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把头埋在她弯曲的脊背上,轻轻闻着她身上的体香,语气里风平浪静。他卷起她的长发,问她道,“你现在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她回他道,一直如蜗牛般慢慢地往前挪动,只是她挪动一寸,他往前一尺,最后她整个身体半趴在桌上,他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头发。她无法动弹,只得屈服他道:“陆沉,我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你这半年里,都在做什么?”他把手贴在她的胸前,给她腾出了一点空间放松呼吸。
“在家调养身体。”在他的压迫之下,她如实回答。
“没有去工作吗?”他继续追问。
“暂时还没有。”她硬着头皮回答。
“你爸爸也在南方。”他提醒她道。
“所以呢?”她不解地转过头看着他。
“半年前,我们之间隔着你的家人、你的工作,如今那些理由都不在了。”他把书桌上的文件推到一角,将她打横抱起,平放在光滑的桌面上,不等她起身挣扎,身体就压了下来,“所以我可以毫无顾忌地把你留在南方了。”
“你不记恨我吗?”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眼睛里凝起一道袅袅水雾。
“我以前也恨过你,不妨碍我把你留在身边。”
他含住了她的双唇,先是小心翼翼地贴上她温热濡湿的唇瓣,见她没有挣扎,便肆意起来。
郑蘅闭上雾气凝绕的双眸,两行晶莹悄悄坠入发根,她抬起绵软的手臂,环上他的脖颈,红唇轻轻翕合,一点一点地回应着他的吻。
熟悉与陌生交织,克制与放纵相叠,深深复浅浅,依旧如重逢那天,带着深切的思念,以及难以名状的哀伤。
“半年没见面,你不该哭的。”陆沉的唇轻轻触碰她的脸,吻着她的秀眉杏眼,碾过她的细鼻樱唇,最后遍布她的粉面春颊,无一处不是他午夜梦回时思念过无数次的模样。
他想对她说忘了过去的一切,跟他再好好地重新开始,可是这些话他在不久之前,已经跟她说过一次。
他忘了二十一岁那年的黯然神伤,忘了过去七年里的漫长别离,如今他又该如何遗忘江南一别时她的薄情决绝。
他的手轻轻拂过她湿润的面颊,手指贴着她的五官,这个世界上,只有她长着这么一张令他心动的面容,也只有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各种理由放弃他。
第五十八章 曾经沧海
下班后,陆沉把精神萎靡的郑蘅带回了公寓。在门口的时候,停留了半晌,他拉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把她两只手上所有的指纹全都存到了门锁里。
她想到半年前她被安全系统警告非法侵入的那一天,他的心里大概也仍然无法释怀。看着他脸上冷峻的表情,郑蘅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紧抿的双唇,却被他抬手挡在了半空中。
“进去吧。”他对她说道。
“嗯。”她轻轻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公寓里,陆沉弯下腰帮她换上拖鞋,她低头看了一眼,是自己以前最喜欢的那双海棠红色拖鞋,她有些恍惚,他竟然还没有扔掉。
她跟着他走到客厅里,一眼便望到熟悉的绣花壁纸、暗蓝地毯、丝质窗帘,还有她曾经无意栽种的一株仙人掌,绿色的芒刺上竟然开出了浅黄色的圆形花朵。
郑蘅终于发现在她以为所有的一切早就时过境迁的半年里,她在他的公寓里布置的一切却依然如旧,他从来不曾动过。
她再迟钝,也能窥见他此时此刻依旧执着于她的那份心意。她忽而想起,回到北方以后,两人又南北异地,她一直都知道他喜欢她,可是他却一直都在害怕失去她。
郑蘅心口酸涩,情不自禁地扑进他的怀里,如从前那般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一只手紧紧揽着他的腰,声音里揉杂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缱绻:“我回来了。”
“我知道。”他轻声应她。
“我以后不会再走了。”她将他拥得更紧。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应她。
空气缄默了许久许久,四处静谧无声,直到两个人节奏不一的心跳声愈发清晰,他才缓缓开口。
“阿蘅,你听说过战后综合症吗?”
他低下头,把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寂寥。
郑蘅垂眸,脸上的表情有些凝固,心里徒然生出几分悲凉,她凝声对他说:“半年前,是我对不起你,现在我回来了,如果你希望我留在你身边,我就一直待下去,你不希望再看到我的话,我就……”
“留在我身边吧。”他的手指堵住她的嘴唇,声音里带着隔世般沧桑,“我已经老了,这辈子的激情都被你挥霍尽了,以后也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好。”她轻轻点头,听到他声音里的风霜雪雨,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他们似乎又回到了重逢的那时候,她留在他身边,怕他还记着那些过往,又怕他完完全全把她遗忘。
“陆沉,你还愿意跟我结婚吗?”她迟疑了半晌,还是问了出来,她看着他的脸,手心冒出细密的冷汗。
“你需要陆太太这个身份的话,我就跟你结婚。”他脱口而出,语气散漫随意,像是在讨论一件微不足道的琐碎小事。
“你不想跟我结婚,也没关系。”她早就对自己的婚姻不抱任何希望,只是不希望看到他这么无所谓的态度,郑蘅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继续对他说道,“如果你想跟我结婚,我会准备好婚前财产协议。”
“阿蘅,你真是跟我分得清清楚楚。”陆沉怒极反笑,一双黑亮的眼睛直直瞪着她,“那我们就结婚吧,你做了这么多的准备,结不结婚又有什么区别。”
“好。”她有些失神,他曾说过完年后就会跟她求婚,如今已是夏末秋初,物转星移,一切又似乎从未改变。
陆沉看了一眼她光滑的额头,上面还有一块新长出来的浅白皮肉,跟周围的皮肤有些格格不入。他记得这块伤疤,她母亲离世时,她情绪失控在母亲遗体前磕破了额头。
他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她额头上的那块新肉,风轻云淡地跟她提起一件事情:“我有一个朋友,他是另一家公司的老总,他很爱他的妻子,但是他的妻子一心一意只想跟他离婚,你猜最后怎么了?”
“怎么了?”郑蘅不明所以,总觉得他意有所指,话里有话。
“他使了一个手段,让他的妻子锒铛入狱,这样,她再也不会想着离开他了。老丈人气得当场住进医院,听说已经活不长了。”他笑着对她说,眉梢轻轻上扬,眼角带几丝玩世不恭的表情。
“你……你在借此震慑我?”她睁大了双眼,如今的他与当年判若两人,以前他从来不曾威胁过她。
“我如果能早点把生意场上的那些用在你身上,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轻易抛弃。”
陆沉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拉着她走到沙发前,蹲下身在茶几柜子里找到开锁工具,三下两下就解开了两人腕上的手铐。他把手铐放在她的手掌心,蜻蜓点水般在她的红唇上啄了一下,不以为意地对她说:“你想离开的话,我不会再拦你。”
郑蘅缓缓搂住了他挺拔的腰杆,她把头埋在他胸前,轻声细语地跟他说:“我当初离开你,是因为经历过母亲的事情以后,再也割舍不下父亲,没办法允诺你未来。你等了我这么多年,我不想让你再继续等下去了。现在我父亲已经同意了,我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不会再离开你了。”
陆沉有些错愕,似乎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剖析半年前他们分别的真相,他勾唇笑了笑,带着些无可奈何的苦涩,“阿蘅,如果能重新回到那一年,我不会去北方找你了。”
“嗯,我们两个不合适。”她在他怀里轻声啜泣,双手却将他拥得更紧。
他们明明互相喜欢了对方这么多年,却因为这难以跨越的距离,忍受着漫长岁月里的离别之苦,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之际,却迎来当头棒喝,鸳鸯林散。
她当初爱上他时,从未想过会给他这样一段崎岖难行的爱情,更没想过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伤得千疮百孔,所以,若能回到从前,她宁愿不曾遇到过他。
只是反反复复纠缠不休了十年,曾经沧海难为水,她再也无法爱上别人。
或许他亦是如此,所以哪怕痛着,恨着,也不愿意再把她放回人海中。
第五十九章 冰雪消融
那天夜里,他们没有像以前那样同床而眠,陆沉去了书房伏案工作,没有再多跟她说几句话。
郑蘅乖乖走进卧室,目光落在柔软的大床上,心里有些感伤,她曾与他在这里交颈缠绵过无数个夜晚。
那时候不提过去,不问未来,只顾贪心眼下的欢愉。后来,再次确定心意,彼此许过白头之约,朝朝暮暮里都溢满了情意。
而后,她离开南方,再也没有回来,这半年里,他是如何,一个人住在这座房子里,度过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
郑蘅打开衣柜,她的衣服还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仿佛她从来不曾离开过一样。她弯下腰,忍不住掩面而泣,他们之间实在错过了太多岁月,如今他的心里必然也是支离破碎,她要怎样,才能一点一点抚平他的那些痛苦?
她走到书房门口,里面的门被反锁起来,她亦没有力气敲门,只在门口驻足了片刻便回了卧室,失魂落魄地爬到床上,枕头上尽是他身上的香气,郑蘅疲惫至极,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陆沉已经去了公司。
他又如从前那般,把她留在身边,却一直躲着不肯面对她。那时候他虽然每天都被公务缠身,忙得不可开交,却始终待她如七年前那般温柔体贴。他会在她熟睡时,偷偷在她唇上留下一个吻,把她抱回卧室,早上上班前,体贴地给她准备好早餐。
郑蘅走到餐厅,望了一眼空落落的桌子,又打开冰箱,里面空无一物,她摸着有些疼痛的小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看着镜子里形容憔悴的自己,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当初有勇气去弥补七年里的空白,如今却无法面对失去的这半年光阴。
两人貌合神离地在同一屋檐下住了几日,真正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不到两个小时,陆沉每天很早就出门了,晚上常常深更半夜才回来。
郑蘅的身体不如从前,再也熬不了夜,总是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又是孤身一人面对这座空旷旷的房子。她时常觉得因为她住在这里,害得他都不敢回家了。
有一天夜里,她在半梦半醒间,被人轻声唤着名字,陆沉钻到被子里,突然变得柔情起来,他开口问她道:“阿蘅,明天是你生日,你想要什么?”
“在家里陪我。”她委屈地发出声音,以为自己在做梦。
“明天白天有会议。”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
“你从来没有陪我过一次生日。”她仗着在梦境里,便无理取闹了起来。
“嗯,是我不好。”陆沉把她盘踞半张床的长发理在一起,整个身体便贴在了她的背上,他伸出手揽在她纤细瘦弱的腰上,“你越来越瘦了。”
“明天晚上早点回来陪我。”她轻声呢喃。
“好。”他应承她道。
第二天夜里,陆沉早回来几个小时,他把手里提着的蛋糕放在餐桌上,却发现郑蘅早就爬上床睡着了。陆沉摇头,他原想带她出去看看夜景,陪她好好过一次生日。
洗完澡以后,他换上睡衣走进卧室,室内的温度被她调得极为清凉,头顶的坠灯也被她熄掉,只余下窗前一盏昏黄的壁灯。
郑蘅已经醒了过来,身子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表情有些迷离,宛若一只在幽暗森林里迷路的小狐狸,眸光干净澄澈。
夜阑人静处,竟有人在床上等他,为他执一盏明灯。
陆沉亦觉得眼前的光景如梦如幻,他悄声脱下鞋子,钻进被子里便伸手去拢她的细软腰肢,“怎么不穿衣服?”他似是有些不解,又带着几分情动,“今天是你生日,怎么睡得那么早?”
“你很久没有跟我一起睡觉了。”她想起昨夜里的呢喃细语,便不再掩饰,媚眼如丝地望着他。
“如果……你再怀孕了怎么办?”他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眼神染上几分晦暗,一想到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他发现他仍然无法直视她的脸。
此时此刻躺在他身下的女人,明明娇软得像一只温驯无害的白兔,半年前,却用最决绝的方式,斩断了他们之间的血脉相连。
郑蘅听到他的话,瞳孔骤然收缩,心口一阵涩痛,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凝窒,不等她回过神来,陆沉已经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她躺在暖意未散的大床上,仿佛刚刚的柔情蜜意只是一场虚浮的梦境,她从梦里醒了过来,整个世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他仍是怪她的。
第六十章 北雁南飞
郑蘅从床上爬起来,裹着一件明黄色睡裙出来,在房间里寻找陆沉的踪影。
她一间一间地点亮房里的灯盏,走过书房,越过客厅,终于在昏暗的阳台上看到了他的背影。
夜色朦胧,他站在窗前,抬头看着天上的那道弯月,晚风温热,背影伶仃,她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修长的身影,隐约有些觉得,他比夜色还要寂寞。
她静静悄悄地走到他的身后,想要伸手触摸他的衣角,却渐渐闻到一缕浓郁的烟味,她顿住脚步,才看到袅袅的淡蓝色烟雾在他的身上萦绕,缠着他精致笔直的背影难消难散,她的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指节上,那道忽明忽暗的红色火光刺痛了她的神经。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她颤颤巍巍地问出声,心疼与愧疚如山峦重叠般沉重不堪,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忘了什么时候开始的。”陆沉淡淡回她,嗓子干涩喑哑,他没有回头看她,轻轻地吐出一口冗长的烟雾,便熄灭了那点火光,又对她解释道,“我不经常这样。”
“对不……”她的嘴唇轻轻张开,只觉得喉咙被人狠狠扼住,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这些年里,她跟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便是这诛心泣血的三个字,将十年前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一刀一刀剜成了现在这般缄默低沉的模样。
“跟你没关系。”他的声音里带着些疲倦,仍是十分耐心地对她解释道,“我一个人出来待会儿,也是怕又在你面前说一些难听的话,惹你难过。”
“我想跟你说一件事情。”她痛苦不迭,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子里水光横绕,捂着胸口平复了一下心里的隐痛,才继续说了下去,“那个孩子,没有死在江南,那天,我没舍得真的打掉他。”
陆沉的背影有片刻的僵直,不等他错愕地回过头来,便又听到她哽咽着开口:“可是等他五个月大的时候,我去医院做了四维彩超,检查出来……”
郑蘅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如同瞬间被人抽走了全部的气力,她颓然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努力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医生说,我吃的那些精神药物,还是影响到了他,我没法把他健健康康地生下来,后来只能做了……引产,陆沉,对不起,我也想让他好好地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也真得很舍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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