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去叫师叔?”汪吟吟又问,她小嘴一撅,“都可担心你了。你若是折在这里,孤鸿山我也没脸回去了。”
“死不了。”林礼低低说了这三个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两只手臂都酸痛非常。一开始应该是麻木了,缓了一阵才知道是疼。
“薛逸呢?”她问。
“嗯……”汪吟吟不知怎么回答她,薛逸跑得无隐无踪,尹信纵兵将舒秀湖畔都找了一圈也没寻到踪迹。
林礼看她语焉不详,内心已是明了,只能恨自己无用。
汪吟吟捕捉到她吃痛的神情,一时间着急火燎。可平日骄纵惯了的这位哪里知道怎么照顾病人,起身就要去叫大夫。
“我没事,你回来。”林礼拽住她的一角,又问,“这是在哪啊?”
这屋内陈设不凡,周遭安静,不是原来的驿站可比。
“樊香楼的一间上房。”汪吟吟俏皮地眨了眨眼,“感谢言大人。”
“你落水是他救上来的。”汪吟吟看透了尹信对林礼的那点想法,知道自己这姐妹木头似的没有开窍,此刻不消戏说一句,“大夫也是人家给请的。穿云真是欠了好大一个人情。”
说罢,还做作地叹了一口气。
林礼就要翻一个白眼给她,道:“你若是不去喊师叔,师叔只怕要等你到猴年马月。”
看着汪吟吟撇了撇嘴,一点点挪出去。林礼想起方才梦魇里托住自己的手臂,腰上仿佛又感受到那一阵温热。这莫名的一阵想法弄得她脑子发胀,又是温暖又是令人难以启齿,比方才晕着更加难受。
她低头瞧着自己的右臂,没有暴起的青筋,只有几道砍杀时留下的红-痕。想翻一翻左手袖袋,自然是什么也见不着。
她回想这一夜,只觉空前的疲劳,往常在孤鸿山上任何一天的苦训都望尘莫及。
她甚至连抬眼皮都累,更别提去想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只能堪堪分神,稍微整理自己看着凌乱的衣衫。
“小礼,以后这样不要胡来。”岳为轻跨进来,他的步子很重,使人轻易就可以分辨其中怒色,“锁关手怎么能乱用?”
林礼昨日里双臂的力气全叫苍烟楼和容华阳给耗完了。再遇上薛逸,如果臂上穴位不锁,哪里来的力气拖延?
“您看出来了啊。”她低声附了一句。
岳为轻搬了把椅子在她床头坐下,道:“我怎么看不出来?当时在舒秀湖里碰到你左手腕,我就知道里面内力的流向不对。原是叫你锁住了,你晕过去哪里顾得到解,要不是我给你解了,你这双臂现在已经废了!”
说罢,恨恨又来一句:“裁云以后就别想提了!”
林礼低着头受训。锁关手乃是一种穿云秘法,如若遇到绝境,诸如受了重伤抑或经脉受损的情况,可以按序点住穴位,赌上内里,暂时封住其中亏损,使内力真气等按照原先的形势运转。只是要及时解穴,因为锁关手能使人“回光返照”,靠的东西是内里,说白了就是人的气血。
这样神奇的法子自然是以十换一,用十分气血换一分内力。要是没有师叔,林礼现在的气血早便让锁关手耗空了。
岳为轻又念叨着:“小孩子心性,不知敌手深-浅地便要迎战。启州地界师叔待了很久,也算看着苍烟楼兴盛至今的,早年便疑心其中掌门人的身份,其中诡异我也曾看到。阿礼,你可算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生生将师叔的计划提前半月。凡事要有谋划,阿礼,你瞧瞧,最后薛逸不是也跑了吗?你这样单枪匹马的,怎么没想想自己的后路?”
一字一句都在林礼心坎上抽着鞭子。
她心气高。这十八年除了顾惊涛没人能叫她高看,而这一跤把她跌醒了。孤鸿山外有山,她太年轻太气盛太热血,太不计后果。
穿云门的裁云飞雪,在孤鸿山艳惊四座,而以后呢?
往后太长久,江湖太广阔。广阔到她根本无法想象以后会怎样。
她也不是小孩子了。
只见林礼的眉目一点点垂下去,岳为轻也不好叫她自责成这样,看向门外,汪吟吟正巧上来,手上拎着食盒。
“丫头,闹归闹。身体第一要紧,赶快吃了补补。”岳为轻凑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将食盒底下的小米炖海参汤端出来,“你爷爷不在身边,师叔只得好好照顾你,说是不是?”
窗外春暖此刻浸润林礼心上,因为不论如何她都有人可以依赖。老头,师叔,吟吟,言屹,她面对这些人时永远不用感到羞愧或者难为情。
她小口小口地嘬着汤,一面问师叔:“师叔怎么知道那晚必来?”
“那位船夫。原先在苍烟楼里扫地的,你可知道?”岳为轻见林礼点了点头,浓眉舒展,接着说,“姓李,不是个简单人物。算方老带在身边的心腹,当年刺听办事可是人家祖师爷。如今年纪大了,面上只做些清扫的杂活,可是心里清楚得很。”
“方老的旧病有些时日了,可一年前起,彻底就卧床不起了。虽说身体是一天天败下去的,可那旧时的毛病何至于此。李前辈纵然老眼昏花,却琢磨出了里边不对劲,薛逸那点小算盘他看得出,只是装成个老糊涂罢了。”
“就是中间找我,找的有些费劲。”岳为轻的脸上也爬过自责,“我虽家住启州,可一年到头多在外游历,没几日着家的,也难为李前辈这样还能找到我。若是早些,方老身上的毒丝也不至于这么重。”
“毒丝?”林礼问了一句。
“是矣。”岳为轻顿了顿,开始给林礼解惑,“薛逸用的是一种叫‘引灵’的香。确实是不干净的东西,很久不为人见了。引灵香初闻起来很舒服,甚至会让人产生内力得到调理的错觉。但实际上恰恰相反,只能扰乱用者的内力。其中还另有门道,若是一人内力较为深厚,遇此香,身体多半会有不适的反应。若是内力浅薄,则感受不出,只能听任自己的内力从根本上被打乱。久而久之,哪怕练的一身功夫,也只能好一阵坏一阵。”
林礼想起自己先前凸起的青筋,原来是直接与引灵香产生了排异。
“之后辅以引灵丸,能让用者的内力都牵系与一人,种下毒丝。当然这人要修了引灵术才行。”岳为轻补充,“其实全称便叫‘引灵邪术’,仿佛把人的魂灵都引了去。是炼惑人的一种法子“
苍烟楼的那几位弟子显然是薛逸按照这样办法炼好的惑人。容华阳没有吃药,但是引灵香在他身子里种了不知多久,把他原本还算殷实的内力做的时而虚空。那么方老呢?他内力深厚,怎么会听之任之?林礼如是发问。
“这是薛逸的毒辣之处。”岳为轻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方老的旧病伤过胸口三穴,感受不了引灵香。”
“他就是冲着方老去的。”岳为轻缓缓道,“就是为了将方老做成惑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这些原本应当绝迹的东西。”
“霁日之年之后,这一切怎么会发生呢?”他又喃喃。
作者有话说:
1.有些人四天没更新了。。。宝宝们一定等的很辛苦了
2.说明一下,是身体原因。2号3号连着两天半夜里胃酸上涌,吐了个七荤八素,我的胃又开始造反了呜呜。真难受,下辈子一定要一个金刚不坏的胃。国庆返乡基本等于养病,没怎么出去玩,就是一边吃药一边睡觉。还去山里吸了两天氧(不过我觉得没什么用,这种吸氧起码要坚持半年才会有效)唉,国庆多更几章的愿望只能作罢。
3.感谢等我更新的读者们,我百收了~大家不要取关,我只是写的慢。。。不会太监,毕竟签约了。
第35章 霁日
“霁日光风, 草木欣欣。大道可行,天地苍苍。”汪吟吟坐到塌上,骤而出声。
岳为轻向她点了点头。这倒不是汪吟吟自己的墨水, 而是江湖之中流传甚广的一句话,甚至称不上诗, 也考证不到何处起源,但是大家都明白其理, 时刻谨记于心。
有些东西是不需要师父教的,人之所认为常理, 总是润物细无声。
这短短的十六个字,林礼猜想, 应该出自见证了“霁日之年”的某位前辈之口。
霁日之年,公认为是开明三年。前周末年, 天下大乱。关中大旱千里颗粒无收, 关外边牧十族虎视眈眈,东南风流也负杂税。安泰帝不治,元延帝难为, 京城紫微皇脉熹弱, 世家大族敛财自重, 官府上下贪赃枉法。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名门清流难以自立, 反倒是邪魔外道备受推崇, 很能蛊惑人心, 养得起一批又一批的人。
彼时善恶颠倒,许多武家子弟不问凌云壮志, 不问侠义何为, 一心修习诸如“引灵邪术”这样的邪术。魔教山头林立, 派别众多,豢养之士多如牛毛。天下不闻五大名门之誉,但听“四大教”之声。
中原以北,但听“断魂”与“倒山”的名号;中原以南,则是“太初”与“千刃”的天下。
一时之间人言哓哓,尽是议论推崇,竟不知孰黑孰白。魔教鬼头自然嚣张跋扈,骑到人头上作福作威。
各路英雄纵然年轻时候行侠仗义、不论死生,迟暮时也不得不惜命一二,考虑本家这身功夫该如何传承下去。
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林折云那一代的豪杰,安泰年间齐聚九鼎山之后,谁也不愿做出头鸟,首先考虑的都是自家利益。大闹一场,竟无下文。
不论是云雾缥缈,还是盈缺之月,实际上都湮没于这一场万马齐喑。
有人曾叹任它魔教作践,武林亡于此矣。
提及此,江湖中人总要感激当今天家,天不亡武林。这明面上谈不拢,暗里侠义未泯,都是福祚百年的门派,谁又肯忍下这一口气?武林犹如火药桶,只是缺了那么一点火星子,就要炸出个轰轰烈烈。
庆明尹氏就是这火星子。这位南边的商人一面一路领军至临江,一面大刀阔斧对南面进行改革。“太初”与“千刃”的势力受损,怎能服气?更加放肆。尹家军要渡江北上,怕的就是后院起火。此时的眉山与玄罗山眼看机会,终于坐不住了,又借嘉安锁钥之力,干脆与尹家军合力共剿南方诸魔。
这一举大有振臂一呼天下应的意思,北面名山收到消息,待尹家军渡江,就让“断魂”自断,“倒山”自倒。其余教派的命数自然也到了尽头。
那些于九鼎山上沉吟不语的英雄们,终于在这一场围剿之中亮出了真正的血色。开明三年,最后一支“倒山”余孽被剿,这场在武林中下了好久的雨终于停息,拨云见日,霁色光天。草木欣欣向荣,天地玄黄之色,好像终于以真实的模样示之诸生。
从此云游在外,不再蝇营狗苟,不再东躲西藏。有剑便亮,有招便行。不屈的面目埋于尘土,不平之事归于风尘,大道可行也,中原武林终于再次迎来最好的年代。
不知是哪位前辈吟咏起来,“霁日光风,草木欣欣。大道可行,天地苍苍”,从此流传在人世间,照拂后生。
等林折云和岳为轻这样经历过“霁日”血泪的老前辈,看到如今林礼这样的年轻子弟,总会感叹时候生得好——看不见肮脏。
所以当薛逸带着“引灵邪术”再出现在岳为轻面前时,他心里那根弦一下紧绷,这是卷土重来了吗?黄尘老尽英雄,“霁日”一代终究要落幕,若是再有“霁日”般的凶险,能将担子再交给这样年轻的一代吗?
他凝重的目光落在林礼身上,似乎想从哪里看出武林的未来,又大骂自己不该杞人忧天,如今世道太平,怎至于当时那副光景?
于是只是捡了个七七八八讲给林礼和汪吟吟听,权当给二人解闷了,只是落在“当时辛苦”和“无端见此邪术是疑”之上,少不了再暗暗叮嘱林汪二人此后小心。
这话一说便显得唠叨了。汪吟吟玩笑着:“先掌门收徒七位,竟都是一样的唠叨。我爹也就罢了。师叔,您身材魁梧,竟是也着了这道?”
汪吟吟和汪老没大没小惯了,天生不怕人。岳为轻也说不得她,原本便要算了,眼看林礼竟也笑起来,在心里直道自己这师叔是不好当,全给林折云收拾烂摊子了,末了还跟两个后生戏笑。
“小孩子不懂事!”他在心里长叹,同时想到方才那一种可能性,忍不住凄凄。自己虽然不驻山门,但频繁回山。这个小丫头自己每见一次都有进益,这个岁数拿了瞻云台魁首下山来,没有因为是女儿身再捂两年,看得出林折云有心要磨砺她。自己平生又最推崇林折云这个师兄,不能不替他多一点历练之心。
林礼不惧敌手,穿云招式使得也很自如,甚至看得出已经跳出前人的框架,要一点点成就自己的风格。在舒秀湖上,说让她一人走璇玑,便真的走出来了。看得出她相当灵活。
可话又说回来,林折云想的一定不止一个一类高手,他希望这丫头起码能到一个掌门的地步,或者超越他成为真正的绝代宗师。但宗师又哪里容易,绝代风华的人物寥若星辰。而且这里头有个残酷的现实,便是他觉得只修穿云一门的功夫,达不到这个地步。
林折云算不得真正的绝代宗师,这也许也是为何,他要离开那座松浪翻滚着亲吻他少年时代的山。
想到这里,他暗自决心。可再看看还在傻笑的林礼,他又有一瞬觉得好不靠谱。
“看着怎么也不太聪明的样子。不行就再瞧瞧她师兄,林折云再不济也还养了个大徒弟。”他想,又顾自悔恨当时嫌烦没有收徒,如今只能奶别人家的孩子。
林礼注意到师叔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渐渐敛了笑意,看看空荡的左手腕,小心翼翼地问:“师叔,你可在舒秀湖边上捡着什么东西了?”
“这我还要说说你,水性得识,这错不了。”岳为轻道,“我当时只顾去捞你,怎么分神岸上?太着急你,差点呛住水。”
岳为轻说到这里,就不住去想昨晚上。黑夜里自己将惑人形态的方恨少拉上岸,交给汪吟吟暂时看管,累死累活再向这个师侄游过去,恍恍惚惚瞧着暗里一团,疑心林礼哪里有这样壮,才发现一个年轻男子已经已经托住她,向岸边泅来。
他冲得太急,只是碰到了林礼的手腕,差点呛住水。
回来岸上,才发现是围了楼的那位镇抚。只瞧尹信将林礼送上岸后,及时叫人送来毛毯,又遣人去请郎中。他方才抱着林礼腰上岸的手飞快转变,只是轻轻拦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林礼双眼紧闭,面色发紫,发丝顺着往下滴水。他接过毛毯为林礼披上,显然知道这样落水的状况要把呛进去水控出来,却并不好顾自动手,眼神求援一边的汪吟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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