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兴致缺缺地去,看完人又兴致缺缺地回来,她觉得就是没开窍。
人家不是不努力,人家也努力找了,每次媒人提起来都去看了,没有一个推脱的。
果真帘子掀开,宋旸谷近来垂手立在中间问好,二太太捏着一块儿柚子,闭着眼送在嘴里。
等着他开始胡说八道。
嘴里面酸水一下就出来了,这柚子太酸了,牙一下就倒了,皮儿也苦,苦到人心坎里面去。
她觉得多造孽,儿子这么大了,她还要坐在这里听他胡说八道。
别人家都抱孙子了,传宗接代都完成了,她看宋旸谷一眼,真的带着泪花儿的,很想让他快走吧,说完赶紧走,不然她得请他吃柚子了。
却看见他不慌不忙地,竟然破天荒的自己找地方坐下来了,坐在面南的一只春凳上,一只手搭在桌子上。
宋旸谷看她一眼,隐约鼓励,他等着二太太开口问呢,平时都问的,问看的怎么样,女孩子怎么样。
他今儿,有一些话要讲。
却看见二太太古怪地看他一眼,他觉得兴许是自己离得远了,打量了一下自己竟然挪着凳子到炕桌前来。
二太太脚都得往后缩缩,不然再往前一点儿,就碰到儿子的膝盖了,听着他开口,“母亲——”
二太太更古怪了,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看着桌子上的柚子,“吃柚子——”
你靠这么近,坐在我跟前,怕不是想尝尝的?
宋旸谷看那柚子一眼,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二太太一个劲的吃柚子,心想不如自己先开始吧,“今儿——”
二太太实在是心里难过,又酸又苦,心想这好儿子,真是好儿子,祖宗礼法教育出来的好儿子,非得开口是不是?
她把最后一点吃完,接话儿,“今儿怎么样?”
瞧瞧,她还是问了,跟往常一样,只是心如死灰,听完就算了,她看着宋旸谷微笑,有时候真想喷自己儿子一脸□□骨朵儿。
外面时常有人卖□□骨朵儿的,就是小蝌蚪儿,比小蝌蚪再小一点儿,中暑了或者闹肚子了,再或者上火的,都低来一碗去燥热。
二太太觉得自己得喝一碗,不然真的肚子里面跟火烧的一样,她还得忍着,笑里面藏着麻木地看着儿子。
宋旸谷松了一口气,这样他才好开口,他腹稿早就想好了,就等着说了。
这人,真的性格就这样的别扭,按照常理,长辈过问然后他说。
不能他上来就说,多不矜持呢。
不过他怪高兴,慢悠悠地开口,一边儿掰下来一点柚子吃着,“嗯,还行。”
二太太一瞬间觉得自己幻听,她刚才都开始走神了,突然听见还行两个字,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嗓子微微清了一下,不大敢确认地试探,“姑娘还行?”
“还行——”宋旸谷回答,觉得自己是不是给扶桑说几句好话儿呢,省的家里人有意见是不是?
开口就补充,又往嘴里一直送柚子,二太太当他爱吃,一个劲盘子往前推,好让他多说几句,“怎么还行的?”
“茶不错!”
“还有呢?”宋姨插问一句话,这不能因为茶不错,就看对眼了啊,一定有别的啊。
宋旸谷很镇定,他完全不像是慌乱的人,又从盘子里面拿柚子,“嗯,还有她待人还算客气周到,长相外貌倒也过得去——”
他回想一下,其实就匆匆一面,除了眼睛怕是都没有看清楚,前后大概一分钟到三分钟之间,但是他现在这会儿想起来,总觉得回忆挺多,能说的太多了,“她的衣着打扮也还可以,差不多就行,我觉得可以!”
真是难为他了,扶桑这样的打扮,他竟然觉得还可以,觉得听顺眼,扶桑她亲姑奶奶都看不下去的打扮,他这样挑刺儿的,竟然眼瞎了一样,全然没看见。
他觉得那衣服不错,还可以不是吗?
那么鲜亮,皮肤白的很。
那样的有活力,跟从前还是一样,不,比她男孩子的时候更好看一点,只不过他不会讲。
问就是还行。
现在的回答也是还行,差不多,还可以,将就。
多说一句话,都是对他自己格调的不尊重。
这话茬不对啊,自己儿子自己了解啊,二太太太懂了,这竟然是——
竟然是看对眼了。
她先前不上心啊,人都没问问啊,早知道跟着去了,远远地看一眼也是好的啊,现在看宋旸谷,又是自己的好儿子亲儿子,让自己母爱发挥的好儿子了,怕自己好儿子给人家懵了。
“先前你说的,哪家的姑娘啊,我好像记不得了,是你同事介绍的吧,说是朋友家里的姑娘,家住在哪里的啊,家里几口人?”
二太太眼神都热切起来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啊。
宋旸谷有些想告诉她,但是又觉得这样碎碎叨叨地不好,他只能笼统着说,“嗯,老李介绍的,是北平的住家户儿,您大概没见过,她很少在外面见人的。”
“大家闺秀,家里做什么的?”
宋旸谷继续说,“家里有些积蓄,父母都是本分人家,她自己在外面做事儿。”
外面做事儿好啊,二太太也知道,新时代了,男女平等了,她们这样的家业人家,就不大希望相夫教子的人了,她跟二老爷想的一样,找个儿媳妇,真的得能干精明一点儿,不然宋旸谷一个人支撑起来太累。
她一句一句递过去话儿,宋旸谷谈性起来了,他自己都没发觉,开始一段一段地讲话了,不用人家问了,“她见了我,还没等坐下来,人就出来了,直勾勾地看着我,给我倒茶,还端给我喝,我喝完就起来走了,怕她不好意思。”
“我们应该是有些缘分的,这些缘分后面再说,她这个人,性格脾气也不是那么好,但是待人还算真诚的,您没见过,要是见了啊,就知道了。”
二太太心里闷着乐,她敢打赌,这姑娘一定漂亮,男的嘛,这样一见面看好的,三分钟看好的,指定是漂亮。
竖着耳朵听宋旸谷继续说,“她眼睛很大,很有神,今天她穿一身孔雀绿的衣服,显得别致极了,皮肤白净地不行,个子不高不矮吧,身板儿端正,做事利索爽朗……”
他在屋子里面喋喋不休,屋子外面承恩听墙角,他知道所有的一切。
他看着脚边落了一地的菊花,淡淡的想,人其实有时候,思想也是会得病的。
也是会有大病的。
他要是不知道,真以为两情相悦呢,一见钟情真真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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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你继续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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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心想真造孽, 他还得听宋旸谷在里面胡说八道。
要走,舍不得走,他也没见过他这样睁眼说瞎话, 听到听不下去的地方了, 他就踢一脚菊花儿。
在他的美好描绘下, 二太太都能想到了,一个明媚而利索地大家闺秀, 她再次提起来确认,“倒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怎么先前没听说过呢, 怕是个大家闺秀低调着呢,人又漂亮又能干的, 家世还好还般配,我心里算是松口气。”
最关键的是,儿子看好了。
他要是没看好, 不会多说一句废话的,多一个字都欠他的。
男孩子相看大概都这样, 先前二太太安慰自己, 看自己这个薄情寡义的儿子,没看好人家姑娘,他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下一次要他去献殷勤什么的,杀了他也不ʟᴇxɪ干, 多一个微笑算她输。
没想到,人看好是这样的状态啊。
她不干张嘴, 怕自己笑出声儿, 宋旸谷听着她的话, 跟扶桑有些对不上,但是没有开口纠正,心里过了好几遍,来回念叨着大家闺秀四个字。
坐着还不走,吃完一碟柚子了还不走,二太太最后没忍住,“还有什么事儿?”
宋旸谷手指头食指大拇指对捏了一下,“媒人——”
二太太死死地咬着牙,她不能笑,不能笑。
心里滚滚地都是话,你也有今天!
这要不是她儿子,她能排一出好戏呢,看着这人前后的嘴脸。
“今儿这茶不烫啊?”
她打趣,还记恨先前香包店的女孩子,他去跟人家相看,竟然说茶烫没看中,这说的什么人话。
宋旸谷面不改色,就当嘲笑的不是自己,他从小就有这样厚脸皮的功底,破天荒还笑了笑自己缓解尴尬,“不烫。”
二太太得撵着他走,不然肚子疼,“我知道了。”
这是送客,就是亲儿子也得收起来后面的话儿了,宋旸谷站起来,一本正经,“明儿倒是个好日子,母亲如果明天有空的话,恰好是晴天,家里套了车,您趁着暖和走一趟儿,权当散散。”
这会儿就连宋姨都绷不住了,拿着帕子捂着嘴,真是个急脾气,就这样喜欢的啊,明儿就得去提亲的啊,还哄着她母亲说是出门走走去,她故意为难,“明儿怕是没空呢,不如等两天看看,哪里有这样着急的呢,总得给女方留点时间。”
看好了,得过给三两日,人家家里也要商量一下章程的。
宋旸谷摇头,“我来的路上看过了,过几天怕是要落雨,一场秋雨一场寒,不如趁着暖和出门去了,这样,明天我安排好,宋姨跟着去,中午就在外面吃饭。”
他请客!
可真是难得,二太太算是过瘾了,她真的来北平以后,儿子从没有请客过,多是老二带着人出去吃,小三子,还真是没这么大方过。
等着人走了,从窗户看着离得老远了,俩人才笑地肚子疼,二太太就没见过,“明儿一早,咱们去,小三子这是头一回儿,我看看什么样子的姑娘,能扭开这个木头的天灵盖,还怕咱们不去,说请吃饭呢,差他一顿饭了。”
往日里跟着宋旸谷,月初还可以,月中老二回来喊吃饭,顺带家里来送东西,月末的话,就得吃宋旸谷的,总要在月末吃几天晚上的面条才可以,因为他钱不够,怎么花都不够。
要媒人上门儿,总要带礼物吧,探口风然后再商量聘礼嫁妆的事儿,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就瞧着宋旸谷的态度,二太太就不带磨牙的,她盘算好了,明儿人家家里提什么要求,她能做的,都给做到位了。
儿子重视喜欢,她当婆婆的,酸是酸,可是也能想的开,宋旸谷什么态度,她就是什么态度,跟儿子保持高度一致。
就是二老爷,也是跟二太太一样的态度,没办法,家里真的就是最疼他,他从小想要什么,没有不给的,太娇惯了,娇惯到结婚,也是凭借他的心意,家里人不愿意违逆他一点儿
二太太开自己库房,跟宋姨俩人看半晚上才睡,非常重视,媒人那边的话,连夜请人去的,大媒总得有个好口碑的,二太太给足了钱,明儿一早就先来家里商量。
秋凉如水,宋旸谷掀开被子起来,他心里就畅快,很久没这样的畅快过了。
也许是因为见到了扶桑,见到了好朋友,他这么想的。
有的人呢,在你身边,你就觉得热闹,觉得暖和,觉得舒坦,觉得日子有奔头儿。
日子虽然都一样,每天都是这样的日子,可是因为人不一样,就显得一些日子有些特别,格外的特别。
他愿意过这样的日子,这个人在身边,他觉得不错。
挺不错的。
他在她走之后,就是上班下班儿,下班上班儿,做事儿吃饭,吃饭睡觉,夜里等天亮,天亮了等夜里。
可是现在,他在等天亮的夜里,想起来明天,会觉得期待,觉得有意思,觉得有些情绪地起伏,在这些起伏里面,夹杂着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喜悦跟期待。
他站在院子里去燥热,秋凉似水流,他看一眼月光,觉得月光真不错,微微张嘴吸气,一来满嘴烫起来的水泡子蛰人,那一盘柚子的功劳让他满嘴里刺疼,二来他琢磨着扶桑,不由自主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着,没寻思从前府里哪个没眼力劲的小账房竟然是个花木兰。
他老控制不住地想起来往日的点点滴滴,他觉得是缘分,细细的地推敲这些缘分,觉得自己对那一身孔雀眼睛也不坏是不是?
打小儿,他对她就挺好!
再看一眼月亮,明月如奴,抬脚在院子里走了三圈儿丈量,看着满地撒雪一样的清光,心想这地儿适合搭个喜棚子,秋老虎还热,得请棚匠才行。
样样都得花钱,他手头紧紧地,这所小房子也不是自己的呢。
这事儿似乎才想起来,等着早上起来,二太太做事情是完事周全老谋深算的人精了,总要先请人商量了一下,“婚事的话,我们做不了主的,要等他父亲来的时候商议,他父亲如今人在上海,一时半会儿不能回来,但是昨儿我跟他通话。”
“他父亲的意思也是很满意,一切按照他自己的意愿,人是他自己看好的。”
说完看宋旸谷一眼,意思是出去,这样的事情当事人听到不大好,要回避一下才可以。
宋旸谷有话要说,他坐在那里看二太太继续说,“他父亲的意思是呢,请您走一趟儿,问清楚那边什么意思,以女方意思为准,他虽然人回不来,但是心意还是在的。”
媒人笑眯眯地听着,这讲的都很好,但是谈着谈着就崩了的也不少,为着男方事儿多,女方事儿也多,婚事是两家人的。
她最起码要摸摸男方的家底儿是不是,“令公子是大婚后——”
“哦,这所院子呢,他父亲已经买下来了,住习惯了,家里人也少,便没有买大院子,要是后面住不开了,自然换别的房产去。”
东厢房便收拾出来,做婚房正好。
有房就行,也有一份正儿八经的差事,这样才像话,不然她上门,拿什么跟女方提亲呢。
现如今也不能盲婚哑嫁了,都是文明婚姻了,她为什么大媒当的好,一个是认识人多有路子,一个实在是会安慰人,“您放心好了,这样一门好的婚事,再没有比这样更般配的了。”
宋旸谷送二太太上马车,眼巴巴地问二太太,“父亲说给多少钱?”
二太太一把扯着帘子拉起来,冷笑,你也有今天。
这也是你该问的事儿,这么大的儿子,好似是第一次开口要钱,今年好像眼里面才有钱一样,还知道结婚需要钱了,真是稀奇。
帘子又被拉开,宋旸谷露出来一点儿笑,他也知道求人得好脸色,“母亲——”
二太太实在受不了这样,宋旸谷一点点不一样,她就觉得新奇且心疼,不忍心他一点为难,“钱紧着你用,你想怎么结婚就怎么结婚,要去国外游轮蜜月也可以,去上海那边买东西也更好,顺便看看你父亲。”
“他在英国购置地产给你当新婚礼物,还帮你订一台车子,家里的收音机手表电话,他全部托人运过来,一切只让你们在北平成婚!”
只是这些,她没跟媒人说,想看看女孩子到底什么样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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