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是谁?她心思道,须臾阵我都化得开,你能设下的阵子,真以为我解不了了么?她绕着阵子走了一圈,这阵子虽说诡谲,却也不是毫无根据可循——
有些地方的力量,似乎格外弱一点。
她正踌躇着破入的时间,一面关注着阵子里引东教徒的动向,想着切莫让他们发觉了。她遥遥一眼,似乎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那跟在沈驰身边的有些娉婷袅袅的身影,不就是花相似吗?
还有花相似身后的,一个白发老人,一个鹰钩鼻,怎么瞧着如此熟悉……
是启州的那些人!
林礼后知后觉的,一阵后怕袭了全身。
果然啊,果然啊,沈驰的眼睛,从一开始就盯着她了。落霞关自不必提,在乌苏,薛逸身后,原是本就勾结好的勾当!
她收回眼神,再看面前这几个盯着她的教徒里,皆是神色张狂,唯有一个刀眉的男子有些例外,脸上不曾有过一丝波澜。
她看着这个人,心中莫名一阵抵触。她与他们周旋,几番尝试,终于找到了阵子力量最薄弱的地方。
一鼓作气,她运气浑身内力,将裁云劈了进去,希望开出一条破口来。
但是,阵子竟然纹丝不动!
眼瞧着,那几个教徒开始请示教主,林礼把心一横,脚下一点,换了个方位,左手抽出浮屠,又是竭力往阵子上一劈。
阵子竟然破开了。
强大的吸引力将她拉入阵中来。她自己亦是始料未及,不过依靠身体的本能,还是稳当地落了地。
“教主!她进来了!”
“怎么可能,引东之法只有相似之道能解,她身上哪里有这样的功夫!”
这一破震起千层浪,将方才还张狂着的引东教徒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唯恐教主怪罪。沈驰亦停下手中动作,向林礼看来。
林礼动作迅速,一个起落,到林折云跟前来。
“师父!让我进阵!”
林折云眼底有一分苍凉的神色,挥手将她拉进来。
作者有话说:
1.完结倒计时
2.终局之战了
第105章 终局(1)
甫一进阵, 就有千钧之重向林礼压过来。林礼头皮发麻,只觉除了劈头的重压外,还有满身密密麻麻的针刺。她沉住气, 定了定神,唤了一声:“师父, 小礼来迟了!”
“师姐!”
“林礼师姐!”
眼见林礼来了,这阵子中的小弟子们, 都跟看到救星一般,眼里的恐慌消失被惊喜冲淡一点儿。接着便有个胆子大的小弟子上来, 焦急道:“师姐,这外面都是引东教徒, 可以源源不断地将气力注入阵法。”
“掌门与这魔头一战,本不输半分, 只是这奸人实在可恶, 惯喜欢依仗人多。”另一个小弟子抽抽搭搭的,“他手下那些人捉了我去,掌门为了保护我, 中了那魔头一掌, 这才只能被动结阵抵挡。”
说话的是个才到林礼肩的男弟子, 这一哭,更是显得一脸稚气。
“其他长老和师兄师姐们都不在, ”一个女孩儿一面哭一面道, “掌门已然撑了一天一夜了……”
林礼皱起了眉, 却还是安抚道:“你们几个记好了,让弟子们莫要再哭。不就是一群邪魔中人吗?还能收拾不了了?”
“现下虽只有我一个, 但是其他师兄师姐必是已然觉察到不对了, 正在赶回山门的路上。”林礼说的飞快, “我穿云百年清流,弟子皆有万般风骨,岂能在这群宵小之徒面前哭哭啼啼?都给我稳住心神来!”
她也不知道其他人收到消息了没有,但是近乎本能一般,她脱口而出。这一斥,竟是十分有用,跟定海神针似的。起先几个弟子都将眼泪一抹,不住俯首请罪起来。几声“师姐莫怪”以后,往后撤去。
看着这几个小不点在自己面前规规矩矩的样子,林礼心里闪过了一点复杂的滋味——这些孩子把她的话奉为圭臬,因为她在他们心里的形象无比高大,站在这里就如山般坚毅可靠,与林折云一样。
她愣了一瞬,她什么时候,已经是别人可以依靠的人了?一年前她还是躲在顾惊涛身后贪清闲的小姑娘,三个月前还是跟在江漫雪身后一声声唤“师姐”的后辈,现在便要担起几十个小弟子的性命,说话的样子俨然就是个满身威严的大师姐——
她就是大师姐啊。
这点没有人提醒过她,日子太安逸了,她统忘却了。顾惊涛挡在她面前,帮她挡掉了很多麻烦的事情,让她随心所欲地在山林里漫游。人人知道穿云门的大师兄是风卷残云的顾惊涛,却都忘了,在十年前江漫雪出走以后,“大师姐”这个称呼,就应该由林礼来继承啊。
她一直被保护的太好了——这个念头找上门来,就好像洪水猛然决堤,将林礼浇了个彻彻底底,让他清清楚楚地看清了自己。以往十八年的岁月都漂浮在空中,原来是梦幻般的颜色。
“师父!”她决然道,直起裁云,本想直接替过林折云,担住这阵子,却只见林折云摇了摇头,道:
“小礼!你一个人做不到的。”
“师父焉知我做不到?”林礼也急了,林折云把她放进来,又不让她参与阵中,这是什么意思?
林折云的目光向后瞥了一眼,看见小弟子们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几步远的地方了,才让林礼靠近,稍稍将胸□□领往下一掖。
只见一道可怖的伤痕,自上而下蜿蜒。
更可怕的是,伤痕不见血,是黑的。
林礼霎时方寸大乱,低声结巴道:“他是,他是……”
林折云只中过沈驰一掌,而那一掌里,竟掺了这样恶毒的法子!
“他应当是用了一种邪-术,在中伤我的时候,将毒丝一并种到了我身体里。”林折云只是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这毒,未知名目,暂且不好解。但实在是厉害,能侵蚀人的经脉……”
林折云顿了顿,又道:“还能偷天换日,将人体内的道,完全换个模样。”
“我能感受到,我体内的道,已经不对了。”
林礼如遭当头一棒。
林折云的意思是,引东邪术里最毒辣的一招,能将修正道之人体内的真气全然蚕食,再换一副邪骨出来。
“不知那边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林折云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是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今沈驰是想将我耗死在这里。你听着,小礼,以你的功力,一个人去顶这阵子,顶不住。我为主,你为辅,继续维持这个阵子。”
“要是真的到了邪火攻心那一步,为免我受人所用,我要你废掉我的经脉。”
林折云淡淡吐出这句话。
“什么?”林礼近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要你废掉我的经脉。”林折云缓缓重复了一遍。
林礼怔怔的,怔怔地明白了,师父这是怕她一个人受不住整个阵子的压力,准备用尽自己的气力,保护穿云到最后一刻。沈驰在他身上种下的毒丝必然是随着气力,而在经脉里多加发作的。师父愈用力,体内经脉就被侵蚀得愈快。到最后邪火攻心,怕是就要为沈驰所用。
林折云一生飘逸,出入人仙之中,君子风骨,无双气节,怎么可能容忍自己最后为邪魔之人所用?他是穿云的掌门,怎么让自己身上沾一点邪魔之气,而毁穿云百年门楣?
因此,剑道的至尊,宁愿自毁经脉。
邪-术难料,他怕自己最后无法自己,就把这件事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徒弟。
裁云当啷落在地上。
林礼要疯了。她竭尽全力冷静,不信似的,又问道:“有办法的对吧,师父?何至于到那一步啊。”
林折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这眼神与拉她进阵时一模一样。林礼这时候终于读懂了这种苍凉——以师父的道行,没有办法解,就是真的希望渺茫了。他在拉她进阵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结果。
他宁愿葬送在这里,辜负一身奇才,以成全穿云风骨。
林礼觉得心口一疼,她眼里越来越恍惚,只觉要昏过去了。
不成,她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她看着林折云的眼睛,心里瞬间有了决断。
林礼默念一句“师父,冒犯了”。接着骤起,飞快上前点住了林折云的几个穴位——她在宜年峰的时候和俞平生学会了锁关手的化用,能用这一招锁住人的穴位,进而暂时封住人的整个经脉。既然邪气是在师父的经脉里流通,那么用这招封住,就暂时避免了师父的经脉被侵蚀。
“你这丫头!”林折云留下一个错愕的眼神,没想到自己这孙女现在已经不做“阳奉阴违”的事情了,直接“明违”。按理说,他的功力,是不怕林礼封穴的。但林礼这一招师从多年未回穿云的俞平生,早已有了不同的道理。身为师父,林折云竟然一时解不开!
“照顾好掌门!”林礼冲身后一吼,小弟子们震了震,立即过来将林折云拉走了。
他眼睁睁看着林礼拾起裁云,替他顶在那个无比痛苦的位置上。
他知道,那个位置,内力就是剑气,剑气就是内力,人剑合一,方能将引东教铺天盖地的围笼完全驱之身外。林礼啊,他这孙女,三个月前几乎丢掉了半条命,在他师兄出面帮忙以后,才保住这一身功夫。之后还要强地继续修双道,如今真的能有足够的内力,去做这殊死的一搏吗?
他看着裁云折出的银光,纤细又顽强,生生将那缭乱四窜的邪气震慑住,撑住了整个阵子。
那一瞬间,他想,青出于蓝,管不住了。
林礼颈后已经结了一层汗了。刚刚接过阵子的时候,她还觉得不过尔尔,但是时间一长,这身子就开始发冷发抖,像遭了风寒似的。邪气这样腌臜的东西,总是会无孔不入地侵蚀正道之人的骨髓。
但她不能后退。
“啧啧啧,”沈驰见主阵的换了林礼,飘然而下,道,“殿下,有必要吗?”
林礼不说话。
“裁云剑剑质太轻,撑不住的。”沈驰摇摇头,点住地,“跟了我去,难道不好吗?”
沈驰接着道:“大周千里江山落于敌手。只要殿下一点头,引东教徒皆供殿下驱策,复我大周江山,岂不是易如反掌?”、
“你以为,你那些乌合之众,真的抵得过朝廷的军队吗?”
“当然,殿下!”沈驰似乎被戳了逆鳞,声音顿时尖利起来。那同时,有一道邪气也随之骤而锐利,在裁云剑上狠狠一剜。
林礼脸上,霎时发了白。
“殿下也知道厉害啊。”他仍尖着声,“若非所谓邪魔之术有奇法,我怎会修之?”
“殿下,当年宜年峰之后,我丢了半条命,差点儿没死在南逃的路上。若是没有千刃、断魂的几位老人,今儿你可就见不着我了。”他的声音平缓下来,“那几位老人,于我有恩。他们用他们的办法救了我,我也应当好好报答他们才是。”
“当时殿下还小,不曾在陛下面前受过‘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教训,”沈驰踱着步子,“无事。这个道理我来告诉殿下。”
“霁日害死了我不少恩人,我救不了他们,但不能让他们的功德随之散轶。”沈驰往后望了望,又道,“你瞧这些人,都是当年死里逃生出来的。怎能不恨啊?”
“是我替恩人们收好了那些功夫,照顾好了他们的徒子徒孙。”沈驰道,“太初、千刃、倒山、断魂——引东就是这么来的。”
林礼无声地看着他。沈驰说这些话的时候振振有声,仿佛自己口中的才是大道和正义。他说要报当年四大教的救命之恩,可是他不知道四大教害过多少人,手下有多少无辜的血。他顾着自己,顾着所谓的家仇国恨,却从没想过那些无辜之人的生命。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他其实不为国,也不为民。林礼想不通他为什么要顽固到这样的地步。不是她毫无良心,不顾忌父母的王朝——可前周末年确实政治昏聩,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而如今政治清明,欣欣向荣,又何必去做这样逆行倒施的事情?
甚至为此,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谁能想到现在这个病态无度之人,是前周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将军?
甚至连他的父亲,她的外祖看了,也会痛心疾首吧?
为什么呢?为什么偏执到,这样的地步?
沈驰看着林礼毫无波澜的脸色,心似乎一点点灰暗下去。他冷笑一声,又道:“殿下似乎并不理解我。”
“我不想理解一个疯子。”林礼终于淡淡开口。
“好,好!”沈驰大笑起来,“原是我疯了。”
“原是我在殿下的眼里疯了。”
他一面笑一面摇起头,最后又渐渐平复下来。
“殿下若是不信,就这么耗着吧。”
他抬手,招了招。
快哉风、王留行、花相似,便奔了来。
“殿下这样,实在令人心寒。”沈驰淡淡道,“本座累了,你们盯着吧。”
“教主圣安。”
几人拜一拜,露出凶光,向林礼看来。
“小公主,我们几个呢,虽然没有教主合一的本事,但却各自掌好了气、药、术。”花相似笑吟吟道,“与殿下能耗好一会儿呢。”
“殿下,请吧。”
林礼感受到,一阵更强烈的力量向阵子袭来。
她为阵主,这股力量,最后便是向她的心脏起来。
“嘶——”她痛苦地阖了眼,裁云剑“锵”地落在地上。
“殿下这么快就受不住了?”花相似蛊惑的声音响起,却没得到回应。
林礼破釜沉舟般的,将浮屠剑从腰间卸下,分毫不乱的,再次镇住阵子。
她垂着的头慢慢抬起来,清澈的目光里沾染嗜血的颜色,不看面前三人,而是穿越千百引东教徒,如利刃一般,直直斩向远处的沈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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