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幼莲就收拢东西回了镇北将军府。先去拜见江老夫人,待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明方阁歇息。
冯管家是在傍晚时分过来的。
幼莲先前交代他将不景气的铺子赁出去,再寻摸着买几间地段好的。冯管家这些日子一直在忙活这件事,如今有了结果,自然第一时间来寻她。
“夫人瞧瞧,总共收了六张地契,都是按着您的要求买的。”冯管家笑着答话。
幼莲大致看了看,对冯管家做事还是很满意的。只是翻到最后一张的时候,指尖抵着额头,有些惊讶地开口:“这间铺子是在昌宁街西吗?”
冯管家:“是,可是这地儿有什么不对?”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和昌宁街隔着一条街的地方,就是大皇子置办的玲珑坊吧。”
冯管家想了想,应声道:“回夫人的话,的确如此。只是老奴想着两处铺子相隔一整条永乐街,应该妨碍不到玲珑坊的生意吧。”
幼莲摇头:“管家有所不知。永乐街四通八达,周围小巷极多。这两处地方,看似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实则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能走过去。”
她本来也不清楚,只是有回跟着虞青竹在街上闲逛的时候,才走了这么一遭。从昌宁街穿过永乐街的小巷,到京城主街的时间能缩短一倍有余,这也是玲珑坊生意不好的原因之一。
冯管家苦笑一声,拱了拱手道:“是老奴办事不力,多亏夫人提点。”
这不是他的错,幼莲自然也不会责怪他。
她将另一张地契抽出来:“我倒觉得,不如把首饰铺子放在平顺街。虽然周围并非什么热闹的地方,但再往西边走,就是达官显贵常流连的风月场所。”
本朝不禁官员狎妓,幼莲虽不大瞧不上他们的做法,从他们手里挣银子却没有半点负担。
她这么一说,冯管家也觉得甚好:“那置办的事儿就交给老奴吧。”
幼莲又吩咐道:“再去查查这张地契是如何来的。巧合也就罢了,如果真是有人故意让咱们招了大皇子的眼,也得让他吃点儿苦头。”
冯管家忙不迭点头,心里也暗戳戳地把背后使坏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等到幼莲吩咐完,他才试探性地问道:“先前您让我赁出去的那些铺子,剩了不少人手,不如就让他们去新铺子里头做工吧。”
他摸不准这位新夫人,是不是想把铺子里的人换成自己的,故才小心翼翼地打探。
幼莲弯唇笑了笑:“你看着办吧。”
“好嘞。”
等冯管家出去,幼莲才舒舒坦坦地窝在暖榻上,十分悠闲地翻起了从将军府书房里拿过来的游记,连江有朝回来的动静都没听见。
“喜欢看这种书?”清冷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幼莲惊讶抬眸,对上了江有朝看过来的目光。
“我看的书杂,什么都会看一点。”幼莲摸了摸他冰凉的大手,用汤婆子帮他捂着,“有时候看山水游记、志怪话本,大盛的律法条文也细细读过一遍。”
她从小被娇养着,却也不仅仅是被当作天真无邪的少女,令国公空闲的时候,还手把手带她读过兵书。
江有朝轻轻颔首。
“若是喜欢,明日让长风去正院拿几本回来。祖母也喜欢看,正院书房里放着许多外头难得的孤本,也好供你解乏。”
幼莲听了这话就笑:“我才嫁进来,祖母就已经往明方阁里添置了许多东西,现下夫君还让我去祖母书房里讨要。”
江有朝抚了一下她粉嫩白皙的脸:“祖母喜欢你,不会介意这些。”
幼莲仰着头看他,眼睛里带着明晃晃的笑:“那夫君呢,夫君喜欢我吗?”
江有朝顿了下。
他看着倚坐在暖榻上明艳俏丽的人,心中一动。正要说话,却又被她打断了。
“我同夫君说笑呢。”幼莲将他的手捂热了,拉着他坐在她身旁,“后日表哥就要回杭州了,夫君和我一起去送送表哥吧。”
那是将她从小疼到大的哥哥,她也想让江有朝见见他。
江有朝被她这话戳中了心思,轻轻挑眉:“这么快?”
幼莲叹了口气:“表哥本就是为我大婚的事回来的,如今已在京中待了大半个月,不能再拖了。”
虽说明年谢知遥就能调回京城,但此刻的分离却依然不舍得很。
“我听说表哥在杭州总是睡不好,特意从皇后娘娘那儿求了安神的熏香,想着后日一并给了表哥。”幼莲想了想她准备的东西,轻声道。
江有朝摸着她头发的手滞了滞。
“还有香囊,从前每逢春日秋朝,我总要给爹爹和哥哥们各送几只。如今我既嫁了人,送完今年也就不送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突然亲上来的动作止住了话音。
江有朝拦腰把人抱起来,咬着她软嫩的耳垂道:“送什么都随你,不必和我报备。”
他信她。
幼莲本来是和他随口念叨几句,被他这样一说,脸都红了,捏着他的衣襟嗔道:“我才不是报备呢……”
推搡间衣裳已经被丢到了榻下,露出大片白嫩的肌肤。
江有朝握着她的小腿,直到她酡红着脸睡过去,才发现那儿青了一大片,又去柜子里翻了瓶伤药出来,细细给她抹匀。
吹了灯,将人搂进怀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几不可闻。
“……喜欢的。”
窗外摇曳的树影在风中传出飒飒的声响,将房内轻如叹息的声音卷走,留下满地缤纷的落英。
后日,幼莲和林姨母一同送谢知遥出京,江有朝骑着马跟在最后。
到了城门外的长亭,谢知遥拱了拱手,动作儒雅又风流:“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到这里吧。”
林姨母拿手帕擦了泪,红着眼开口:“去了杭州,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要整日忙于公务,累坏了自己的身子。”
谢知遥温声应了。
幼莲把乐秋手里的红酸枝锦盒递给他的小厮,脸上带着不舍:“表哥可要快些料理完杭州的事情,早点回京城来。”
今日风大,她鼻尖都泛着红,模样娇憨又可爱,谢知遥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刚抬起手,又放下,最后只露出一个轻轻的笑。
“娇娇也要照顾好自己。”他目光与后面的江有朝对上,又移开视线,“即便嫁了人,也要以自己的喜好为先,不要委曲求全。”
江有朝自觉垂下眼帘。
等到他们说完话,他才走上前,沉声道:“此去杭州,望谢大人一路顺风。”
“多谢将军吉言。”谢知遥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复杂,顿了片刻,才从怀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
“开春的时候,娇娇同我说,去年我送她的耳铛丢了一只。暖玉难寻,我在江浙一带寻摸了好久,才又托人制了只一模一样的……麻烦将军转交。”
他打开锦盒,里面的白玉耳铛小巧精致、莹润生辉。
江有朝沉默了一下,接过锦盒。
谢知遥笑了笑,对着三人拱手道:“天寒露重,早些回去吧。”
他骑着白马慢慢走上了官道,迎着昭昭升起的秋日,打马扬鞭,自有一种洒脱的气势。
*
到了十月中旬,天气越发冷了。
幼莲最不喜欢这种干冷的季节,加上来了月事腹痛难耐,愈发不想说话了。
江有朝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侧着身子躺在厚厚的锦被里,乌发散落在颈间,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他方才就听苦夏禀了这事,此刻伸手摸了摸她怀里的汤婆子,眉心紧紧皱着:“平常也这样疼?”
幼莲恹恹点头:“我从前落水受了寒,每次来月事都要难受两天,过几日就好了。”
江有朝:“让长风给你请个太医瞧瞧吧。”
总不能就这样生生忍着。
幼莲被他逗笑了,拉了拉他的手:“早就请太医看过了,调养了一年,才变成现在这样。比起最开始的时候,已经好多了。”
是药三分毒。太医也不敢一直让她用药,只能再将养上一两年,接着调养,兴许能好些。
苦夏奉了一碗热热的红枣小米粥进来。江有朝扶着幼莲靠坐在床榻边,从苦夏手里接过粥碗。
小巧玲珑的碗被稳稳放在大手里,幼莲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他没做过这种喂饭的事,手指捏着汤匙,笨手笨脚地一口一口喂着,眼睛紧紧盯着幼莲,生怕她觉得哪儿不舒服。
喝了粥,幼莲反倒精神好多了,拉着他说话。
“霍家的事查的怎么样了?夫君可有眉目?”这些天江有朝一直从早忙到晚,幼莲看在心里,盼望着幕后黑手早点被查出来。
江有朝颔首:“差不多了。”
当初凉州一战霍家会败,主要是因着援兵迟迟未到,粮草也不充足,八千人对敌军三万,才死守孤城,直至全军覆没。
先帝震怒,当即斩杀了负责驰援的两名先锋将,又将几个押运官全都下了狱,追封霍邱为异姓王,才将此事揭过去。
但据霍成朗上书,赶来支援的兵马之所以会迟到,是因为统帅三军的蜀王与霍邱意见不合。公报私仇下,故意拖延了行军速度,才导致霍家满门战死沙场。
幼莲枕在他腿上,歪了歪脑袋:“真的是蜀王吗?”
“一半一半吧。”江有朝答道,“蜀王的确有错,但大军经过衢州的时候,当地百姓与士兵起了冲突,破城门而出,也废了些时间。”
这事的起因在于当地县令趁着战乱鱼肉百姓,惹得百姓怨天载道,最终酿成大祸。事毕之后,这件事又被层层掩埋,直到他派去查探的人传回消息,才终于见了光。
“至于粮草的事,大理寺查出来的元凶……”江有朝的话顿了顿,“是赵义赵大人。”
“怎么是他?!”幼莲一下子坐起身,诧异无比。
这位赵大人她听爹爹说过,是个心系百姓、为百姓做实事的好官,凡是走马上任的地方,都有百姓为他建的生祠。三年前离任宜州时,当地百姓纷纷在城门跪送,舍不得他走呢。
江有朝叹了口气,将她牢牢包在被子里,热热的大手轻轻帮她揉着肚子。
“能证明赵大人清白的,只有当年的户部员外郎金云廷。但这个人已经在五年前,死在了上任德州的途中。”
霍家的事情隔了这么多年,能查到如今的线索,已经是三司竭尽全力的结果了。
幼莲:“是有人故意杀了这位金大人灭口吗?”
江有朝默了默:“……不是。”
幼莲的眉心紧蹙,不相信这位百姓爱戴的赵大人,居然是当年贪污粮草、使得霍家军无粮草供应的元凶。
连她都不相信,朝堂上,等大理寺卿奏明了此事之后,不相信的官员就更多了。
国子监祭酒正是赵大人的学生,此刻第一个站出来,恭恭敬敬道:“家师向来以江山社稷为重、以百姓为先,绝对不会做出这样道德败坏之事。还望陛下明鉴。”
高御史哼了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焉知赵大人这些年,有没有借着名声大力敛财。”
吏部侍郎反驳道:“赵大人每年的考评都是甲等,后任的官员也从未有人说过该地有鱼肉百姓、贪污官银的旧事,还请高大人不要信口开河!”
国子监祭酒:“知晓此事的金云廷大人已亡故,若要认定赵大人有罪,未免太过武断。”
张御史也站出来说话:“当初先帝让定王统筹粮草一事,可自从查案起,定王就一直称病不出,此事大约另有隐情。”
……
朝中吵成一团,皇帝按了按眉心,道:“那诸位爱卿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一向同江有朝政见不合的御林北军统领曹威走出来,沉声道:“依微臣所见,江大人手持霍家军虎符,掌管霍家军,难免有偏袒、偏信之嫌,此事究竟与赵大人有关与否,还要再核查一番。”
令国公正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眼睛。
虞青松站在文官队伍里,朗声道:“曹大人此话差矣。此案乃是三司会审,由大理寺最终呈递,江大人不过从旁协同,如何能影响得了最终结果。”
曹威冷笑:“名为协领,实为统领,以镇北将军的威名,谁又敢置喙一二。”
李承霁轻哼一声:“若说公报私仇,恐怕曹大人才是个中好手吧。再说了,协同之事乃是陛下下的旨,难道曹大人有异议不成?!”
曹威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干脆利落地跪下:“臣不敢。”
皇帝的目光扫过他们几个,在岳峙渊渟站着的江有朝身上停留了片刻,看到张御史的时候又顿了顿。
半晌,他开口道:“定王统筹粮草之时,正巧定王妃生产,力有不逮,不大清楚个中事情,不必问他了。”
“至于霍家军……”
他掀了掀眼皮,看向一直沉默的江有朝,声音里带着果断。
“没有人会比江伯英更适合。”
第46章 ◇
◎“旁人再好,万万不及吾妻。”◎
下了朝,张御史还想再说什么,被一旁头发花白的孙御史给拉走了:“你呀你呀,好端端的提定王做什么?”
张御史早就对定王府不满,听到这话当即吹胡子瞪眼:“定王世子嚣张跋扈,就是定王管教不严之故!如今三司会审,他却称病不出,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孙御史摇了摇头:“当年的事,复杂得很哪……”
江有朝站在后面,听到他们俩的对话沉默了片刻。
李承霁走到他身侧,怒气冲冲道:“那个曹威真是可恨得很,要不是您向陛下举荐,哪儿还有他耀武扬威的份!”
江有朝倒是淡淡:“他是最合适的。”
御林北军不受他统辖,找个与他政见不合的将领,才合乎陛下的心意。
目光扫见虞青松,江有朝朝他拱了拱手,碍于旁边还有许多大臣,二人没有多言。
李承霁揶揄道:“您这岳家寻的可真是万里挑一,虞大人刚为您说完话,好几个言官都灰溜溜地退回去了。”
和虞青松对着干不要紧,但要是惹着了那位极为护短的令国公,被他到御前狠狠告上一状,那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走到路口,两人就分开了。
江有朝移步去了大理寺。
虽然身为苦主,但因着状告的乃是先蜀王,霍成朗进京面圣之后就一直被安置在大理寺的牢狱之中。大理寺卿是个极圆滑世故的人,他倒也没有多受磋磨,还是一副羽扇纶巾的儒将模样。
见着江有朝的时候,他神色恍然了一下:“堂堂镇北将军,来这种破地方做什么?”【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江有朝淡淡开口:“霍家军在我手里。”
霍成朗笑了一下,只发出低低的气音:“……倒也不算辱没。”
他抬头看着面前神情冷峻、气势凛然的身影,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你想问什么?若我能说的,都可以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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