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声音有些僵硬,钟芫听着却缓缓笑开,她微微倾身看着箫怀执脖颈的伤口。
伤口不深,似乎只是用力留下的擦伤,钟芫看着那已经在结痂的伤口,却微微皱起眉,她看着男人的眼睛开口威胁道。
“下次不许了,若是再敢,婢子便要惩罚殿下了。”
女子的声音不似玩笑,箫怀执听着却皱起眉,他回视着钟芫,然后又重复了一边方才的话,“我说的你难道不明白吗,你这样做,迟早会被发现,到那时……”
“我会死?”
钟芫的声音打断了箫怀执,她眉眼微微弯起,看起来仿佛只是个天真纯良的寻常女子。
“殿下宽心,阿芫不会死,阿芫会带着殿下一起离开魏宫,到时候你就随我一起去到家乡,然后我们置办一处房子,再买上几亩田地,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女子的声音平静而笃定,箫怀执却觉得她是疯了。
疯子是说不通的。
箫怀执闭着眼呼了口气,“那你告诉我离开是什么时候,在南魏宫婢侍奉满三十年才有可能离宫,你以为你能将我藏三十年?”
钟芫摇了摇头,“不会那么久,等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能离宫了,这是陛下答应我的。”
箫怀执听着却有些意外,他正想接着问,却突然感到下身一凉,自己亵裤居然被这女子扯了下去。
男人的脸上骤然泛红,他愤然的看着钟芫。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
钟芫却笑了笑,“殿下忘记了,阿芫只是婢子,又不是什么官家小姐,哪里有那些家教规矩。”
她说着也不管箫怀执的挣扎,便将人衣裳褪去,然后抱着血衣去了屋后。
床榻上被迫赤着身子的箫怀执,却不由得闭上眼睛。
这个婢子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钟芫把怀里的衣服都泡进水里,然后便从屋中翻出云锦抱着离开了房间。
箫怀执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知道过了许久才见钟芫回来。
门外传来女子抖落积雪的声音,随着房门被推开,门上的金玲发出浅浅的脆响。
此时钟芫的脸被冻得发红,她走到炭盆前烤了好一会,才想起之前陛下赏她的暖玉,她从之前换下衣袍里翻出了锦盒,想了想还是揣到自己怀中。
箫成玉的某些癖好是钟芫至今不解的,比方他赏赐的东西,若是她一直收着不用,过不了多久便会被他收走。
是以有时钟芫也分不清箫成玉待她是慷慨亦或是悭吝。
屋外大雪丝毫不见停歇,钟芫又打开门看了眼自己铺好小路,然后才阖上了门。
这场雪在入夜后终于停歇了下来,阴了一整天后,夜里倒是放了晴。穹幕之上圆月润泽如玉,柔软的月光仿佛将整个魏都团于掌心,而铺陈满地的落雪却似回应天上明月一般也泛起莹莹光亮。
都城之上的守卫垂首遥望着远处雍容巍丽的魏宫,只觉得飘飘渺渺不似凡世。
可这样美的夜景,箫成玉却是无心欣赏的。
此时的他正在翻阅刚刚送上的群臣奏疏,奏疏有十余本,本本情真字字恳切。
而内容,却是要求他给自焚而亡的戚皇后举行一场祭天大典。
箫成玉敲了敲桌案,然后看向把这些陈情送来的两人。
“所以,这也是两位皇叔的意思?”
第6章
◎相识◎
此时荣华殿中灯火如昼,两位宗正互相看了眼,神情都有些微妙的复杂。
这个当初他们亲手扶持起来的小辈,如今羽翼渐丰,举手投足之间竟隐有几分盛气凌人。
箫直不适的摸了摸鼻尖,努力维持着自己身为长辈的尊严。
“成玉,毕竟江州辽阔位置特殊,甚至也是南魏最为富庶之地,先帝之前对戚氏多般便是缘至于此,为今之计,还是尽力安抚为上,切莫冲动因小失大……”
男人还想继续说什么,触及新帝的眼神后,又把话咽了了下去。
午夜风起,长廊上宫灯摇晃,寻安按着佩刀扫视着大殿的一切,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他可以去宰任何人。
箫成玉缓缓合上奏折,沉默了稍许才缓缓开口道。
“皇叔苦心,孤自然领会,只是戚氏身为皇后祸乱朝纲,自焚谢罪已是轻罚,如今再举典祭祀,恐会天怒人怨,未免得不偿失。”
箫直脸上微僵,他没想到箫成玉会这般记恨戚后,此番话出便是再无半点回旋可能。
“这……”
他看了眼身边的箫怀,却见箫怀也是面色沉沉,二人交换了下眼神,内心都有几分失望。
正在他们想着要不要告辞离去的时候,却又听箫成玉的开口道。
“不过论过,也不过戚后一人之过,如今戚后既已伏诛,此事自然也就此了结。”
大殿之上,新帝神情淡淡,“其实这次召两位皇叔前来,也是有事相商,孤中意戚氏锦黛已久,想以后位许之,不知两位皇叔觉得此女如何?”
箫直闻言顿时松了口气,他抬手捋了捋胡须道。
“传言这锦黛姑娘才貌品行俱佳,或许可担后位。”
箫怀看了眼喜形于色的胞弟,微微蹙了下眉,不过他也并未多言,只是躬身拜了拜便与箫直一同退了下去。
此时已是深夜,箫成玉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抬手按住了眉心,他下意识想喊钟芫,张口时才行想起自己已经准她休沐。
两位箫氏宗正离开后,容贞才躬身入殿,他小心地看了眼陛下的脸色,然后启声询问道,“陛下今晚去何处安歇?”
箫成玉瞥了眼面前的老太监,之所以留下他还是应了母妃的意思,可这人却总是不那么中用。
“今日孤睡寝殿,你们都退下吧。”
箫成玉说罢,几个宫婢便准备伺候陛下更衣,可她们刚进殿便听到陛下沉冷的声音道。
“都退下——”
宫婢们闻言面露惊恐,随即俯身退后。
很快殿门关上,偌大的宫殿便只剩箫成玉一人,他看着桌案上晃动的烛火,那双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绪,只是许久之后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三更后,魏都的雪又飘了起来。
钟芫醒来的时候,天还黑着,昨夜的月色已经无处寻迹,她摸了件衣袍披在身上,然后便去后院打了盆清水梳洗起来。
简单的收拾之后,钟芫便开始生火熬粥,她这个居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
等把这些忙活完,她才拢拢衣袍去了院外。
昨晚铺的布匹上盖了厚厚一层积雪,钟芫从雪里翻出云锦的一角,然后一点点抬起将上面的积雪掀到路边。
钟芫顺着小路一边除雪,一边卷起布匹,卷到一半的时候,她动作停了下来。
此时天色依旧晦暗,她隐隐看到前面一个男人提着行灯缓缓朝这边走来,钟芫微微眯起眼,借着行灯的光亮,她辩出男人身上的玄色龙袍。
箫成玉?
钟芫愣了下,她抱着云锦的手有些无措,等箫成玉走近后看见钟芫手上绸缎,却低下头淡淡哼笑声。
“我给你的云锦就是这般用的?”
钟芫犹豫着跪下,刚要屈膝便被箫成玉拎着站了起来。
“你还是从前胆子大些,这些年竟学会跪了。”
男人的声音似有几分责备,钟芫抬头看着箫成玉,却也下意识的回忆起箫成玉口中的从前。
她入宫那年好像是十一岁,因为她自小个子便高挑些,家人便谎报了年岁,这才让她顺利入了宫。
刚入宫的那会,她还总是不服管教,时不时便与女官顶撞。
宫里的人教训人的手段多,有那么几次钟芫以为自己会死,可后来她却又活了下来。
钟芫隐约记得自己第一次见箫成玉的时候,似乎也是个深夜,她去御厨偷吃的,却在摸到肉馅饼的时候撞到一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
两人四目相对许久,互相却都没有说话,钟芫拿走了肉饼,少年端走了银耳粥,两人一前一后逃离了御厨。
或许因为这时不时的遇见,两人竟渐渐相熟起来。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是冷宫,更不知道这个单薄瘦弱的少年居然南魏的大皇子。
她只觉得这少年瞧着比她弱,便经常抢他东西。
比如箫成玉脖子上的玉佩,又或是刚从内务府领来的食物,总之只要被钟芫看见,都要被她暗中抢了去。
两人还曾因此狠狠地撕打过,那时输的人是箫成玉,甚至他的脖颈上至今还有一道浅浅的划痕,但若不是那次撕打后来惊动了戚皇后,钟芫恐怕也不会被遣去冷宫。
那冷宫里真是没一处好,可钟芫却待了十年。
因为对钟芫来说,这魏宫虽大却没有什么好坏之分。
要么在其他宫苑被打死,要么在冷宫被饿死,总归是死,留在哪里都一样。
女子走神的模样被箫成玉看在眼里,他抬手接过女子手中的云锦,然后顺着面前的小道开始抖落积雪。
站在后面的钟芫瞧着箫成玉的动作,僵硬了稍许,然后才开口道。
“陛下,不是这样做的,你这般粗鲁,婢子的心思要白费了……”
被数落的箫成玉却恍若未闻,“雪又未停,你清理的再干净又有何用?再说这种事,以后交给其他宫人打理便是……”
白雪纷扬而下,无声无息的坠落,站在园外看守的寻安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打扰,虽说当初在冷宫时,这些事情也常常是陛下和钟芫一起做的,但是当初的大殿下如今可是南魏君主……
向来杀伐果决的冷酷侍卫此刻满脸的为难,他按着刀柄不断四下张望,生怕有什么人莽撞闯入,若是有,他今日恐怕又要动手处理尸首了。
待两块布匹重新卷好,箫成玉直接把那云锦扔给了寻安怀里。
站在梅园之外的箫成玉此刻又成了冷傲矜贵的帝王,他淡淡地扫了眼钟芫的额头。
“以后这种事让寻安帮你。”
陛下说罢便转身去了大殿,寻侍卫抱着云锦跟上,只是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眼钟芫。
女子站在他们身后,看起来恭顺依旧,在他眼里钟芫不仅吃苦能干衷心为主,而且心思单纯善解人意,陛下和太妃喜欢这样的女子实属自然。
但每当他如此评价的时候,无论太妃还是陛下却都露出一种难以捉摸的笑容。
钟芫并不知寻安对她的猜测,只是安静站在原地等待箫成玉的身影慢慢远去。
这个时节的飞鸟不多,但偶尔也有一两只乌雀会落在枝丫哀哀鸣叫,钟芫回头看了眼清理出来的道路,然后匆匆往居所赶去。
她那后院里还有粥在熬着。
钟芫走到后才发现粥还未曾煮好,她低头看去不禁叹了口气,果然是火又熄灭了,好在时候还早,钟芫又到院前搬了了木柴,然后重新点火熬粥。
昨夜箫怀执换下的血衣还在盆中搁着,钟芫顺便又烧了壶热水,然后便将衣裳扔进木盆里。
一通忙碌之后,天边也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钟芫擦了擦额上的细汗,盛了碗粥送到屋中。
箫怀执这一夜其实也没有怎么入睡,钟芫还未起身的时候他便已经醒了。他看着钟芫来回忙碌的身影,又看了眼搁置在床榻角落里的策论,沉默良久后却移开了视线。
钟芫进屋的时候,箫怀执正努力坐起身来。
女子把粥放在桌上,然后端水进来给箫怀执漱口,等箫怀执漱完口后,她又沾湿了软巾给他擦起了身。
若是从前的箫怀执受这般伺候自然是理所当然,可现的他在被钟芫这样照顾着,却是有些不适。
过了会钟芫又拿起梳子给箫怀执梳发,箫怀执本想拒绝,可手刚动了动便听到锁链的声响。
“钟芫,如今的我连站都站不起来,还需要你用这种东西吗?”
女子没有搭话,等帮他系好发髻后,才勾着唇角道。
“这链子在时殿下自然是站不起来,但若是不在,便不一定了。”
箫怀执听罢郁结地瞥了眼身边的女子,随即便不再多言。
钟芫把粥递到箫怀执手中后便又出去了,过了会她才端着粥回了屋里,箫怀执见她打开了房门然后一个人坐在门槛处静静的喝起粥来。
箫怀执看了眼坐在门口的女子,他不明白,这个女子明明畏寒的紧,怎么偏偏又有这么个奇怪的习惯。
此时屋外已经渐渐亮堂起来,钟芫眯着眼看着外面的飞雪,又在心里默默地算着日子。
又过去了一日,还有十天便是除夕。
第7章
◎大魏都统◎
宫里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等钟芫回过神来的是时候,离她等候的日子已经只剩一天。
之前的雪下了足足三日,可放晴了之后也不见雪化,整个魏宫的穹顶依旧是茫茫白色。
钟芫眯着眼睛瞧着宫檐,思量了许久,才抬起手往门边指了指。
“歪了,往这边挪挪。”
正在挂宫灯的太监闻言又小心往门边移了移,然后接着问道,“芫姑姑看下这样可好些?”
除夕将至,魏宫也换了喜庆的彩绸红灯,可箫成玉一向不喜这些,直到姜太妃下了命令,钟芫才带人将荣华殿的宫灯换上。
“罢了,就这样吧,”钟芫说着有指了指大殿之中那株已经完全秃了的梧桐,“方才的红绸呢,也都快挂上。”
太监们闻言回了声是,然后便小跑着赶到树下。
今冬严寒,便是不下雪的日子也不见暖和多少,钟芫低头吹了口热气,然后又搓了搓手。
“芫姑姑手冷吗,婢子这里有暖袋。”
钟芫闻言回过头,眼前的姑娘眉眼清秀神情微赧,正是之前去居所请她的那个叫苏玥的婢子。
她记得她是薛美人宫里的女婢。
“不必,若是待会被容总管见到又要数落了。”
钟芫说罢走到树下,此时那光秃的梧桐上已经挂了几只红绸,冷风迎面吹来,那红绸也朝着他飘动着。
刚下朝的箫成玉一进宫殿便看到站在树下钟芫,女子双手拢在胸前扬首望着梧桐,看着似乎是在期许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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