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若这话,违心了。”严崇如长眉一挑,“师兄知道,星若的心思是很多的。怕待客不周吗?分明还有别的心思吧?”
黎星若最初确实想着,帮了那二人这个忙,或许日后便能在穿云有自己的人脉。不过查了消息之后,更值得一说的反而是冯衡如今的想法。不过这也好,那也罢,是她自己的事情,严崇如凭什么上她这来质问?
“严崇如,你管得未免太宽。”她按捺不住,斥了一句,“我叫你一句师兄,可你应当尊我为左席。”
“这,黎左席不是唤了我的名姓吗?”严崇如一步上前,与黎星若却只剩个拳头的距离,“星若,小心些,心思莫要太明显了。太明显,难有所成。”
黎星若仿佛耳根热了热,严崇如这是做什么?她往后退了数步,道:“我心思用在哪里,明不明显,也不关师兄的事。师兄若是一定要我唤你名姓,只管说来,我日后定是连名带姓地叫!”
说罢,她转身离去。看不清仍留在原地的严崇如的神情到底如何。
严崇如大白天的发什么疯呢?她心思,莫非他已经知道邪毒重现人间了?冯衡是不是告诉了严氏?
她一面思忖,一面却不得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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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礼将尹信送上上岸的船后,摩挲着手中看了看手中描着“沈复洲”名字的月形腰牌,正不知如何是好。
该去哪里找这个人呢?眼下多半弟子都乘船去观须臾,远处水面不断传来船遭掀翻的惨叫。这沈复洲说不定已经在水里了。
还是去找个玄罗弟子,让他转交?林礼正思忖着,恍然间瞧见岸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顾惊涛与汪孟两位长老走在一块儿,瞧这方向,往岸上来,又往湾口去,这是要乘船离开春山岛吗?
顾惊涛方才不是说要和马十一去仔细看一看这须臾阵吗?怎么忽然人又回到岸边了?
她正发呆,眼前一个身着玄色衣衫的男子走过,她连忙叫住他:
“阁下留步!”
那男子回过身来,只见他眉眼并不年轻,却很是深邃。他腰间并没有玄罗刀,只是挂着丝囊。在场弟子大多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看着都是一番朝气,眼前的男人却透着一股倦气。
他面目沉稳,一双眼睛凹陷进去,眉生的很厚,鼻梁高挺,得了几分西域人的神色。他方才似乎在一路走,一路低头寻些什么东西,听见林礼唤他,才有些迟疑地回过身来。
他拱一拱手,向林礼道:“阁下可是唤我?”
“正是。”林礼连忙点头,“阁下可是玄罗中人?”
男子点一点头。
“那这块腰牌上的名字,阁下可认得?”林礼双手将腰牌奉上,描金的“沈复洲”三字正好落在男子眼底。
只见那倦怠的眉目舒展一瞬,目光也不再往地上看去,而是将这腰牌前后打量,最后缓缓谢过:“沈复洲,正是在下。”
“这般巧?”林礼有些意外,“在下捡到阁下的腰牌,正寻着呢。”
她瞧这男子的言行确实相当谨慎,心里有些奇怪。他的年纪自然是比寻常弟子大些,至少是过了而立之年。虽说是玄罗,但这般年岁的弟子,要么在外游历,要么已经游历回来出师了,沈复洲是个什么身份?
“鄙人丢了腰牌,也正寻着呢——多谢姑娘。”沈复洲欢喜,问道,“鄙人缺月沈复洲,敢问姑娘名姓?”
“穿云林礼,师从掌门林氏。敢问阁下,是师承玄罗哪一脉?”林礼问。
沈复洲一副恍然的模样:“原是林老座下,怨不得气质不凡。不过林姑娘误会了,鄙人并无师承玄罗任何一脉,只是为玄罗做些理疗诊脉的事情。”
“阁下是玄罗的医师?”
“正是。”沈复洲回道,眼神在林礼脸上停了片刻。
林礼意外,玄罗怎么还带了医师?满门弟子多灾多难吗?
玄罗刀锋剽悍,怎么到了出行带医师的地步?恍然间,林礼想起了什么,金维生在霁日之战里操劳十分,落下了些旧疾——沈复洲说是玄罗的医师,其实应当是金老的医师。
金老已然病到这个地步?林礼想起那远远的一眼,瞧着精神矍铄,并不像久病缠身的样子。
那算是她冒犯。
她于是拱手,道:“既是阁下的东西,寻回便好。阁下年轻,望之与寻常弟子无异,在下相当纳罕。没想到多言了——晚辈问过金老贵体。”
没想到沈复洲笑了两声,算是默认:“林姑娘想得周到——不过金老没有瞒人的意思,身体无恙,我只是照常跟着。在下先替金老谢过姑娘。”
“海量海量。”林礼还礼,“阁下若是无事,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我自然无事,只是林姑娘帮了我大忙,我却不算好好谢过,遗憾罢了。”
“沈……沈先生这话说的,”林礼想了想,还是称呼沈复洲为“先生”妥当,“不过举手之劳。”
“我没什么可谢过姑娘的。只是医者道‘郁郁于心于体无益’。我瞧姑娘方才脸色多有郁结,敬告一句‘少思少虑’。”沈复洲留下一句,便拜别去。
林礼有些犯嘀咕,这沈复洲也是个有趣的。初次见面便问过她身体,这难道是医师的习惯不成?
大袖簌簌倒是很令人出神,仿佛藏着千秋块垒,不问喜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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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礼在岸边驻足,远远地看诸家弟子的船在水面上掀了又翻那水面上,最心急的倒不是身负水上绝学的玄罗弟子,而是南虞门的诸位。
南虞扇枪阵,天家三千兵。南虞的阵法才是名扬四方,谁都知道的诡谲厉害。往常是别人被诱骗进入他们的局,如今怎么甘心见到有阵子他们破不开去?说实话,冯衡这一出,别人可以不放在心上,破不了也就罢了,但南虞必须较真。
她默默在心里数了钟型巨石的个数——这总不至于是无数的。当水面上船只足够多,拦路的巨石也就趋向最多的总数。托那些南虞弟子的福,她仔细留意着,这水面之下大抵有六十余座巨石。
不对,不对。她想起那晚钟型巨石变化多端,拦她去路,又是一阵心悸。她无法确认这里巨石的总数,因为除了冯衡一开始召唤出的那几座没有动过,剩下从水中长出的巨石都在移动位置。她确认不了总数到底几何。
但是,它们似乎按照一定的格局布置。四海岛近水尚无人能够闯入,但到了一定距离的远水处,水下一定没有巨石。巨石只能在一定范围内移动,这个距离应当能练成一线的——是怎么一个形状?
林礼觉得有些着急了。这些弟子怎的如此痴傻,单知道从四海岛的东面迎上去,怎么就没人去西面试试?
罢了,自己来。林礼原本打算一路漂过去,但有艘小船好歹有所依仗,免得有意外发生,实在没力气可以落脚休息。反正锁钥阁船多的是,要一艘来又何妨?
于是她走下湾口,却看见岸边空空如也。只有两个人站着。一个是她认得的舒姨,另一个则是个有些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
只听舒姨唤她:“林姑娘可是要撑船去?”
林礼应过,却听那中年男人叹了一声:“各家子弟太用功,这船都叫撑完了。林姑娘若是要船,还得等一等。若是等不到,我差人再去给你开来。”
林礼意外,连忙谢过。她仔细打量了这中年男子一番,不修边幅、胡子拉碴,但却很面善。于是不禁想多攀谈两句:
“这位叔叔,我怎么称呼?”
“啊,他本家姓魏,你叫他魏叔便是。”舒姨连忙介绍,“魏叔在岛上训鸽子,旁人都叫一句魏司。”
“是咯——”魏叔仿佛十分满意这个介绍,伸了伸腰,似乎打了个响指,天边簌簌作响,竟忽然有一只羽白的鸽子飞来,立在魏叔的食指上啄了一口,见没什么谷粟,又振翅飞走了。
“嘿,你瞧这牲畜。”魏叔呵呵笑了一声,看向林礼,“林姑娘见笑了。”
林礼心里称奇,都说禽鸟不通人性,怎么这样听魏叔的话?复又想起那一日上岛时,有鸽子弄脏了万木的衣衫,黎星若似乎和舒姨提过叫训鸽师——魏司来看看,眼下看来正是此人了。
她于是道:“小礼哪里能不知礼数?既然黎左席都尊魏司了,我也不好直接越了层级叫魏叔——魏司好本事,想来岛上鸽子都听话的很。不过那日小礼上岛时,却看见……”
她话音未落,只听魏叔连忙摆手说道:“那日我都听说了——都怨我没看好鸽子,让贵派遭罪了。鸽子有预定好的线路,那日不从春山岛过,今日也只能盘旋在外,除非听我召来——你瞧方才不就来了吗?这训鸽子日复一日,每日都有不同的线路。哪日往东,哪日往西,哪日往京里去,都是实现规定好的。岛上哪里能从上空飞过,哪里只能歇脚,哪里连碰都碰不得,也都是事先训练好的。”
“那些鸽子如此听话吗?”林礼没想到魏司愿意与自己说这么多,看来是个极健谈的人,忍不住多问了两句。
“哪能呢?都练过很久,听话的留下,不听话的——”魏司不说话了,林礼自然明白他什么意思。
接着,魏司遥遥一指,指向与四海岛正对的那个小岛,说道:“姑娘别瞧锁钥众岛三十余座,其实重要的也就是中间这一圈。春山、岁华、四海、沧浪、流萤,还有便是我这廿青,专养鸽子的。其余的,都是闲散。”
“廿青周围可没有须臾阵法吧?下次得空乘船去您那儿瞧瞧?我可是很好奇,鸽子都是怎么训出来的。”林礼笑道。
“哎哟,姑娘可别来。岛上脏乱的很,这些禽鸟不懂规矩,鸟屎屙粪,这那都是。”魏司连忙摆手,“也就我们这些粗人受得住。”
“魏司这就不对了,我眼瞧着,像那大户人家走出的千金小姐吗?”林礼将右手一摊,指侧磨出的茧子叫人不住多看了两眼,“习武练剑,也是粗人一个。”
眼见魏司和舒姨的神色微微变了变,片刻间没人说话。
“怎么?”林礼不解其意。
“无事。”舒姨连忙解释,“林姑娘性子直爽,相当投缘。陪我二人闲话这么久,廿青岛合该送了鸽子煲汤去。”
“舒姨这是哪里话,”林礼心中奇怪,她现下瞧明白了,舒姨和魏司应当是一对夫妇。可似乎这话里对自己的关心较旁人多了许多。自己初次见舒姨的时候,她可是看着是十分冷淡啊。
“无功不受禄,小礼怎么好意思麻烦您二人?”她推却。
“这,这……”舒姨一瞬不知说什么好,却听魏司出声缓缓接道:“林姑娘有所不知,我二人年轻的时候行走江湖,见过许多绝学。近十年来安身岛上,听过江湖各家许多的风声,不免怀想当年。每每听闻有少侠陨落,都扼腕叹息。心里想着当年自己的经历,不免觉得,若是有人提点一二,总不至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舒姨接道:“近年来,风头最劲的便是姑娘你了。姑娘知道吗?裁云飞雪的名号已然传出去很远,是各家弟子惊羡的对象呢。我们总是很好奇姑娘是怎么个人,这回便多说了两句,姑娘可别嫌啰嗦。”
这样一说,林礼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于是连忙道歉:“晚辈不知长辈用意,误了长辈意思,还请长辈多担待。”
魏司笑道:“无事。听闻林姑娘一向是十分用功,叫人喜欢。也合我们眼缘得很,叫什么魏司啊,就叫‘叔’吧。”
“叔。”林礼乖巧道。
“林姑娘,你这簪子好看得很,有如桃花一般。”舒姨的目光在林礼鬓间转了转,“是桃木做的吗?”
“也许是?”林礼抚了抚簪,回想道,“当初在湘吉落霞买来的。我那密友一见就欢喜的很,缠着要和我戴一样的。”
“这般……”舒姨扯出一个笑来,“我见着也喜欢。质地定然轻巧,平日里姑娘习武练剑也方便。”
“那倒……”林礼想了想,这桃花簪确实轻巧,不过在落霞熔簪之前,自己用来绾发的,可是当时还是银簪的碎月簪。
但当时也未觉有什么笨重的地方。
“倒是什么?”舒姨问道。
“没什么,”林礼笑道,“方才听魏叔说,二位前辈年轻时行走江湖,见过不少绝学,可有在手的,让晚辈见识见识?”
魏叔大笑:“日后有的是机会。我倒是很好奇,林姑娘的轻剑现下已经到了什么地步了?”
他说着,目光落在林礼腰间的玉白上,又道:“我们这些年,轻剑见得倒少。总是重剑多。林姑娘是只练过轻剑,重剑使不来?”
林礼听闻此言,不自觉得又想起顾惊涛和坐山青来,心里有两分不快,但还是如数应道:“前辈打趣了。晚辈这身是晶莹骨,加之这十几年师门的教导,哪里提得起重剑?”
“晶莹骨也未尝不可……”魏叔似乎有些着急,却被舒姨打了打肩头,她怨道:
“这都不使剑多少年了,还跟晚辈讲些不着三四的东西。”
舒姨语罢,眼下正好有一对南虞弟子撑了船回来,她便招呼林礼乘船去。
林礼颔首谢过。
眼见林礼撑船漂了出去,舒姨对魏叔轻语念了一句:“簪子?”
“用得着什么簪子,那双眼睛一模一样。”魏叔一脚将水边的石子踢进水里,水面不大不小的泛了圈涟漪。
“你也看着这么多年了,总不会认错。”他补了一句。
舒姨立在那儿,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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