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叶存低喝。
“我没疯!”宋青炀也咬牙压着声音喝,“他们带回的是那些渔民!不想死,就趁他们没上岸之前……叶存,你想清楚!”
突然的大起大落,叫官员不知听谁的。
而岸边整装待发的士兵已然弯弓待命。
糟了!他们是要拼了!
贺思今起身,青雀留下的弓箭在手,她望向前头的乱成一团的众人。
再回头,来路上不见一人,救兵未来。
擒贼先擒王,她盯住那趸船上的人。
“殿下!他们要来硬的!”严格喊道,“我们的战船吃水深,近不了岸,岸上都是人,我们的火炮不能用。现在无法掩护沙船停泊,怎么办?”
为首的战船上,廿五扶着人出来。
面色惨白的男人慢慢松开扶着人的手,严格一眼扫去,吓了一跳:“殿下!”
“够了,拿弓来。”
“殿下?”廿五一惊,“可是殿下多年不用弓……”
“拿来。”
“……是。”
是了,十五岁之前,他箭之所指,从未有差。
可十五岁之后,他却再不能用箭。
因为那梦中入喉的鲜血。
因为那双瞧向他的眼。
那是前世里,他亲手射杀的人。
亦是今生里,他眼见倒入尘埃的人。
趸船上的人影一点,宴朝弯弓望去。
可是,那又如何。
有人告诉他,此后余生,他将向阳而生。
若是这弓不能为守护而握,他又凭何活着。
满弓之下,自有亡灵。
破夜的箭鸣,伴着贺思今将将瞄准的人立时怔住。
!!!!!
猛地吐了一口血来,宴朝垂弓。
“殿下!”
男人一摆手,目光却突然似有所觉,敏锐地攫住岸边岩石一角。
第104章 入水 ◇
◎去救他◎
然则随之而来的, 却是更猛烈的箭雨。
“殿下!”廿五抽剑挡在前边,“王八蛋!这些人疯了不成?!”
贺思今也发现了。
随着宋青炀的倒下,那些将士不仅没有倒下, 反而是群起而攻之。
弓箭手在后, 其余众人甚至是扑进了海水中, 那架势,似是要螳臂当车,徒手拦住这郗州水师。
贺思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场面太过混乱, 带着周遭无孔不入的海风, 将一波一波的行军声裹挟入耳。
她却是遍寻那道人影不见。
他定是已经毒发!
可这突然的变故,叫郗州水师越发不得动作。
没有人相信,更没有人能制止。
趸船之上, 宋青炀心口染血, 汩汩不停,人却是笑出声来。
“宋大人!”叶存恨得咬牙出声, “莫再笑了!你这……你这……”
“叶将军,”倒在地上的人却是不以为意,“怕的话,就先滚吧。”
“笑话!我叶存何时怕过!既然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难道他朝王能饶了我?!”叶存蹲在地上,他已经瞧见对面再次举起的弓,“你可别死了!你死了,这路我们怎么趟过去!狗日,的, 这人不是已经中毒了么?不是说他的手已经拿不起弓了?!”
“强弩之……末……罢了。”宋青炀大口喘气, “莫要忘了……我们……不会输!”
叶存一把摁住他出血的伤口, 而后几下先封了脉,而后才从怀中掏了药瓶来。
“我知道,走到这一步,也是无法了。”他喂了自己两粒,又喂了宋青炀两粒,“今日这儿的人,一个也别想逃。”
宴朝眼中混沌,手已经不稳。
眼前是赤红一片,尖利的呼啸声似是要穿破脑仁,抓住自己的手犹如猛兽的牙。
他忽得甩头,再去看,却是廿五紧张的脸,抓住自己的,也不是什么猛兽,而是他的手。
不,不是。
弓箭落到了地上,他颓然跪下一膝。
“殿下!”廿五想要再上前,却听得一声滚。
这一声,压抑极了,已然泣血。
与此同时,整片海岸上的人群,无论是冲锋陷阵的府兵,还是郗州守城军,亦或是被拦在将士身后的官员,突然暴起。
最先动手的,是举着火把的士兵,他们拔刀就冲了上去。
火把噼啪炸响,然后,是内围簇拥在一起的官员,他们手无寸铁,却仍旧无所畏惧地往前去。
甚至纷纷扎进了海水中。
“乱了!”严格俯身看下去,“怎么办!下边人都混在一起,敌我不分,不能打!”
战船上的弓箭手霎时停住。
其他战船上的将士亦是走上甲板,面对这声势浩大涌上的人群,面面相觑。
“我们现在若是下去,这些人势必冲散大家,到时候怕是上岸不成,倒是还落个自相残杀。”
“那他娘就这么干等着?!”有暴躁的开口,“我看这些人,怕不是都迷了心窍吧!”
“闭嘴!”严格这会儿神色肃穆,他也站在船舷边,眼见着男人充血的眼,“殿下状态不对,大人可有法子?”
这声大人叫的是廿五,只是,不等廿五答话,突然有人从拔剑冲来。
“当啷!”重剑坠地,甲板上,刚刚还站在一边的小兵已经被挑了手筋倒在地上。
地上的血污刺激了宴朝的神经,他拼着力,在廿五探那小兵鼻息之际,冲着地上的剑划去。
手掌震颤,他却是没有顾上,兀自重新提起弓来。
“殿下!”
“传本王号令,所有上前者,射!”
“不可啊殿下!”严格急道,“下边是郗州各大官员,殿下此令一下,就是落了他们的圈套,到时候……”
“射而不杀!”宴朝提声,他手掌的血流如注,发丝尽散,整个人犹如地狱来使,未提弓的手指缓缓举起,“郗州水师,玄鹰令在此,贼人阴毒,以毒术为引,便要陷我等于不仁不义,然,此毒无解,唯血以醒之,还请诸位提弓。尔等是訾家军最精锐的编制,是郗州的水上雄狮,此举成功与否,有赖各位!”
“……”
“这是……”
“末将听令!”严格抱拳。
紧接着,剩余船上终于响应。
“药。”宴朝偏头。
“在这!”廿五赶紧将解毒丸拿出。
“给船上人吃下。”
“什么?!那殿下后边怎么办?”
“事分轻重缓急。”
宴朝没办法听下去,只能言简意赅。
“……是。”
濯春茶的毒,初次,可放血强行醒来。复染,亦可忍下去,多受些苦罢了,
可是现在——
现在啊。
眼中再次模糊,这次,净是酸苦。
该是万劫不复了吧……
宴朝心中骤然哀默,竟生悲切。
刚刚那突然偷袭的小兵便是事实。
下边的众人,应是与这小兵一般,都已经中了毒。
幻境中的人,是没有意识的,也不会知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可纵使沉稳如他,亦是第一次,竟然无法判断出,这毒何时下的,又下在何处。
唯一能做的,只能先叫他们醒来。
还有,叫还没有中幻境的人先服下解毒丸,否则,当真无法收场。
怕只怕,这毒源不断,便是下边人以放血强行醒转,等到訾昶他们率军赶来,又是新一波的助纣为虐。
还有,还有她。
宴朝强撑着起身,慌张往那岩石下瞧去。
“殿下小心!”廿五猛地扑过来。
下一瞬,宴朝身侧,举着火把的小兵惊叫一声,那火把应声落地,噗的一声,灭了。
!!!!!!!
宴朝猛地抬眼:“严格!”
“末将在!”
“这水师上的火把,可是船上原本就有的?”
“是!”严格道,顿了顿,“除了这一根,这根是末将在下边接了救生船局的,领殿下上船的。”
竟是火把!
廿五立刻将那火把劈开,熄灭的火把头上,将将烧破的内纱布内,掉出两片焦黑的茶叶。
呵!呵!
宴朝咳嗽起来,又吐出一口血。
他怎么忘了,这濯春茶可燃。
尤其是此间范围广泛,要无差别地下毒,还要保证是能够中毒的量,必得有火才是。
好一个阴毒的宋青炀。
“众将听令!先射火把!”
“是!”
再低头,宴朝目光一跳,蓦地伸手攥住那断箭。
这是朝王府的箭!
“廿五,放船。”
“殿下不可!下边危险!”箭矢疾飞中,廿五坚持,“訾少帅的救兵还没有赶来,殿下现在又已经毒起,恕属下不能答应!”
“你……”
“王妃,王妃定是也不希望看见殿下以身犯险!”廿五怕他气急攻心,赶紧补了一句。
“那本王就能看她以身犯险么?!”
“什么?”
海边已是一片哀嚎。
巨大的血腥味冲得人头疼。
上一次嗅见这般浓重的铁锈味,还是五年前。
城楼之下。
只是那时候离得有些距离,远不如今日这般。
虎口处已经被弓箭震得快要疼到麻木,可她不敢停。
一个又一个火把熄灭,海边一片漆黑,只有人影幢幢,踩踏声,呼喊声,还有不明所以的尖利的吼叫声。
还有——
海水浸透了裙衫,凉意蔓延上腰身,背上脖颈亦是湿漉,分不清是海水还是血。
这个时候,她竟然开始庆幸,庆幸上一世奴业司里的打磨,并不是全无用途。
起码,这弓箭也还记得使,即便总也不稳。
起码,能憋下久长的气息,潜到海水中蛰伏。
起码,她能为那人,稍微再争取些时候。
“琉玥怎么还未到?!”黑暗里,有压低的男人的声音道,“你怎么样?”
“死不了。”巨大的喘息声,“宴朝……不傻,他不……不会……直接杀了我。”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外头那些人,也只能拖住他们一时,那娘们还没到。”先头的声音抱怨道,“你究竟有多大的把握?”
“他们以为……番人……都是吃素的?”喘息的声音一顿,似是牵扯了伤口,“今日,才刚刚开始。”
!!!!!!!!
“谁?!”
贺思今左右看下,最后,一跃重新潜入水中。
“来人!放箭!”
黑暗中,刚刚说话的男子一声令下,瞬间,趸船上的箭雨齐刷刷落入水中。
“呃!”贺思今捂住肩头。
这一次,血腥味呛入喉中。
顾不上许多,她拼了命地往海中游去。
官道上,马尘飞扬。
大军奔袭的路上,却有人拦在道中。
“吁!”
訾昶勒马:“拦路者,杀无赦!”
“我乃琛族族长,央礼。”来人立于前,“今日来此,赠少帅一剑,还请事成之后,少帅莫要忘了你们答应的事。”
“自然!”银光一闪,訾昶伸手接住,一眼扫过便复抬首,“谢过。”
央礼错身,让开道来。
他身后,是一众早间将将见过的族人。
待得军队掠过,有人上前:“族长,我们真的要帮他们?这朝王今日看来,怕是已经毒入骨髓,就算是能讨回一条命来,怕是往后也必不能再走上那位置,又谈何答应我们?”
“你可还记得,央临?”
“前族长?!”
“兄长没有死。”
“什么?!”
“既然是兄长选择的人,自是有他的道理。”叫央礼的人略一昂首,天上半月,他笑了笑,“龟缩做了铁匠这么久,我都快要忘记了,这天下,原是该有我央氏名姓。”
数里开外,贺思今终于从水中探出头来。
“轰!”巨大的嗡鸣,震得海水都晃荡。
竟是从趸船处发射的混江龙!
劈开的水路溅射开来。
冲力叫她失了平衡,脚下踩的水落空般,她只觉整个人都失了控往边上摔去。
再次落水,身子沉没,下一瞬,手腕被一把攥住。
恍惚中,她瞧见一张熟悉的脸。
“贺思今!”
第105章 阴谋 ◇
◎你猜那个人,会如何选?◎
“我……”她胸腔震颤, 是刚刚那混江龙的余波。
没叫她耽搁,宴朝伸手,将人牢牢捉住, 海水滑腻, 又在暗处, 廿五跟着帮忙。
人一上来,便就吐出一大口水来。
“王妃怎么在此处!”廿五抬眼,“这宋青炀是要反了?”
宴朝却是将自己的外袍裹住发抖的人, 他的唇色也不比怀中人好上几分。
“番人, 番人还有后招。”贺思今抖着声, “快!要疏散这里的人群!”
这一声,叫抱着她的人身姿一顿。
也是这时,贺思今脑中大震, 她撑着最后一点力气逮住了他的衣袖:“你的毒如何了?”
“无妨。”
无妨?贺思今抬手去触他的脸, 这才发现自己腕上蜿蜒的血水。
这是他刚刚抓过自己的手掌时留下。
“我还是来迟了……迟了……”她张皇看着那张苍白的脸,不觉竟是已经落下泪来。
她足足瞄了五次, 才射中他战船上的火把。
可是,到底是迟了。
这一次,他该要如何去解——
“莫哭。”温柔的声音传来,他松开手,只深深瞧她,“我不会死。”
“……熹初!”脑中一闪,猜到他心思,贺思今反手去抓,“你要做什么?!”
“放心, 我不会死, 我答应你。”
“你……”
然而下一刻, 贺思今猛地一滞,闭眼之前,她只瞧见无边夜色下,男人沉沉的眸光。
“殿下!王妃她?”廿五蹲下。
“王妃累了,该睡了。”宴朝抬眸,远处,有黢黑的影子袭来。
“夜覃水师!”廿五大惊,“这就是王妃说的他们的后招?!”
临海的趸船上,又是一道爆破声疾出。
这一次,却是向着那夜覃水师来的方向。
“娘了个皮的狗日的!”廿五活学活用,只觉唯有这一句骂娘才配得上宋青炀那个混蛋,“夜覃来此,不一定会开战,他们这是在挑起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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