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蘅指了指自己琥珀色的眼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涌,她摇了摇头:“我的美瞳应该是过期了,戴上去有点刺眼。”
“我先帮你取下来。”
他翻身下了床,托着她的大腿,把她抱着坐在床上。顺手抽了几张纸巾,一点一点蕴干她眼睛里的湿漉。
陆沉站在她身侧,轻柔地托起她的头,帮她取下了两片圆形的小镜片。
他低头看着她的漆眸,里面水光潋滟,十分惹人怜惜,他只得柔声哄她道:“你黑色的眼睛就很好看了。”
郑蘅抬起头看着他的笑眼,男人的语气温软,桃目里光彩熠熠,脸上的笑容带着和风煦日般暖意。
却如一道烈焰将她心口的一处隐秘烫得血肉模糊。
郑蘅眼里水花汹涌,她捂着胸口,忍不住抽噎出声来:
“陆沉,我真的好痛。”
“要不要去医院?”
陆沉看她的眼睛变得赤红,眼影睫毛膏早已经被泪水冲刷得到处都是,一张脸上,五颜六色糊成了一团。
他伸出手把她抱进了怀里,在她一抽一答的背上轻轻安抚。
“对不起。”郑蘅也紧紧抱住了他,声音嘶哑,“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陆沉拍着她的背,语气依旧温润。
“我把你衣服弄脏了。”
郑蘅从他的怀里抬起头,陆沉的白衬衫被她哭花了的妆蹭得凌乱不堪。
“我换一件就行了。”陆沉搂着她的腰,不明白她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
“我还把你吵醒了。”郑蘅继续呜咽。
“没事。”
“我妆全花了,你可能又要多等我一会儿了。”
郑蘅用手抹了抹眼睛,手上也染上了她的眼影。
“无妨。”
“我以前没有支持你去工作。”
她声音弱了下来,比蚊蝇还要低,只轻轻落入他的耳间。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陆沉的眉头皱了一皱。
“就是觉得那时候我真的特别任性,很对不起你。”郑蘅的声音打着颤颤。
“以前的那些事情…”陆沉的声音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些安抚:
“其实我都记不太清了,你也别再放在心上了。”
郑蘅的身子在他怀里一僵,抽噎声也渐渐消失。
她的手徐徐摸上他的脸,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出声问他:
“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吗?”
“嗯,现在这样挺好的。”
陆沉眼神里没有什么波澜,只是把她揽在怀里,两人肌肤相贴。
“是挺好的。”郑蘅垂下手,低着头喃喃附和了一句。
她忽而站起身来,转头对他盈盈一笑:“我去洗把脸,我们一起出去吧。”
“嗯。”陆沉把自己脏了的衬衫脱了下来,“我去换衣服。”
陆沉换好衣服便先一步出了门,坐在车里等着郑蘅出来。
郑蘅在脸上涂了一层防晒,将原本散落在两肩的长发扎成马尾,脱下短裙,换了一件普通的贴身短袖,随意套了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穿上鞋就走了出去。
陆沉看到她的轻便简装,有些意外:“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穿牛仔裤。”
“你记错了,我大学时一直都这样穿。”
郑蘅回了他一句,语气带着些微的生疏:“我忘了,你不记得了。”
陆沉听了,认真在记忆里找寻了一遍。
当年的她穿着同样的一身衣服,活泼俏丽,灵动可爱,一张脸嫩得像新月吐晕,绿树抽芽。
而现在,陆沉认真打量了她一遍,黑色短袖紧紧贴在她的身上,一眼便能瞧见女人丰韵的身材,挺胸细腰,柳娇花媚。
宽松笔直的牛仔裤将她的腿衬托得纤细修长,露出两截瓷白的脚踝。
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平底凉鞋,圆润脚趾上涂着鲜艳的甲油,银白墨蓝,两色相间。
“你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他真诚地欣赏她。
“谢谢。”她礼貌地回了一句,语气依旧疏离。
“我今天哪里惹到你了吗?”陆沉听她语气不善,便笑着问了她一句。
“没有,我自己的问题,让我想开就好了。”
郑蘅倾过身体,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这次没有口红印。”
“怎么没化妆?”他的手指在她光滑的脸上摩挲。
“累了,不想化妆。”其实她想跟他说,女为悦己者容。
“你不是一直特别在意形象吗?”陆沉的手指在她的粉唇上点了点。
“我素颜不好看吗?”她突然用虎牙刮了一下他的手。
“好看。”
陆沉开车了带她去了一家情侣主题餐厅,侍者将他们带到最顶层的天台花园上。
郑蘅抬眼环顾周围,偌大的花园里只稀稀疏疏树了四张长桌,每一张桌子周围都被争奇斗艳的百花环绕,芳香四溢。
花园中心是一个圆形音乐喷泉,泉水咕咕而流,奏着动人乐章。
两人在唯一一张空着的桌上坐了下来,侍者便去让服务员一个一个过来端上了菜肴。
郑蘅坐在陆沉的对面,留意了一下其他三张桌子上客人们的穿着打扮。
男人们西装革履,风度翩翩。
她看了一眼陆沉,容貌绝佳,气质出众。
女人们浓妆艳抹,红裙摇曳。
她摸了一把自己素净的脸,扯了扯黑色上衣的圆领,顿时觉得自己穿得像一个去菜市场买菜的大妈。
郑蘅不禁有些手足无措,低声对身边的男人说:
“我能回去重新换一身衣服吗?”
“你这样就挺好。”陆沉看出了她的局促,出声安慰她。
“行吧。”她垂下了头,随便夹了一个西蓝花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只觉得味同嚼蜡。
女为己容,亘古不变,她今天一定只是累了。
陆沉看了她一眼,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握着刀叉,慢条斯理地在一块牛排上切着,挑出一小块肉凑到她的嘴边。
郑蘅张口接过,咬着肉嫩汁多的肉块,也觉得自己折腾了一上午,的确是饿了,注意力便回到了美食上。
两人吃完午饭,陆沉拉着她在楼下走了一段路,才徐徐回到车上。
郑蘅不解:“干嘛不直接上车?”
“刚吃完油腻的东西,先消化一下,不然你又会晕车。”陆沉轻轻对她解释了这么一句。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是真真切切的关心。
“我原谅你了。”郑蘅搂住了他的腰,眼睛里微光闪闪。
“我做错什么了吗?”陆沉一脸的无辜。
“是我做错了,但是我自己还想不开,对不起。”
郑蘅也觉得自己实在多愁善感过了头,才会一直困在过去里走不出来。
如果过去的事他都不放在心上了,那她只用安心筹谋好现在就好,等到柳暗花明,再跟他解释清楚当年的真相。
到时候他在意也好,不在意也好,她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彷徨无措。
“我带你去逛街,换身衣服,再化个妆,心情是不是会好点?”陆沉试着哄她。
“不用,这样就挺好的。”郑蘅也不再扭捏了,“多留出一点时间,我们去古镇上看看夜景吧”
“这边就一个西道古镇,你去过。”陆沉想了想,只想起来这么一个地方。
“再去一次也可以。”她牵起他一只手,手指扣进他的指缝里。
他记得她会晕车,也记得她跟他一起去过的地方,还记得那么多亲密的往事。
却独独对他们分开时的那一段不堪的过往绝口不提。
第十七章 灯火阑珊
“我们下午去哪里?”郑蘅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有些好奇地问身侧专心开车的男人。
“去商场,给你买一些东西放在公寓里备用。”陆沉转头看了她一眼,唇边噙着笑,“不然今天晚上你回了公寓又要缩在浴缸里不出来。”
“这能怪我吗?”郑蘅嘴角抽了抽,白了他一眼,“我要自己租个房子安定下来,才不跟你每天居无定所。”
“嗯,到时候你就又多一个浴缸可以潜水了。”陆沉做思考状,而后揶揄她道,“要不要租一个带泳池的?”
“我能现在把你从车上踹下去吗?”郑蘅整个身体往后缩了缩,两人之间便空出一段距离来,她抬起脚对着他的腰正准备踹下去。
“不怕脏吗?”陆沉看了一眼她快要碰到他腰侧的鞋,眉头一皱,语气也严肃起来,“把鞋先脱了。”
“我又不是真的想踹你。”郑蘅委屈地咂嘴,她也了解陆沉有些轻微的洁癖。
以前他跟她在北方,天寒地冻,每次云雨过后,总是孜孜不倦地抱着她去洗澡。
有时候一天要洗上四五次,她冷得直打战,觉得自己身上的皮肉都被搓掉了几层。
想到这点,她又默默看了一眼他严肃的表情,听话地把鞋脱了:“谁让你一个劲老取笑我。”
陆沉把她光滑白净的脚枕在他的大腿上,摸了摸她的脸:“好啦,我不说了,我带你买东西给你赔礼道歉。”
郑蘅别过脸,假装嗔怒道:“刚刚摸了人家的脚,又来碰人家的脸。”
“你哪里我没碰过。”陆沉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道。
“陆沉……”郑蘅觉得自己脸上发烫,这话她实在没法接。
陆沉看到她的赧颜,也不再跟她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摇着头淡淡笑了笑,一只手在她脚踝上轻轻按着,另一只手控制着方向盘继续开着他的车。
很快两人便到了这座城市最大的商业街,陆沉停好车,帮郑蘅穿上鞋子,拉着她一起走进了商场里。
郑蘅看到全新上市的衣服首饰,眼睛里闪着星光,一股盎然的活力从她的身体里涌了上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她的提款机,谄媚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可能要买很多了,你能提得动吗?”
“提不动。”陆沉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我自己提。”郑蘅恨恨地甩开了他的手,自顾自地拐进了左边的第一家鞋店。
她挑了一双黑色的短靴,穿在脚上试了试,在镜子面前转了一圈,又回过头对站在一旁的男人问道:“好看吗?”
“配短裙应该更好看,你腿长。”陆沉仔细地量了一遍,认真地给出评价。
“买!”
郑蘅十分爽快地抛出一个字,站起来勾住他的手臂,娇滴滴地同他商量道:“等会儿我还要买一条新的短裙。”
“行,你再看看其他的鞋子。”
“就这双吧。”郑蘅脱下短靴捧到他面前,眉眼盈盈地对他笑道,“去付钱。”
陆沉便提起鞋子,转身去柜台付钱。
突然回过头来对跟在他身后的销售小姐问了一句:“我可以留个地址在这里,你们迟些时候把它寄过来行吗?”
“没问题的,先生。”
销售小姐拿出笔记本,飞快地将他们公寓的地址记了下来。
能把这双鞋卖出去,她的业绩看上去又漂亮了不少。
郑蘅在一旁呆呆看着,忍不住问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
“有钱的时候。”陆沉淡淡回答她。
两人在商场逛了几个小时,最后几乎半个商场都知道了他们的住址。
郑蘅象征性地拿了两套衣服提在手上,陆沉手里也满满当当提了几盒比较贵重的首饰。
她笑着对他说:“这样,逛街才有仪式感。”
“想让我当苦力你就直说。”陆沉也笑着回了她一句。
“不,你是金主。”她挽住了他金光闪闪的腰。
“金主有点饿了。”
陆沉实在佩服她逛街时不眠不休的体力,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以前她千挑万选,逛了一天买下一件最喜欢的衣服。
现在她挥金如土,买了裙子便嫌弃鞋子不搭,穿了一身又觉得没有首饰相衬。
郑蘅抬头看了一眼最上层的透明圆顶,天色的确有些暗了,她一下午试了数不尽数的衣服鞋子,脸上也被各式各类的护肤品拍得水腻,此刻也有些意兴阑珊。
“那我们去吃饭吧。”她在金主的肚子上摸了一把,似乎是有点空了。
“想去哪吃?”金主开了金口问她。
“人间又一城。”她条件反射般地说出了这个地方。
于是他们把东西放回车上,又驱车去了那条地下商业街。
郑蘅看着熟悉的街道店铺,突然抬起头问他道:
“那天,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陆沉愣了一下,反应了好久才明白过来她在问重逢那天,他回答她道:“那天刚好在这边开会,顺道过来吃了一顿饭。”
“还不错。”郑蘅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问他,“你想吃什么?”
“你到这里来,难道不是为了寿司和酸奶?”陆沉一眼看穿她的意图。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那就这两样吧。”
“好。”郑蘅便轻车熟路地拉着他走到了未央街,在她常常去吃的两家相邻的店铺前排队等候。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这两家店还一直开在这里。”
郑蘅排到最前边,看到酸奶店里老板娘忙碌的身影,想到七年前,他们常常一起过来吃饭,那时候这边还没有这么繁华,客人也不多,所以他们跟这家店的老板娘很是熟络。
那时候她还祝他们两个一直幸福下去。但如今,老板娘的背影佝偻了很多,郑蘅差点以为换了店主,想必,她应该也不认识自己了。
“我要两杯原味的老酸奶。”她付过钱,对老板娘身边站着的年轻店员说道。
“好的,稍等。”
郑蘅便安安静静拉着陆沉的手站在了一旁等着。
“你又过来啦。”老板娘扫了一眼门前排队等候的客人们,一眼便挑出了长身玉立的陆沉,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眼角的皱纹簇在一起。
“嗯。”陆沉也微笑回应了一声。
郑蘅接过酸奶,期待地望着慈眉善目的女人,希望她也能认出自己来。
老板娘只是礼貌地对她笑了笑,客气地把酸奶递到她的手上:“您慢用。”
郑蘅窒了一瞬,便伸手接过酸奶,也礼貌地回了一个微笑。
陆沉摸了摸她的头发,拉着她找了一个空的地方坐了下来。
“吃完饭我带你去古镇看夜景。”他咬了一口寿司,细嚼慢咽,看着面前咬着酸奶吸管发呆的女人。
“好。”郑蘅回过神来,喃喃自语了一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我们是去古镇,不是去岳阳楼。”陆沉在她眉心轻轻弹了一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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