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这是一位将军。
名剑藏锋,可来人却一点都不吝于将那凛凛的锋刃展露于人前,他以近乎张扬的姿态昭示着自己的危险,那过于凌厉的锋芒甚至有种能刺伤人眼的错觉,明晃晃地警告着周围的窥伺者。
这是一位真正从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名将。
身侧玉簟原本扶着她的手不知何时变作紧紧抓住,用力到有些颤抖。
周遭原本的窃窃私语也一时滞住,场面静得可怕。
谢韶知道身后谢氏的人为什么这么紧绷。
眼前这人实在是个肉眼就能看出来的绝世杀神,本人还根本不屑掩饰的那种。
明明是这样紧绷的场面,谢韶居然还不自觉地走了会儿神。
她想怪不得那会儿玉簟信誓旦旦地说“他们吃人”,单看气场的话居然还挺像的。
谢韶出神的这一会儿,来人已经走到近前。
不同于谢韶最开始那“说不定能当爹”的猜测,这人只是青年的年纪,甚至看面相的话还更显年轻。
他的眉骨很高,更显得眼窝深邃。
眉眼好看的人长相都不会差到哪里去,更何况来人还有一副极出色的骨相,和时下流行的风尚不同,这是一种过于具有侵略性的俊美,再加上他身上那迫人的气质,面对他的人在因为出色相貌生出好感之前,更多的感受到是厚重到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说是“止小儿夜啼”确实没毛病。
人都走到跟前了,谢韶最先反应过来,行礼道:“小女谢氏,见过将军。”
来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就笑了。
眉眼飞扬间,这笑容甚至带着股鲜亮的少年意气。这么一笑,他先前给人那种杀气腾腾的感觉突然就散了,周遭的气氛也为之一松。
青年一点也不见外地直接伸手扶起了谢韶,笑道:“不必见外,叫我段郎就好。一别许久,谢娘子可是清减了不少。”
谢韶:!
谢韶没被刚才段温的气势吓到,但是这句话让她差点破了防。
——认识!! 撕心裂肺.jpg
原主和这个姓段的未婚夫,他们认识!!这TM到底是什么鬼故事?!
谢韶脑中一阵惊涛骇浪。
短暂的一秒钟光景,她的思绪已经在“原主为什么认识这么多人”、“他们两个到底什么关系”、“如何合理失忆”之间转了个遍。
虽然谢韶心里慌的一批,但是有这几日在谢家的经历打底,她脸色尚且绷得住。
正当谢韶想着故技重施,假装一切正常,从对方嘴里套出些话来,却听见段温紧接着开口,“谢娘子不记得我了?”
谢·蒙混过整个谢家·韶:!
这人怎么回事?他怎么看出来的?!
虽然心里崩溃,但是谢韶还是深地吸了口气,强行冷静下来、分析情况。
按照那天谢父透露的情况,眼前这位段将军这次是“应诏入京”,而且谢父话里话外的意思对方比起受令中央的将军来,更像是割据一方的军阀,这种人不可能常年呆在朝廷,也就是说,即便原主认识对方,两人应当也有许多年没有见面。
想通这一点,谢韶心底暗自松了口气。
这种情况,就算曾经见过、关系也不会多亲近,忘了也不稀奇。
她当机立断,承认下来,“抱歉,我……”
这话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段温好像真的挺不在意这事儿的,随口,“无妨,只是一面之缘罢了,谢娘子不记得是应当的,我记得就好。”
谢韶总觉得这话有点怪怪的,但是具体哪怪她一时还想不到。
而且……一面之缘?
段温又接着:“那日的宫宴,谢娘子最后可顺利回去了?”
谢韶:宫宴?什么宫宴?
谢韶知道的宫宴只有那么一场,就是她刚刚穿越过来还不知道情况,幸而得到好心路人指路,这才没在皇宫里走到什么不该走的地方。
等等,段温怎么知道这个?
总不至于原主和她一样,在皇宫里面迷路了。
突然意识到某种可能性,谢韶睁大眼睛看向对面人。
这不会就是那个差点被她撞到,还给她指路那个的好心路人吧?
谢韶努力回忆,但是因为她当时的心思不在上面、留下的印象太浅,这会儿实在没办法确认。
但要真是她想的那样,谢韶怀疑自己当时是眼瞎了么。
“好心”?“路人”?
这两个词里面,有哪个能跟眼前这人扯上关系?!
段温见状,又笑起来,“谢娘子想起来了。”
谢韶艰难:“是。”
她勉强收回那震惊的目光,又道,“那日还未多谢将军指路。”
这话落,段温脸上的笑却稍收了些。
他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段郎。”
段温身上有种少年明朗和上位者的掌控奇异糅杂的气质,这会儿笑容收了些,属于后者的特质就展露无遗。明明他语气并没有多么强硬,甚至脸上仍是带着笑的,但是并没有给人拒绝的余地。
只是一个称呼,谢韶倒是没有多不情愿,但开口前还是不自然地顿了顿,做了下心理建设才道:“多谢段郎。”
这会儿的人习惯以姓氏加“郎”称呼人,意思跟某某先生差不多。只是但凡童年时看过某部武侠经典,提起这个称呼,就忍不住想起某位情.人遍布天下的大理段郎段王爷,还有因为有个情.人遍布天下的爹,最后导致“有情.人终成兄妹”的小倒霉蛋。
谢韶半走着神想着这些,倒是终于意识到先前一直觉得怪的地方在哪了。
这位段将军明明说的是“一面之缘”,但是表现出的态度却好像两人认识了几十年一样。
虽说是“不必见外”,但这也过于不见外了。
像是看出了谢韶的疑惑,段温莞尔:“我看着谢娘子就觉得合眼缘,说不准是上辈子的缘分也说不定。”
谢韶眨了眨眼,终于后知后觉:这人是不是在撩她啊?
第7章 轻薄?
谢韶很快就意识到说“撩”可能不太准确,毕竟两人现在的关系越过了男女朋友,直奔未婚夫妻,对方的行为最多算是婚前培养感情。
谢韶对这个未婚夫倒是没什么恶感。
虽然这婚事来的不情不愿,但是对于一开局就面临谢家噩梦副本的谢韶来说,这分明是一场带她脱离困局的及时雨。
要是没有这位未婚夫横插一杠子,她接下来就算装失忆蒙混过谢家,也得按部就班地嫁给原主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
且不说穿越之后还要接手原主男朋友到底是怎样糟心的发展,单就她在谢家零零碎碎听到的,原主和这位青梅竹马到底是怎样诗文传情、琴瑟和鸣的,就够谢韶头大了。
乐器还可以寄希望于原主的身体记忆。
但是诗文?她会写个毛线诗啊?!还不如让她当场倒背一个元素周期表!!
一天两天还可以蒙混过去。
朝夕相处、迟早露馅!
不得不说,在这样的背景下,“远嫁”已经是谢韶能想到最合适的发展了。
虽是如此,谢韶对自己这场婚事仍旧没有什么真实感。
一来是她穿越后满打满算还没有几天,实在没办法这么快就真情实感的代入原主的身份,再者,古代的婚嫁流程对谢韶来说没有什么可构成仪式感的东西,就连影视剧里形成固有印象的大红嫁衣都没有,她很难产生“在嫁人”的念头。
至于最后的拜别谢氏宗族的离别仪式,就更不必说了。
先别说谢韶芯子里还没认这个突然多出来的祖宗,就说当时的状况,那仿佛重临当年高考考场的紧绷,再加上大热天的简直跟上刑没两样的行头,谢韶有心情想别的才怪。
也因此,一直到了这会儿终于亲眼见到了这位未婚夫,谢韶才生出点真切的、要嫁人的感触。
谢韶一直很有“既来之则安之”的佛系心态。
毕竟她的精神要不足够强韧,早就被连年来持续不断的梦境折腾疯了,对眼下这种不涉及生命安全和精神折磨的“小事”,她总是看得很开。
穿越都穿越了,婚事也属不可抗力,古代少有离婚的说法,而谢韶虽然对这婚事背后的博弈知道的不多,但是看谢父那“一定要嫁”的态度,就知道这婚大概率是离不了的。
既然要和眼前的人长久相处下去,那和平共处总比两看生厌来的好。
而现在未婚夫都来主动示好了,谢韶也没有冷脸的意思。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对方居然有“婚前培养感情”的想法,就凭这一点,谢韶对这个未婚夫的印象还不错。
另一边,段温也真的没有见外,无缝融入了谢家的队伍。
明明刚才过来的时候那气势让所有人都不敢出声,但是转身的功夫好像就和人混熟了,几乎和谁都能聊上两句,这能耐看的谢韶叹为观止:社牛啊!
但玉簟却没有同感,她只在旁边看得更气了,恨不得一个一个地瞪过去。
一群不认主子的东西!!!
谢韶就这么看着这位未婚夫自然而然地在这边留了饭,很顺利的插入了话题,不管是和她还是和跟着来谢氏的人聊起天来没有丝毫尴尬,还因为担心谢韶白日里睡了一路,给她请了个大夫来看了看。
一通操作下来,看得谢韶眼花缭乱。
但是平心而论,和情商高的人相处真的很舒服。
虽然没看电影没逛街,但是算是约会的话,谢韶愿意给个高分。
临走之前,段温还笑指了指那边主帐的位置,莞尔:“谢娘子要是再找不着路,只管去那里找我就是。”
谢韶:“……”
该怎么解释,她其实不是个路痴这件事。
一晚上的气氛都算得上轻松愉悦,直到把人送走之后,谢韶才发现玉簟的情绪不对,一副气到要命却又不得不强忍着的表情。
谢韶:?
她不由问了一句,“怎么了?”
这一问,玉簟立刻就涨红了一张脸,气急道:“他怎么能如此轻薄娘子?!”
说得太气,话中间甚至都打了个呛。
谢韶:啊?
哪里轻薄了?
玉簟只觉得哪里都轻薄了!
不管是一上来就拉娘子的手,还是半点不避讳地盯着娘子看,最后……竟、竟还让娘子夜半去他的寝帐!!
大礼尚未成!
他将女郎当做什么人了?!!
玉簟越想越是气,最后竟呜呜地哭出了声,哽咽着:“若、若是……娘子还在长安……怎会、怎敢……呜呜……”
谢韶被哭得一脸懵逼。
但是她也都习惯了,连安慰都驾轻就熟。
这时候不得不感慨曹公的那句,女儿家果真都是水做的骨肉。
*
段温入帐就收起了笑。
他半靠在榻上听着医者禀报,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医者正是方才给谢韶诊脉的那位,他没像先前在外面那样说些套话,而是恭恭敬敬地说了诊出来的脉相,又解释道:“谢娘子身体没甚大碍,只是心志不舒、忧思郁结,因此致食欲不振、一时消瘦也是难免的。”
段温把玩着印章的手稍顿。
他方才在谢氏的人那套了不少话,他虽不懂医,但是这情况跟他套来的也差不多。
段温扬了扬下巴,示意医者接着说下去。
“谢娘子到底年轻,现下虽还撑得住,但长此以往,恐伤脾气。”
毕竟是未来主母,医者说得谨慎,“老朽这里倒是有一副补益的方子,只是是药三分毒,只靠药补益终非长远之道,上上之选还是得谢娘子自己解开心结,莫要多思多虑。”
段温顺手把印章放到了桌案上,无声地扯了扯嘴角,眼底却是一片冷色。
怎么解开心结?
放她回长安嫁予情郎?
呵。
段温最后定下每日去诊脉,就挥挥手叫人退下了。
不多一会儿,有暗卫递上来了几张纸,上面记得正是他离开之后谢韶和玉簟的对话,甚至还附了一张粗略的图。
段温一目十行地扫过。
瞧见玉簟那指责,倒也没生气,而是指间摩挲着“轻薄”两个字,兀地笑了。
这就是“轻薄”了?
那他若当真轻薄了……
段温咬了咬舌尖,细微的刺痛唤起了神经的兴奋。比起先前在外的装模作样来,他这会儿才像是真的在笑,嘴边的笑弧拉开、露出了格外尖锐的犬齿,无端端地显出几分血腥气来。
他舔了舔上颚,心道:等到那时候,可要哭得大声点。
*
谢韶可没哭。
她费了点功夫,总算安慰好了哽咽地上气不接下气的玉簟。
看着小姑娘红彤彤的眼圈,谢韶迟疑着再一次提议,“玉簟,你要回去吗?”
和着急着离开谢家的谢韶不一样,玉簟作为谢家的家生子,父母都还在谢府呢。
谢韶这次出嫁,本来也没打算带着玉簟一块离开,她院子里的其他人也是如此。
若是正常嫁人,院子里的那些人自然都是陪嫁,是一定要跟着娘子一块走的。但是谢韶这次远赴北地,跋山涉水、也不知未来如何,这么一来陪嫁就成了个妥妥的苦差事,有关系的都在托关系,没关系的想走关系,都想尽办法留在谢府。
本来谢父虽防着谢韶逃婚,但也没有那么狠,让女儿远走他乡,身边还没有个熟悉的人。那些人即便暂时被打发了,走得时候也要被带上。
是谢韶自己没要。
对谢韶而言,反正周围的人都不认识,选原主熟悉的还要担着风险,保不齐哪里就露馅了,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名正言顺地大换血,把人都放出去。
谢父甚至为了这事专门来见了她一趟,发现她是真心如此之后,目光复杂的看了她许久,最后叹了一句,“吾儿心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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