头反抗,就听见她在耳边喃喃道:“真乖。”
原来她喜欢这种。
夜巷的路灯暖黄,照在两人身上,身影落于地面,稍长的影子低头倾向另一个影子,越靠越近。
熟悉的香水味沁入辛真鼻尖,是他爱用的木质香,雨后冷杉。任雨水击打,烈风劲吹,依然茁壮在森林里的冷杉树,如他一样。
万事万物在这一瞬间都变得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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